眼前的背影越来越近,想到一会便能将张乌抓住,温玉心中不由一振,却又接着往下想到,自己即使抓住了他,又怎样才能出气呢?似乎又没了主意。
不过不管怎么样,张乌已近在眼前了,先抓住他再说!
温玉轻喝一声,唤出袖中“泽漆剑”。
此乃天元道派的道法神通,名唤“袖里乾坤”。初学不过用来储物,炼到精深之处,据典籍记载,能吞吐一方天地。
以温玉如今境界,不过能在袖中储藏数米见方的事物,至于那记载的吞吐一方天地的境界,或许只有浸淫此道多年的门中前辈才能使出。
青光一闪,温玉手中陡然出现了一柄仙剑,长四尺二寸,通体青寒,剑柄奇异,五条金云轮生而立,冷光四溢,一看就非是凡物。
温玉轻轻一笑,手中泽漆剑一荡,剑尖之处油然生出一束浅得近乎看不清的云线,乍然朝前滑去,似缓实疾,眨眼之间,就已到张乌背后三寸,竟是润物细无声。
背上劲风突立,张乌才知温玉已然出招。好一个镇定冷静的少年!他虽惊不慌,右脚向外一划,已是使出了白姨所教“咫尺天涯步”。
这咫尺天涯步乃白姨家族绝学,暗含天地至理,更兼腾移之中,阵法随生之妙,炼到精深之处,咫尺不过天涯,乃是一次张乌午后打坐体心之时,白姨所教。
温玉见状,不禁轻喝一声:“好!”手中却未停下,剑柄一转,“万里飘云剑法”倏然而起,白衣随风而飘,剑势陡生,便如天上之云,云卷云舒之间,不着痕迹。
远远望去,不过是一个白衣少年随风舞剑而已;但或许只有温玉剑势之下的张乌才晓得个中厉害。
此时温玉与张乌之间仍隔数米,但温玉剑法舞起之时,泽漆剑尖倏然滑出一道道细若微丝的剑气,浩然而去却又无声无息,十分厉害。
张乌不过腾移片刻,额头之处就留下了细细密汗,心知如此下去,自己只能像温水煮的可怜青蛙,不知不觉之间就没了力气抵抗。
可温玉的万里飘云剑法,行转之间,如行云流水,毫无破绽,有心突破,却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嗤!”
张乌躲避不及,头前的一缕头发被剑气扫过。
剑气锐利,甫一触碰,便将张乌的头发削了下来,而距那头皮,不过两寸。
温玉见状,心里一惊,似是没想到张乌会没有避躲开,剑势随心境起伏,也是一乱。
张乌眼中精光一闪,轻喝道:“好机会!”,右脚一踩,白光一闪,竟凭空向上蹿移了几尺,恰是躲过了激射而来的飘云剑气。
原来是张乌躲避剑气之时,早已布下了闪移之阵,只待发动,便能凭空瞬移数尺。
这本就是“咫尺天涯步”之妙,在腾移之中,暗布阵法,出其不意,反制对手,可惜之前温玉剑势不见有丝毫破绽,张乌即使想发动脚下所布的阵法,也是力有未逮。
张乌心中刚有得意,抬头一看,脸登时便耷拉下来,散了真气,飘然落下,双手举起,悻悻道:“认输,我认输。”
却原来是张乌在冲破温玉剑势之后,抬头一望,竟发现又是一层剑幕阻挡,立时便晓得自己已是再无胜算,登时便没了斗志,举手认输。
其实是温玉所使之万里飘云剑法,丝丝剑气如天上流云不着痕迹,激射而去,不沾丝毫红尘气息。
却也如流云一般聚散无常,即使躲过了那柔而无声的剑气,也在激射之中,留下了一丝极淡的气意,在合适的时候倏尔化剑,或成剑幕,或成剑龙,随心而成,困人,伤人,迫人,尽在一念之间。
“这下你可跑不掉了吧!”温玉得意一笑,停下手中的泽漆剑,青光一闪,收入袖中,向张乌走了过去。
张乌抬头一望,发现尽管剑幕隐去,但仍能感受到一丝丝万里飘云剑意,看样子,温玉这次倒是学聪明了,未将剑幕散去,而只是隐在剑意之中。
张乌也只能无奈地摆了摆手,对温玉道:“我错啦,我错啦。但我实在不会烤兔子啊,我只是吃过啊。”
说到这里,张乌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喝冰帝之茶之前兰姨烤得那只兔子,那可真是外焦里嫩,油而不腻,香气逼人。
张乌不禁又咽了一下唾沫,倒也无怪温玉听张乌描述之后,在误以为张乌会做之下,执意要学了。
他们本就是十七八正值青春、正该活泼开朗的少年。
温玉看到张乌这么无赖的样子,刚才得意的心情倏然化作心里的怒意,嘴上又结结巴巴起来:“这事、、事没完,等到我想到、、、怎么解决再、、、再说!你先在这待上几个时辰罢!”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乌看到温玉生气,自己又无力突破困住自己的剑幕,一想到自己可能真要在这个方寸之地等上几个时辰待剑幕慢慢消散,心里就是一慌,连连求饶道:“温大侠,温大侠,我错啦!我错啦!”
