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阿姐?”稚嫩的女声里带着探问。
宇文护本来被打搅了兴致,杀人的心都起来了,一听到那话音,一下子偃旗息鼓——那正是她的宝贝妹妹独孤伽罗。
呵呵,这个小姑娘......想起来真是让宇文护又好气又好笑。
前世,手下哥舒自作主张,险些害的伽罗葬身火海,也一下子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但宇文护也清楚得知道,二人错失的缘由,并不全在此,这件事充其量就是个□□。他之前虽然倾心于她,在她嫁给别人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前,自己到底没弄清楚权力和她两者在自己心里的份量孰轻孰重。他们二人有了情分以来,般若曾多次暗示,都被他搪塞过去,没有一次松口答应会真正娶她。她如此贵女,甘于屈居这事实上的“外室”身份,实属不易,他原以为,忍忍她的小性子,让她亮亮爪子,朝他发发脾气,她就不会离开。既然如此,宇文护在自己成为天下之主之前,也乐得先敷衍着清河郡主,维持表面上的相敬如宾,犯不着冒着得罪前王室元氏的风险,娶独孤般若为妻。
他虽说对哥舒的具体作为不知情,但哥舒说“属下有办法”时,他亦知道独孤家的人可能要遭上一点罪,只要不过分,一切亦无伤大雅。哥舒断不可能吩咐下面的人要害独孤伽罗的性命,说到底,谁也没想到独孤伽罗会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本来她只要乖乖呆着,安静地当好谈判的筹码,定会平安无事。
不过独孤伽罗不想自己成为父亲的软肋,让父亲为难,这份孝心宇文护还是十分欣赏的,就是那方法欠妥了些。那番局面,终究是多因一果,他并没有太多责怪哥舒的理由。
而在此后,这个打破他和般若步调的,表面上的“罪魁祸首”,偏偏又发了善心——云香阁那日,清河郡主闻风前来,想同般若撕破脸皮,让她名誉扫地。虽然独孤伽罗不出现,他也有别的办法,但总无法与那日的香艳相比。要不是独孤伽罗的提议,他哪有机会与她在那小小衣柜之中温存呢......那滋味,现下想起,他依旧会抚掌叹上一句,妙哉。
“啊......是伽罗啊,你等等啊,阿姐正在更衣,你有什么事啊?”如今伽罗将到豆蔻年华,对男女之情半窍不通,怎能让她见到自己与宇文护这个样子?般若一边与她说话,意图先拖住她,一边推了推宇文护,让他快点收拾收拾走人。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日阿邕与她扑蝶,不小心二人滚到了泥地里,她的牙齿磕破了他脖子上的皮,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想起来却怪让人羞的,这种事情她还能找谁分享?夏歌年纪不过比她大了一岁,二姐对她爱答不理的,想来想去独孤府里能倾诉的,也只有大姐了。
孤独般若是谁,一听就知道伽罗必定也是有“事”的,秉承一贯护短的作风,她道:“嗯,大姐就快好了,你耐心等等啊。”
宇文护见她那个样子,就知道自己又排到了第二位,小姨子也算成全过他的美事......好吧其实是他现在还没有资本和小姨子叫板呢。等他娶了她,成为了她的夫婿,她的家人,哼哼......无论怎样总要给他个平起平坐的地位吧。
待宇文护“不紧不慢”地离开,伽罗进屋与她吞吞吐吐地说了一番小女儿家的心事后,般若打马虎眼道:“你啊就是太善良了,你把他弄伤了,当然心里愧疚啦,所以一直想着他。明日你去弄些伤药,亲自送他就好了。”
“真的吗?那好吧。”伽罗心思单纯,脸上的烦乱、头脑的困惑很快就烟消云散,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那我就不打扰阿姐你休息啦!”这个天真的姑娘蹦蹦跳跳地离去了。
般若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前尘往事——
赵贵利用伽罗,企图借此污蔑独孤府藏有私兵,有不臣之心。伽罗为了独孤府不被牵连,被关进天牢,受了严刑拷打,奄奄一息。
般若亲自在天牢里见到了亲妹这模样,三魂六魄当下去了一半。马车里,她浑浑噩噩,她明知那软弱无能的“夫君”并不可能有实际作用,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病急乱投医,开口求宇文毓,只是他那“等明日......”几字一出口,她便明白,这世上可能舍命帮她的,也只有宇文护一人。她也不能怪宇文毓贪生怕死,毕竟,世间像宇文护那样有胆量,有手腕的又有几人呢?
