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池到金淑馆,孟申跟他说——“有人盯上他们了。”
“昨天你有派人来给我传话吗?”孟迁问道。
答案是否定的,方池根本就不会通过第三个人向孟申传话,这太不安全了。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忧虑。
“没有吧?”孟申苦笑道:“那人最后还跟我讲秦国端午节的风俗,叫我照他说的做,不要露馅。这已经很明显了,他知道我是假的公主,知道我们这边千方百计要把这件事掩饰过去。”
“……你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吗?”乍听孟申所说,方池十分震惊,接着就是恐惧,若真有人知道了他们两人的事,他们的命岂不是攥在对方手里?
“没有,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事后我问过门口的守卫,他们说男子长相俊秀,但衣着贫寒……当然不排除他乔装打扮的可能性。”
“三皇子?”方池脱口而出,但说出口来,他又觉得不是。
康润来找他的时候,完全没有怀疑公主的苗头,提起她只把她当成一个利用的工具,十分轻视,他不可能知道公主是假的。
如果康润也没有看透的话,三皇子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但是三皇子党的人耳目灵聪,这又不假,连皇上都被他们监听了,方池想自己也有可能在不知不觉时被暗算。
说起耳目灵聪,他又想起一个人。太子。
在他带回孟申不久之后,太子来劝他不要沉溺美色,他竟知道孟申的事,这出乎方池的意料,他是否也有暗中监视他的可能?……
这兄弟俩真不是省油的灯,方池啧了一声。
不过,无论怎样,既然已经被人怀疑了,他们就必须尽快跑路。
方池看了孟申一眼,他很显然也是这个意思,道:“什么时候跑路?我想不能再拖了。”
“原来盯着我们的人,现在肯定也在什么地方盯着我们。你说的简单,我问你,这城门怎么过?酉时一过城门就关闭了,夜里我们出不去,但是白天的话,又不好行动。”
孟申叹了口气:“要么我们易容吧,看能不能骗过守城的卫士。”
“易容肯定要易,不过城门依旧很难过,我最怕的是前脚刚出城门,后脚就有人发现公主和右大臣丢了,追来了。”
“要么这样吧,既然三皇子有嫌疑,你就把他请到府里做客,晚上灌醉他,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我们就跑,等他酒醒的时间,我们也跑远了。”
孟申看方池不说话,问道:“怎么,你觉得不靠谱?”
“不……”方池想了想道:“你说的虽然有漏洞,但我觉得可行。”
“对方既然抓住把柄,却没有立刻告发,极有可能是想和我谈判,获得部分利益。我请他们,他们会麻痹大意,以为我在服软,而且他们的手下即使发现什么,他人在我这儿,便也不能及时通知给他,到时……”方池不说下去了,看着孟申道:“这值得一试,只是,我们还要好好部署部署。”
“那就说定了,我差不多也撑到极限了。”孟申道。
他成天装女声,弄得最近喉咙都发炎了,很难受。
虽说是要好好部署一下,但方池知道此事拖不得。
方池吩咐手下,在金淑馆内找到了一个明天想出城回乡下看望家人的老妈子,手下跟老妈子说有一个侄子明天也要出城,能不能跟她一起走,老妈子同意了。
就这样,孟申乔装打扮跟随老妈子坐车,赶着明天黎明时刻出城。
而方池,在这天晚上便要邀请朝中权贵喝酒。
他特地请楚盛出面给他撑腰,楚盛说了一句“右大臣家里今晚有晚宴,众卿有空便去捧捧场,尽尽同僚之谊。”
于是,上到太子、左大臣,下到六品京官,全部都跑到右大臣府去了。
网撒得如此之大,方池也不愁那人不来。
傍晚,右大臣府灯光明亮,众宾鱼贯而入。
方池在主位上坐着,看到太子和左大臣携手进来,从位置上站起来,对太子行了礼,之后又向左大臣鞠躬,将他们请进了离自己最近的座椅。
他们两人到了之后,人便算来齐了,方池从座位上站起来,道:“平日屈某无状之处,还请各位包含。今天是难得的好机会,请大家喝我府里的佳酿,望大家不醉不归。”
说着他举起酒杯,在他的带领下,众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方池又道:“屈某府中没有什么好地方,只是,南边的台子还不错,今晚月光明亮,在高台上吹风饮酒,坐看目下市廛铺地,大概能欣赏到陛下治下一二分的盛世繁华吧。各位若在这里坐厌了,尽管去台上观赏风景。”
听他言语中对父皇恭敬的态度,无论如何是想象不到他和假公主串通起来骗父皇的。
楚清眼神一黯,心想,果然,这就是传闻中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么。父皇待屈良筠可谓有求必应,但他回报的却是背叛?