张乌看到温玉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只是脚步一顿,便又继续向前走,知晓他心意已决,不由气道:“好你个温玉,看等着我也修至君境,怎么报今日之仇!”
却又看见温玉已经走远,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自己所说,心里不由更是生气。
生闷气之中,突然灵光一闪,向封印在“转烛戒”中的兰姨传音道:“兰姨,兰姨。你能帮我出了这烦人的罩子吗?”
过了一段时间,张乌心中才传来了兰姨无奈的声音:“小乌,这剑罩乃是以万里飘云剑意锁成。若是寻常君境,我便可轻易化了去。但以此飘云剑意,配以温公子的道家修为。怕是没有四五个时辰,我亦是无可奈何啊。而若是过了四五个时辰,那剑罩也早已自行散去了吧。”
这几日兰姨待在“转烛戒”中,时时地关注张乌,对张乌的近况了如指掌。看张乌无甚危险,便沉入修炼之中了。
如今被张乌唤醒,神识借转烛戒而出,转眼便将周围景象收摄心中,本来还颇有些担忧,但感受到那独属温玉的万里飘云剑意,便已将实际情况猜得八九不离十,故亦没什么惊慌,反而心念一动,道:
“小乌,如此情形,你便不妨静静参悟仙法。”
而就在这时,在离张乌不近也不远的树林中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海师兄,前些日子听师妹讲,在调查山下之灾时曾远远瞧见到天元道派温公子,以为不日便会拜访,没想到如今已是快一月过去,天元道派却从未来谷里拜访。”一位着淡黄色裙子的美丽女子对着旁边的男子说道。
男子鼻梁高挺,双眼有神,细看之下,面庞竟精致得如同宝石一般毫无瑕疵,闻言,冷哼一声,道:“咱们六合谷百年盛典之日,天元道派竟缺席不来。现在才不过派来一个掌门弟子,还直到今日都未进谷拜访,好生傲慢。”
“怕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耽误了行程吧?而且师妹也只是说看见了温公子,可能未看见天元道派长辈也说不得准。”女子轻轻地说道。
俊俏男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不论天元道派长辈来与不来,直到如今都未上谷拜访,确是事实。若是早早来了,那冰帝盒可能还不会被那玲元妖人和空空贼人偷了去。”
说到这里,男子突然联想到了什么,脸上隐有不快地说道:“那个温公子,不过是仗着一个好的师傅,从小便能修习天元道派的《三清道典》,一开始便站在了大部分人的前面,如此得天独厚,据说还仍是未至君境。”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吐了口唾沫,愤愤道:“师尊也是偏心,竟从不传我咱们六合谷无上经典《暗星真典》,只是将青木一脉的《青木总诀》教予我,如此我也是只差一步便达君境,若是我也能像那个什么温公子一样,自小便能修习‘三经四典’,如今怕也早已臻至君境了罢?”
女子闻后,安慰地拍了拍男子的后背,道:“师尊虽从未说过为何只单单不教予你《暗星真典》,我却能看出咱们三大弟子之中,师尊最看重的就是你和江师弟,如今。。。”说到这里,女子脸上却是一黯,沉默了下去。
男子见状,自知失言,歉意地道:“抱歉,石师妹。”
女子只是摇摇头,不再言语,与男子一同向前走去,却是不欲多言了。
观他们二人的方向和步速,怕是不一会,便要与张乌不期而遇。
此时张乌亦是在作了诸多努力却无功而返之后,只得听兰姨所言,在小小方寸之地,闭目盘膝而坐,体悟心法。
神识破体而出,像丝般延伸出去。躁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一片片丝絮般的画面拼凑接合,慢慢成了一出恬淡的景。
阳光浮在身上,浮在叶上,微风拂过枝条,大树轻轻簌栗,“树之魂,木之灵”,张乌心中突然滑过这六个字。
那到底是什么呢?
