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静月山庄之外,不知何时停栖起了大量的信鸽和鹰隼。
第一只鸟是在十月下旬飞来的,武林盟的人传信给方池,问他劫走了蓝鸢,此事是否属实。
鸟儿没能飞进山庄,扑腾着翅膀找着入口但始终没找到,想从空中渡过,但险些被飞出的暗器扎死。
凡是传信的鸟儿都有一定的智慧,它们凭直觉察知到前方有危险,于是停了下来。
静月山庄外有一块天然形成的大岩石,高三丈宽八尺,如今那岩石顶上正是一幅群鸟翔集的画面。路过的人禁不住怀疑,这里难道是一座百鸟园?还是说是一个养鸟场?
山庄的守门人定期去检查鸟儿腿上的书信,发现不是武林盟的人传来的,就是凌云台的人传来的,而他们的庄主偏偏前阵子放了话,拒收这两个地方过来的书信。
守门人叹了口气,放走了手上的鸟儿,回到庄子内部,继续执勤。
不久,腊月到了。
鸟儿们在寒冬中苦苦支撑,仍不离去,而它们送来的信没有一封交到庄主手上。静月山庄的仆人被鸟儿们的精神打动了,决定冒死将凌云台主洛云川的书信递送到庄主面前。
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方池早晨练好功,正往主室走,有一个仆人从旁边闯过来,跪在他面前说:“大人,这是凌台主给您的信,请过目。”
方池眯起了眼睛,说了一句:“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仆人胆怯地伏在地上,不敢说话,他没想到方池竟然没有因为他出格的行为发怒。
“信放下,你可以走了。”方池继续说着,嘴边甚至勾出一丝笑:“我没想到,洛云川涵养这么好,竟然有耐心等到今天。”
仆人退下了。
方池将信拿到手里,看了两眼,上面说的是决斗事宜,这封信估计是最近几天投递的,约定十日之后在梅山之巅,展开决斗。
系统问:“你要应下吗?”
方池说:“应下,为什么不应。我抢走了他的徒弟,他来找我决斗,要回徒弟,合情合理。”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早些答应?”系统又问。
方池说:“难道你没看出来,这件事里,一直有人多管闲事吗?”
“你指的是赵昀?”
方池耸耸肩:“要不武林盟的人也不会掺和在里面。”
系统说:“我真搞不懂你,你故意不收信,目的何在,难道是为了气他们?”
方池笑了:“那洛云川,本来是个磊落独行的豪杰,我敬他是个汉子,若他亲自过来,找我决斗,我自然是开门相迎。但是现在,他偏要和武林盟的人搅和在一起,武林盟的人最讲究纪律、礼节,凡事先礼后兵,于是信一份一份地送过来,我没有看,他们不以为我是故意不看,而要以为是信送得不到位。既然他想这么玩,我就奉陪好了。管他心里多着急,就是要故意晾着他。”
“你这样只会激怒他。”系统说。
“无妨……”方池眼中闪过一道锋利的光:“我设想过洛云川要来找我的,他的招式,在你的帮助下,我已经研究透了,赢的一定是我。”
十日后,梅山。
梅山脚下,红梅犹在迎风盛开,嫩蕊娇花,开满梢头,看去格外赏心悦目。
梅山来了大量的江湖人士,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而这些人不是来这里赏景的,别有目的。
在梅山山巅,正开始一场旷世决战。
方池和洛云川隔着十丈远的距离,站在两个翘起的山岩顶上,来观战的人纷纷站在岩石底下,仰视着他们。
洛云川本来怒发冲冠,但是无论他怎么暴躁,方池仍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因此洛云川也安静下来了。
他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杀意。
方池将浣尘从剑鞘中拔|出|来,对着洛云川,洛云川同样把剑拔|出,对着他。
他们什么话也不说,就要开战。
底下的人先沉不住气,高声问道:“秦大侠!洛大侠!今日之战,是为了北冥玄冰体弟子而战吗?赢家可以带走叫蓝鸢的弟子,输家付出生命的代价,你们都想清楚了?……”
不管是方池,还是洛云川,都没有回答下面那人。
但是将方池的名号放到他前面,这让洛云川感到有些不爽,他目光如电,带着威吓,向方池扫去,说道:“若你败了,蓝鸢便可让我带走吗?”
