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池不着痕迹地左右看看,试图从哪个牢房里找出赵昀的身影。
但结果令他失望,这偌大牢狱里,除了他和这对父女外没有别人。
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这对父女的眼睛,楚儿看见了秀眉微皱,看着他道:“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你何不关心关心自己。”
“如果你肯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求饶,然后说你当年胆敢那样对待伯伯,你下辈子一定要为奴为婢地服侍他,给他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来偿还你欠下的债,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楚儿张牙舞爪地在方池面前叫嚣。
方池遭受如此侮辱,本来早该恼怒,但是他坚信越紧急的关头越不能让恐惧、愤怒之类的情绪占据内心,这是他一直遵循的人生信条。因此无论楚儿怎么激他,他都面不改色。
陆长老的脸色难看了些,似乎对他表现出的骨气很不满意,道:“秦羽,接下来,我要用钳子拧下你的琵琶骨,做成骨钉,再钉进你的胸口,你怕不怕?”
方池也听说过很多古代酷刑,车裂腰斩之类的听起来无不比这个可怕些,但陆长老的做法比之它们也不逊色了。方池感到肩膀和胸口隐隐作疼,他当然怕,能不怕吗。
但这件事情不可能真的发生在他身上,再不济他还可以从这个世界离开,于是他适时地表现出他的铮铮铁骨,道:“尔等皆是无胆鼠辈,只会阴谋诡计,再加上乘人之危,我秦羽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你们这等小人。”
陆长老立刻被激怒了,有些往上吊的眼睛立时显出狰狞来,道:“好啊,看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先打到你连说话都觉得费劲!……”
陆长老说着,从墙壁上拿起棘鞭,鞭子有小孩的手臂粗细,上边布满密集的刺,一鞭子下去,估计能带下一整片皮肉。
方池看他举鞭,忙道:“且慢!”
陆长老一边奸笑着说“你怕了”,一边并不停手,一鞭子挥了下来,方池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躲了开去。
陆长老脸上因怒气而变得赤红,他咬牙切齿地道:“楚儿,还不把他吊起来,看他还躲!……”
方池心中着急,这陆长老,倒挺会使唤自己的女儿,近不了他的身,这样下去,岂不是会被他治得牢牢的……果然,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智取吗?
方池见楚儿果然过来吊他,故意对她露出怜悯的表情,道:“陆长老,你死了不要紧,你要你的女儿也给你陪葬吗?”
此话一出,陆长老晦气地呸了口口水,看着他的表情愈发像看一个已死的人:“死到临头,还要抵抗,你以为你这话能骗得了谁?”
“怎么,你不信?”方池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道:“我自然是死到临头,但我死后你们父女二人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楚儿听到“死”字,又气又急,指着方池的鼻子骂道:“你这混账,又满口胡言!”
“是不是胡言,听过便知。”方池道:“我秦羽岂是那种别人口口声声说来寻仇,我却连他所寻何仇都不知道的人!”
“哦?你知道?”陆长老怒目圆睁,眼珠子似要从眼眶里跃出来,一眨不眨地看着方池。
“呵,”方池吐了一口浊气,道:“这是自然。”
其实他并不知道最核心的东西,那句“对亡兄的祭奠”中的亡兄指的是陆长老的兄长,楚儿的伯伯,秦羽到底怎么这个人了,方池并不知道。但是不知道这个,并非就没了谈判的余地。
方池抬起头,闭上了眼睛,说:“陆长老难道后来就没有去寻过我的弟子,你可找见他了?”
陆长老闻言脸色一黑,表情愈发阴狠。
方池低笑了两声,道:“陆长老,你似乎从一开始便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蓝鸢在江湖上的名字虽然响亮,但是真正见过她的人是极少的,尤其她从冰棺出来,容貌又有变化,常人哪有那么容易认出来?”
“我将蓝鸢带在身边,连铭辉等人不知道,在大厅上说着要到静月山庄里寻人,而你……你一开始就利用蓝鸢威胁我来武林盟,似乎笃定我为了她不得不走进你们织的罗网,试问一般的弟子在师傅心中的地位有那么重要,值得师傅为她以身犯险吗?”