张乌面露沉思,静静思索着。
许久,无果。
无妨,慢慢思索便是。
朦朦胧胧之间,张乌仿佛触碰到了另外一种宁静安然。
渐渐地,景模糊了,脑中所存得,豁然变成了一幅奇怪的画面。
画面之中,一棵青翠欲滴的小树茁壮而立,小树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老虎慵懒地趴着,却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眼睛一睁,向着天空深深凝望了一眼。
这一眼,映在张乌的神识之中,却仿佛直透了张乌的灵魂。
张乌心里一震,陡然发现那原来并不是小树和白虎,而是一行行真诀要字,再仔细一观,赫然便是“万古长青”真诀和“九转冰神诀”!
此时一字字读来,忽然觉得那每个字的横竖撇捺,无不暗合体内经脉;与此同时,体内真气不由自主地分化两束,分别按着两种真诀的经脉而行。
********,大道无形。一个少年偶得天机,正在体悟道心。
神识之中,一只淡褐色的鸟落于一颗大树的枝干之上,枝条因为突受力量而上上下下来回振荡,但没有多久,就渐渐趋于平静,又像之前一样,随着风来回摇摆,区别只是在枝干上面多了一只凝目远眺的鸟。
这寻常的场景却使此刻的张乌心中一震。
树之魂,木之灵。。。莫非,便指的是这与天地相合的宁静致远?
一念心起,张乌只觉体内的万古长青真气仿若受到了什么滋润一般,运转之间,豁然变猛加快,以前闭塞不通的经脉,在这股突然加强的真气之下,竟不断被贯通。
张乌心中一喜,知道此时业已突破了万古长青真诀在此阶段的两大难关之一的“识木”大关。此关号称叩开成仙大门的第一块敲门砖。
但最最让张乌欣喜不已的则是踏上此关之后,便可以开始修炼青帝唯一教给他的对敌功法——“落木萧萧指”了!
当时青帝演练此法之时,五指联动之间,剑气激射,打在其面前有十丈之远的巨石之上,留下了一行行剑气凌厉的真诀要字,最上面的五个大字,正是“落木萧萧指”。
在张乌强记下之后,青帝曾让他上前触摸巨石感受其中剑意,谁知张乌的手指甫一触碰巨石,就觉一股冷风疾射,指肚一痛,不由收了回来。
“嗤”“嗤”声响不断响起,张乌再望去时,竟发现巨石正沿着那一行行字的横竖撇捺,裂成了一根根石制的长条。
这时青帝才在一旁严肃说道:“‘落木萧萧指’杀气极重,非达‘识木’之境,不可御之。此指法,虽只有‘无边’‘落木’‘萧萧’三式,但若以剑意御之,未攻便先使敌人心志失守,乃是我所悟之中,最令我得意的三式指法。”
当时张乌听后,便心中向往,奈何境界未到,一直按捺住修习的欲望,如今终是跨入了“识木”之境,当下便迫不及待地演练起来。
“嗯!”
张乌蓦然觉得体内一阵剧痛袭来,脸色一变,不由闷哼出声,内视之下,竟发现原本共处一体,彼此相安无事的九转冰神真气和万古长青真气在此刻陡然出了变故。
万古长青真气乍然壮大,竟一改往日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毅然冲向九转冰神真气,而九转冰神真气亦是毫不示弱,尽管甫一接触便节节败退,但仍如愤怒的公牛一般,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万古长青真气。
张乌心中一沉,知道若不阻止住,使其重归彼此相安无事之态,青帝、白姨对自己所说的危险后果,或许立时便要实现。
张乌脸庞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头顶之上一层层白雾蒸腾而出。
恰在这时,远处灌木丛一阵异响,两个人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被称作“海师兄”的男子乍然见到一个陌生之人,穿着明显不是六合弟子的衣服,在平常人迹罕至的地方盘膝而坐,心中立生警惕,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山河扇”从袖口倒出,“唰”地展开,轻轻扇了起来,朗声道:“不知是哪位仁兄突然造访我六合谷,在下六合谷暗星一脉海木易,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声浪滚滚,直冲十余丈之外的张乌而去。
张乌此时早已关闭六识,一心控制体内的两股真气。
本来张乌尽管未能改善两种真气相拼之情况,却也竭力控制住了两种真气相冲的势头,将其生生遏制在丹田之外,再有三五个时辰,两种真气互相消耗,或许便能将其控制住。
但如今受声浪之中蕴含的青木真气一激,体内两种真气竟同时骤然加猛,一下便冲破了张乌的心神控制,齐冲丹田而去。
张乌脑中一暗,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头顶百会穴,体内万古长青真气和九转冰神真气汹涌激荡,自己就像一个被即将撑爆的气球一般难受,知晓再有片刻,等两种真气齐汇至丹田之时,便是自己殒命之时。
电光石火之间,张乌突然福至心灵,脑中蓦然闪过青帝为自己演练“落木萧萧指”时的画面,那纵横的手指变化此刻在脑海之中宛若活了过来一般,一步步言传身教地教授自己。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张乌长啸一声,睁开双眼,右手中指微屈,食指、无名指、小拇指直立,将汹涌澎湃的两种真气乍然全部贯注于指尖,形成一柄青蓝色的气剑疾射而出。
无边剑指!