方池并未被吓到,表情一成不变,甚至连眉毛也没抬一下,整个人散发出凛然不可犯的气息,道:“若静月山庄主人死于山上,天下便不再有此人,山庄形同虚设,任何人随意进、随意出、随意取走想要的东西,一个死人自然也怪罪不了。”
“好。”洛云川不再多言,闭上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方池。
方池也不着痕迹地盯着洛云川一举一动。
观战的人屏起呼吸,他们知道,胜败也许会在短暂的一瞬做出了结,而不仔细看的话,他们甚至看不出其中的一丝变化。
方池飞了起来,洛云川也是一样,两人都是白衣,飞翔时身姿如世外仙人,衣袂飘摇,不成风,便成雨。
两人在空中相遇,剑也在空中相交,发出铮然的一声,撞散了观战之人的心弦。
空中闪出无数幻影,两人的动作山上的人完全看不清楚,甚至有人怀疑,他们究竟动了没有。
两人交了几百招剑招,仍未分出胜负,但是却都受了伤,真气不受控制,往外溢出,忽然从嘴角流出潺潺血迹。
这血自唇际流下,流过下颔,滴在襟上、衣上,纯白无瑕的衣服上染出点点红梅,芳华绝代,此红梅,和梅山的红梅相比,竟是难分优劣。
此刻,观战的人才清楚意识到,无论是凌云台的洛云川,还是静月山庄的秦羽,都是少年时代便独步天下、独领风骚的人。
衣上染血,他们仍战得酣畅,战得癫狂,战得旁若无人……世上没有几人能做到如此,没有人能从他们身上移开目光。
他们的身影太快,但是也斗得太难分难舍,因此再迟钝的人也看出他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陷入了僵持。
唇角流下的血越来越多,甚至肩上、后背也染上红色,随着身上伤痕的扩大,大家知道,终会有一个人倒下。
时间渐渐经过,原本两袭白衣,也已变作血染的衣服,众人极度紧张,知道最后关头到了。
方池深知,不能在短时间内打败洛云川。谁的剑不够快,谁体力不支,或是谁露出了破绽,那么就会成为先倒下的人。
他渐渐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洛云川的呼吸声变重,动作变得缓慢,眼神变得动摇,虽然到了最后关头他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他起码还冷静地狙击着对方的命,而洛云川从刚才开始光躲就花掉不少精力了。
他显然没想到一个后生能胜过他,眉宇间的倨傲几近破碎,愤怒取而代之,这使他身上的破绽更多了。
方池研究过他的招式,这就是优势。虽然稍嫌胜之不武,但他还是要说,这场决斗到了落下帷幕的时候了。
他手中的剑以绝妙的角度一刺,洛云川避无可避,这一刺起码能让他动作一滞,如果追击的话,洛云川必死无疑。
方池挥出了手中的剑……
“等等!……”忽然迎风传来一声叫喊。
“不要伤秦大哥!”
那声音继续喊叫着,是太熟悉的声音,方池一分神,先手就消失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知道刺中洛云川的机会不再,后退了一步,第一次和洛云川拉开了距离。
洛云川撑着剑,弯下腰喘息,光看着他这副样子,即使不败,也已很狼狈。
“秦大哥!”那人喊叫着冲到人群前面来。
方池压抑着有些剧烈的心跳,虽然激战之后很疲惫,恨不得倒在地上,但是他显然不能这样做,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口:“你来做什么?”
刘晓在岩石下面仰望着他,看到关心的人并没有受伤,露出灿烂的笑容:“秦大哥,你没事就好!……”
观战的人看方池仍站着,而洛云川身形已溃,纷纷说胜败已定,这一战是方池赢了。
刘晓听到了这话,紧张兮兮地说道:“秦大哥,我没有搅你的事吧?”
“没有。”方池低头看洛云川一眼,收了剑。
洛云川错愕地看着他:“她叫你秦大哥?”
方池看到洛云川眼中布满血丝,鬓边发丝吹散,一眼看去竟有几分苍老,心中不忍,但口上却说得冷淡:“如你所见。”
“秦大哥,如果我搅了你的事的话,我必须道歉,其实我是来给你加油打气的,听说这次的对手很强大,所以我怕你受伤,但是看来……”
刘晓想说“看来是你赢了”,方池打断了他,因为他看到洛云川已经面如死灰。
“这里没你的事,你再等等我,不要多话。”方池对刘晓说道。
刘晓脸一红,闭了嘴。
方池转头对洛云川说:“你想必不知道,他从冰棺中醒来,就忘了过去的一切。”
洛云川愕然地睁大了眼。
“他对你毫无顾忌,是因为不记得你了。如果你还不死心,想要带走他,要来找我决斗的话,下一次我也奉陪,但我劝你就此放手。”
洛云川仍是拿一副震惊的表情看着他。
方池叹了口气:“听说邪剑洛云川是世上最无情之人,然而今日为了一个小女子的话,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你又何苦。”
他的眼睛对上洛云川的,洛云川的目光闪了下,口中喃喃有声。
方池往前迈了几步,把一只手伸到洛云川身前。
洛云川并没有理会方池伸出的手,他望了望远处的刘晓,眼中隐约划过一抹伤痛的光。
“……后会无期。”他的话音细若游丝,说完这话,他就自梅山山巅飞下,人影转瞬无寻。
方池如有所感地道:“邪剑洛云川,纵横于世二十年,我想他不会重出江湖了。”
系统说:“没想到你们的决斗是这么个结果。”
方池说:“我也没想到,那家伙,真是会给人添乱。”
他从岩上跃下,向那位做了坏事却没有丝毫自觉的少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