陆长老被他说得一怔。
“于是我猜测,请我的是一位‘故人’,他一定在蓝鸢小时候就见过她。而他瞅准蓝鸢在我身边的时机,把我诱到武林盟,若真的是为了天琴老人的事,大可光明磊落些,但他没有,因此我猜测他一定有别的目的。是另一件事坚定了我的猜测。”方池道。
“何事?”陆长老的目光压迫感十足,催促着方池往下讲。
根本没有另一件事,方池在内心吐槽道,不过这时候还是随他瞎编吧,只要能骗过这个老怪就好。
“是赵昀,赵昀和我是同门师兄弟,在留香酒楼我们二人不欢而散,于是当得知我人在武林盟之后,他就来找我,希望和我冰释前嫌。”方池顿了顿道:“在宴会进行的当天,赵昀来见过我,这事一定逃不过你的眼线,但是你却不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赵昀对我说——戌时他会和我一同前往顶楼……”
“哦,原来如此,结果他没去找你。”陆长老连连冷笑。
“我当时有不祥的预感,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方池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所以你!”陆长老身上忽然爆发出极强的真气,震得牢房里的木桩子都哗哗作响。
“所以我在参加宴会之前,已经给蓝鸢准备了万全的退路,我知道我此行凶多吉少,便又准备了一些东西让她带走,好等我死后,那些东西能告诉世人,武林盟多么不是东西!”方池大声说。
陆长老朝他瞪来,方池毫不示弱,道:“你们竟敢找我要琴心录,琴心录就在你们父女手上!此事一旦传入江湖,你们武林盟必将成为众矢之的!不止如此……”方池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我能问你大厅上的人究竟怎样了吗,于祁和你商量好借这次宴会铲除异己,那些平时和你们不对付的人,是不是已经醒不过来了?最后连同赵昀在内,这些人的死全部都会被推在我的身上,你们是不是已经这样放出消息了——秦羽残杀武林盟众人,畏罪潜逃?如果天下人知道真相,知道我秦羽死在你们手里,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你,怎么知道大……?”楚儿忽然插嘴,但醒悟自己说了什么,她又赶忙捂住嘴巴。
“你家大人就是于祁,武林盟实质上的盟主,这事猜起来并不费劲。”方池若有所思地看了楚儿一眼,楚儿这下倒躲闪着目光不敢看他。
“你把事情抖露出去又怎样?”陆长老浑身气压忽然强大起来,衣袂无风狂舞,他伸手在墙上一拍,墙壁轰然倒塌,他恶狠狠地道:“这血海深仇……我跟你没完……”
“楚儿,你先把他的嘴给我撕下来!”陆长老忽然狂叫起来。
楚儿看父亲发怒,瑟缩在墙角,不知为什么,并没有立刻响应他的命令。
方池最后说道:“于祁这人究竟怎么样,多年来我也注意着的,生病卧床?不理盟中事务?没有武功?都是放屁!……他惯作缩头乌龟,等天下人兴师问罪的时候,难道会老老实实承担责任?我告诉你,陆长老,到时候,他自会和你撇清身份,他于家已是两代武林盟盟主,在武林中声势浩大,和你不一样,像你这种竟做见不得光的事的人,最适合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了。等你们父女一死,天下人的气也就消了,他于祁就接着高枕无忧了,你听我说的对不对?”
楚儿闻言脸色苍白起来,胆怯地朝陆长老看去。
“没出息的东西!”陆长老不耐烦地骂道。
方池心想差不多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他十分笃定地看着陆长老道:“你们两人怕他,我知道,十分清楚地知道,为何怕?因为你们知道他的狠,知道他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说起于祁,方池自己也恨得牙痒痒的,不知道是不是三个人心中有着一样的感触,他竟然从陆长老眼中读出一抹软弱。
“你说完了?”陆长老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道:“可惜这样还是救不了你,深仇大恨,深仇大恨……不是这样容易就能消弭的,十二年,为这一刻我足足等了十二年,就是为了亲手送你和赵昀那个畜生见阎王。”
“我和赵昀,还有蓝鸢,”方池叹了口气:“你还有一个仇人,是霍北吧?”
陆长老阴晴不定地看了他两眼,忽然咬牙切齿地笑道:“不错,你猜的不错……霍北!是霍北!十年前灭庄之战,就是我给霍北下的毒!他死了,但是我心头之恨怎能那样轻易消去?……”
陆长老双目布满血丝,对往事带着极度的痛恨,说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霍北把我大哥生擒,在庄内做成人肉桩子,把他全身刻上筋脉穴位图,直刻得鲜血淋漓,再用火烤,让图画鲜明可见,他为了教你和赵昀隔空点穴法,用银针戳着我大哥各个穴位,命你们用真气把银针直扎到他身体里去!”
方池听了倒是真的吃惊,为了学习,拿活人当靶子,霍北做过这事?
“我忘不了啊,我大哥活活痛死,被建梅山庄的下人用竹担抬着,送回了家,那是烈日炎炎的夏日,大哥的尸体发臭,蚊蝇绕着飞,怎么驱赶都不散。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让霍北,和你秦羽赵昀二人付出代价!你们这些年在江湖上无限风光,每次看到别人谈起你们,我想杀了你们的想法就越来越强烈,你们做下的错事,必须用死来抵偿,你们不能活得这么轻松!”陆长老嘶声大叫,样子宛如一个厉鬼。
方池看着,心情也复杂起来,他稍稍别过头去。
别过头去,只见楚儿身体还在颤抖,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惊惶无比地用泪眼凝视着陆长老,大叫着:“爹,可我不想死!”
楚儿忽然扑到方池身后,帮他解起了绳子,说:“你活着就好了是吧,你活了我就不会死了?”
方池感觉手上一松,大喜,正待挣脱,那陆长老飞快地动了起来,方池甚至没看清他的身影,他就蹿了过来。
方池只听一声头撞到墙壁的声音,转过头去,便见楚儿被陆长老狠狠地按在墙上,楚儿“爹”、“爹”地哀求着,陆长老气愤地甩开她,转身,气势汹汹地朝方池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