楚清感到心痛,但是对方是他,他却恨不起来,他只是想,难道世上没有东西能牵绊得住他么,难道他的心如此硬,没有真情,只装得下虚名和权势么。
他的缄默落在方池眼里,方池心想,大概不是太子吧,太子的表现太平常了,按他对他父皇的态度,知道假公主的话,是不会忍着不说的。
方池移步到楚清面前,说:“臣敬太子一杯。”
楚清愕然抬头,便见那人展露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向他举杯示意,楚清晚了半拍,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右大臣有礼了。”
方池又到左大臣那里给他敬酒,左大臣是太子阵营的,看到方池对太子态度温和,露出满意的笑容,爽快地喝下了酒。
方池依次敬过厅中客人,想从他们身上看出谁是知情者,但他转遍整个厅堂,还是没有丝毫头绪。他想,是对方隐藏得太好了。
“夜色已深,正是月华初上之时,臣要上南镜台观赏月色,在座各位,若有兴趣,不妨一起过来。”
方池离开厅子,移步向南镜台,厅中的客人三三两两地散落在他身后,与他一同前去。
方池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那些人跟上来,忽然有人走到他的身边,方池侧头看去,看那人是谁。
结果让他感到吃惊,走在身边的竟是楚清。
楚清看他面露讶异之色,道:“怎么,是我,右大臣觉得不妥么?”
“并不是,”方池汗颜:“太子和下臣走在一处,让下臣受宠若惊啊。”
“受宠若惊?”楚清哼了一声:“在父皇那里,你尚没有分毫受宠若惊的样子,在本殿这里,却这么不禁?”
“怎敢,”方池不知道他为何有点阴阳怪气的,头疼的说道:“陛下和太子,都待下臣极好,下臣确实是受宠若惊,只想好好当官,为陛下和太子分忧,尽为臣的本分。”
“呵,”楚清轻笑了一声:“这么说,右大臣是要改头换面,做个贤臣了?”
“贤臣不敢当,”方池勉强挤出笑容,道:“只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头朝后看去,心想那个人真的这么不动声色么,当然他不来找他,想在暗处观察他的动向也无可厚非,但是这样安静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楚清看他走神,愠怒:“右大臣和本殿说话,总是走神,这也是受宠若惊么?”
方池吓了一跳,忙回头道:“是臣的错,臣饮酒赔罪,请太子勿怪。”
说着,方池拧开手中酒壶的盖子,连饮三大口。
楚清看着他,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那个在街上巧遇他的夜晚,他醉眼朦胧,主动凑上前来,和他气息相依,在他耳边轻吐话语。
屈良筠是难得的美男子,看他喝酒,像欣赏一幅画一样,楚清心怦怦跳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胸口,想,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眼睛像黏在他身上,取不下来一样,目光过于炙热,他畏惧屈良筠是否发觉了。
屈良筠修长的胳膊举过胸前,袖子垂下,露出一段洁白的小臂,他的头仰着,美酒过喉,喉结滑动,优美得如同一场无声的演奏。他的头发不加约束,飘在身后,发尾微翘,滋养着一抔月光。
楚清的手从胸前垂下来,怦怦的心跳声也隐去了。
只是看着这个人也不属于我,他想。
渴望在心头攒聚,楚清想阻挡也阻挡不住。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渴求,在此之前,无论男女,都没有如此让他心动的感觉。
他绕到男子背后,把头贴在他如瀑垂落的长发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双手搂着他的腰,把他扣到了怀里。
楚清感觉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他喜欢的人就在手中,如果可以,他真想这一刻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现实总是让人黯然**,男子的身体变得僵硬,几乎是一瞬间,便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
两人身后,群臣的谈笑声出现了一刻的停顿,然后他们揉揉眼睛,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方才的话题了。
楚清感到惆怅,如果可以,他真想多抱他一会儿,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清楚的知道,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他的错觉。
“你……”方池声音又低又急:“干什么……”
“你不清楚吗?”楚清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他的,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想,我是认真的。”
“……”方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谁来告诉他,逃亡前夜,太子忽然向他告白,这……这真的没问题?
“……”楚清看他不言,也沉默了一会儿,说:“屈良筠,我知道你不像你表现得那么浪荡无状,你在动什么歪脑筋我也很清楚,如果你不想自己的事情败露的话,就要答应我的条件——你不想接受我,可以,但我不准你特意远离我。”
方池并没有立刻明白楚清在说些什么,他木愣地看着他,楚清无比认真,然后方池懂了。
……原来太子就是他要找的那张鬼牌。没想到这事会由他主动告诉他。
太子真的知道他在动什么歪脑筋?他知道了孟申是假公主,但他怎么可能知道他要带着孟申逃亡?
不过再惊疑也没有收到表白来得震撼,方池哭丧着脸看着太子,心想,什么叫不准特意远离……他确实要走,虽然不是特意。
楚清是认真的吗?呃,他说了他是认真的。
平心而论,如果方池能一直留在楚国,以他的爱好,和太子不是没可能,但是既然要当一名叛臣,那就太遗憾了,他们是站在对立面的。
方池想,太子虽然一时着迷,但是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后,肯定骂自己是鬼迷心窍,以后作为一国之君,还是会多娶几个女人开枝散叶,迈上明君之路。
这么想之后,他觉得心态平稳了许多。
任务要求,我要到秦国去了,拜拜,不要太想我。方池在心里默默地跟楚清告别。
……
楚清看着他道:“你不说话是答应了?”
他当先走在方池前面,并没有向方池强索答案,方池为此安下了不少心。
一步一步,两人步上高阶,走上了南镜台。
清风袭来,吹去一襟烦闷,南镜台下,点点灯光点缀黑夜,不论抬头,还是仰头,都能看到一片星空。
方池抬眼向楚清看去,他似乎心情颇佳,回头向他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