嫁人以后,她本下定决心,不想再与宇文护发生任何......任何情感上的纠葛,没想到这么快就食言了。她鬼迷心窍般地脱了衣裳——事后想来,从宇文护为她雪中撑伞那刻,见到她落泪就心软的举动,可以知晓,只要她再软语求求他,再多流些泪水,宇文护也是会同意的,根本无须主动献身,时间早晚差不了一刻。
宇文护见她宽衣,走到她面前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深深地抱住她:“我真那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你就仗着我爱你......我这辈子,也无法拒绝你。”
是啊,她就是仗着他的偏爱,有恃无恐。
她几近崩溃之时,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内心最深之处叫嚣着:让那些道与德、伦与理统统见鬼去吧!
她想他了,
她,想他了。
她想他了!
他捧着她的脸,就像掬着一汪水,而她就是那水里的月亮,一不小心就会打散,一举一动无比轻柔,无比珍重。
然而他要她的时候,又那么狠,那么狠。
云消雨散后,她理智稍稍恢复。从前,她谁都不想依赖,什么都想着靠自己,为何偏偏伽罗一事,她非要去求男人?她只要愿意再想想,凭她的聪慧,不一定没有其他办法吧?她怎么就不愿意多想,怎么就敢瞒着父亲,瞒着丈夫,直奔了这宇文府呢?般若越想越害怕,越抗拒事情的真相,只能不断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场交易,若不是为了救伽罗,她怎么会在嫁作他人妇后,违了妇道,委身宇文护?她迫不及待地向他提出条件,以麻痹自己——
“现在,你可以出兵了吗?”
宇文护却不正面应她,无边的情意蛊惑着她的心——“若我能平安回来,我们天天见面好不好?”
般若暗自掐着自己手心,让那痛感提醒自己不要掉进他的温柔陷阱,不要那么没有原则,没有骨气,只道:“等你坐上了龙位,不知道有多少个女孩子为你奔劳,到时候,你根本不需要我。”
宇文护勾了勾她的下巴,言语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呵......你就骗我吧。”似是浑不在意,又似无可奈何。只有说话的人自己知道,他内心究竟有多失望。
连哥舒都知道,现在出兵逼宫太过匆忙,长安城外虎狼环伺,根本是背水一战、九死一生,哥舒顾不得以下犯上——“你不能为了独孤般若这个女人,一再失去理智。”
他的般若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可是他的般若,连他平安回来后,天天见面,这一点小小的恩惠都不肯施舍。
正在此时,侍从来报:“辅城王敲响了景阳鼓,跪在宫门外负荆请罪,说济慈院私兵系他所藏,特来进京投案。”
般若心下大急:“你说什么?”
宇文护翘起了嘴角,呵,菩萨都看在他情劫难渡的份上,帮他逃过了一难——“看来,他是来替伽罗顶罪的,我们宇文家还真是出情种。”
般若抓上他的手臂,神色焦虑:“你赶快去拦下他,他现在顶的可是谋反的大罪,以皇上的性格,肯定就会发难,你先行......”
她那“谋反”二字一出,宇文护便暗了双眼,全无心情再听她的后话,等她说完,他只抬眼看她,一言不发。
宇文邕是谋反,独孤般若让他出兵逼宫就不是谋反了吗?他不信般若对他出兵后的危险境地一无所知——只要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独孤般若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一下子心虚,抓着他手臂的手,不由得松了。
那时在她心里,家人第一,伽罗是她妹妹,宇文邕是她妹妹喜欢的人,宇文邕......也被她无意中视为了家人。那么他呢?他......究竟是她的什么人?连宇文邕都不如吗?这是......多么可悲啊。
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宇文护大概......不会再这样纵爱她了。
但不久,宇文护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仿佛是为了告诉她,刚才那番扎心之言并未让他放在心上,他依然会选择帮她。
宇文护心中苦涩,脑中尽是那句“女色误国。”
宇文护,是她什么人?
那时的独孤般若,也一下子糊涂了。
这也无妨,历经后来种种,她总会明白——
若当时宇文护真的兵败,她想都不想就会为他殉葬。
在她心里,他不是家人,但他,和她是一体的。
因为家人比她自己还重要,所以比他也要重要。
但她,不会让他孤孤单单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