气剑在飞出约一丈之时,稍稍一顿,却在下一刻,竟尽数吸收了温玉布下的流云剑幕,光芒大炽,接着,每进一尺便分化作两柄气剑。
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短短片刻,就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剑网,直向张乌面前而去,而观其方向,恰好是冲六合谷二人而去。
“师兄,小心。”女子凝重的声音响起,玉手一抖,一条青蓝色的丝绫便从袖口飞出,作势便要护住两人。
“师妹,不必。”海木易此时已看清了前方端坐的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比之自己,可能还要年轻,逞论自己还是六合谷谷主的三大闭门弟子之一,若连一个无端冒出的同龄人的攻势都无法从容化解,又谈何今后闯荡仙林,做成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
心念急转之间,海木易已右脚一蹬,冲向剑网。
可待到他与剑网相距不过一丈之时,却突然脸色大变,眼中惊慌之色一闪而过。
原来他先前神识之中,感到来犯的气剑尽管声势浩大,却也不免认为一柄化为万千,力量自然分散,自己只需护得周身,便可从容破去此招。
却没想到,等到如今身临剑网之下,才蓦然发现,那一柄柄气剑在御空之中,竟不断吸收了空中散逸得五行元气,令得自身不断壮大,渐渐势不可挡。
而且这每柄气剑或前或后,方向不尽相同,直指自己身上要害,自己竟就似被困在数个默契的剑客齐力施展的剑阵之中。
“落木萧萧指!这是青帝的落木萧萧指!”后方遽然传来师妹的惊呼,继而传来焦急的喊声,“师兄,快御起‘百载树人’!”
海木易此时亦没有时间后悔刚才为何逞能,上前硬撼这青帝的成名绝学。危急之下,只见其手腕急转,所握山河扇霎时变成了一团青蓝色光团。
“百载树人!”海木易面容一肃,喝道。
话音未落,海木易后方陡然显现出一个参天古树的光影;古树参天,垂下一面绿幕,正好挡在了海木易的面前。
气剑瞬息而至,击在海木易面前的绿幕之上,发出“呲呲”响声,如闷雷炸裂。
海木易闷哼一声,只觉自己就似一个在狂涛怒海之中的礁石,或许在下一刻,便会被澎湃而至的巨浪打得四分五裂。
“喝!”海木易大喝一声,树影应声粉碎,气剑余势不减的冲向了海木易。
情急之下,海木易施展出了“春树暮云扇法”,扇影模糊,护住周身要害,击打在冲射过来的气剑之上,双双消散无形,但终是难以全部挡住,一柄柄气剑击在海木易身上,带出串串血滴。
“暗涟九度!”
女子在危急时刻,赶了上来,御起了幻灭仙绫。一片片暗黑色的光圈随着女子的声音落下从她的丝绫上层层扩散,沾染在气剑之上,双双消融,盏茶之后,终于将气剑尽数消融,天地重回清明。
女子脸色苍白,压住翻涌的气血,赶忙上前,扶住海木易摇摇欲坠的身体,关心地道:“师兄,没事吧。”
海木易发髻散乱,往日玉树临风的姿态全无,铁青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恨恨地望着前面。
女子顺着海木易的视线望去,惊讶地发现那刚刚祭出“落木萧萧指”的少年,如今竟已是晕倒在了地上,面前那一滩血迹,似乎昭示着他刚刚也经历了莫大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