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凤天满月
寂寞城中小小客栈,明明已是清晨,便仿若还未清醒。
饭前经过清角小心查验,然则早茶之后,林渊等人却已是带毒之身。
而幕后的杀者现身,一身朴素装扮,昨日他们便已有过照面。他是,店中小二。
清角、念霜、寒儿与阳朔面带痛苦伏在桌上,林渊凭借内力强行坐直身子。
小二轻拍双手,缓步在几人身前,似在享受痛苦的一幕,他若下毒,岂是一个小丫头可防?
“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搅。客栈的大门已被我关上,而这客栈中的其他人,中了我的**,不到午时,不会醒来。”
“想必阁下便是鬼棺三大高手之一的‘枫火’吧。”林渊问道,而枫火技艺,确实精湛。以小二身份作为掩护,容易施毒又难使人生疑。
“现在还关心这些问题又有何意义?不过你若想知,我便告诉你,是,我就是枫火。”
“路上曾听阳朔提起过你,传言之中见过你真面目的人,除却七星全部都死了。如今得见,当真是在下的幸运。”林渊淡淡言,而小二的笑容亦淡淡。
“真面目?那么现在就是我的真面目吗?我可以是小二,可以是酒徒,可以是乞丐,可以是富家公子,我的面目本有千千万万种,而何为真面目,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些面目,并不为真,阁下的真面目是暗杀者,可是一个暗杀者主动暴露自己,或许不是明智的抉择。”林渊望着小二,目光深邃。
“明智与否,如今又有何意义?想不到事到如今先生竟还关心这些问题,难道先生就不想知道,你们到底是如何中的毒吗?”小二冷笑,不过不可置否,林渊是他见过,身在俎上最镇定的猎物。
“会如何中毒,在下的徒弟在昨晚已向在下说明。凤天花谷有一种毒名为‘满月’,凤天花谷地势得天独厚特产两种花,一为金鸾语一为银凤啼,满月之毒便由银凤啼配制而成。银凤啼花与叶分开无毒,然若合二为一,便为满月。而昨晚我们所用的茶与方才的早饭,便是满月形成的契机。”
林渊之语,小二额头已布满冷汗。能将一切知晓如此清晰,只能说明,如今情景,不过是诱他现身的戏演。
小二想逃,可是一柄短刃已悄无声息攀上他的脖颈,念霜收人性命,从来只需简单一刀。
“哼,敢给本姑娘下毒,真是活得不耐烦。”念霜说道,然能幸免她深知,多亏清角技艺高超,换了小二昨晚送来的茶水。
收起梨花,念霜又转首对上清角,“小丫头,验毒的功夫不错嘛。”
而林渊眉间,亦有赞许生,“角儿,这次多亏有你。”
听闻师父夸赞,清角双颊绯红,“跟着婆婆十多年,除却医术,毒术亦有涉猎。凤天花谷之毒,婆婆曾研究过,她将其间详细皆告知于我。只幸在‘枫火’所用毒药,并非凤天之绝‘七日魂消’,若否仅凭我,根本验不出来。”
念霜听闻,不禁惊讶,“七日魂消?原来被称为天下四大奇毒之一的七日魂消竟是凤天花谷的产物。”
而对于四大奇毒,八年之前便已传闻在江湖之中,林渊并不陌生,“七日魂消、乌啼月落、蚀骨销魂、楼兰迷香,此四味奇毒,放目天下,亦少有人见过,又谈何查验之法?”林渊言罢已起身,送了枫火入黄泉,他们亦该继续奔赴北萝。或许今日,便是一切的终点。
可是念霜一声“哎呦”,便已站不稳身子瘫倒在地。林渊凝气为剑,瞬时腰斩地上爬行的毒虫三条。施毒者常以自我为毒盅存毒,小二死前最后一刻,将随身携带的毒虫释放,而亲手了结小二性命,今时还站在尸体之前的念霜,便成为第一个被袭击的目标。
慢慢陷入昏迷,念霜只怪自己太大意。想起临行之前主人告诫,而她无疑已将一切辜负。看到几张带着焦急的面容,她甚至开始怀疑自我的身份,因为就算走在相同的路上,她亦未将他们当做同伴。
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画面散淡,她不知答案。
这个世界,或许本就有那么多的答案并不确切。
就像几多天前,当她扪心自问这个男子为谁时,她会毫不犹豫告诫自我,他是敌人。可是如今就着月色醒来,看到陪在她的床边的,偏偏是他。眉目苍毅,却是无可掩饰的倦容。
“你醒了。”
“为什么没有丢下我,你们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念霜只想知道,她是被关心着的,因为很多年前,她便不知关心到底是什么味道。
“你中了毒,角儿为你配了解药,然则毒药性烈,你能否醒来皆是未知。”林渊不想多言,如今眼前的丫头醒来,他悬着的心便也安宁。不知何时,他竟也将念霜当做了同伴。
“所以,你就在这等我醒来,对吗?”眼中突然蓄满泪水,便是主人,亦不曾见过流泪的念霜。
运功探过念霜经脉,清角解药见效,念霜已回归无恙,只是经此一番,虚弱难免,“姑娘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吾一行便会离开。事成之后吾会来此令你向幕后之人交差,只是三日之后若无在下行踪,姑娘便不用等了。”
曾经踽踽独身独剑,血雨腥风之中十年亦未曾毁灭。可是经此一役他也会怀疑,这次的自我再面对邪魂,是否又可全身而退?
“再陪我一会,好吗?”念霜轻声说,而出口,她才觉,竟有依赖,不知何时生。
林渊起身,却又坐下,十七八岁的姑娘遭受痛苦,又能承载多少坚强?
而念霜的心,突然便安宁了,只是有些话,她知道现在必须说,“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林渊望着泪未干的朦胧双眼,并不知念霜意味,“但若在下力及,自愿效劳。”
“别与我的主人为敌,行吗?”念霜不知,为何要这样去求,只为她最不愿看到,便是林渊与主人,生死交锋。
“在下不知小子颈上宝石为何会引起姑娘口中主人的莫大关注,而那颗宝石,之于在下之于小子皆有非凡意义。在下,自不可拱手相送。若有一天……”
“若有一天你与主人相遇而不得不兵戎相向,我会不知该站在哪一方。主人救过我的命,而你不管怎样,亦救了我两次。到了那时,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哽咽,泪流。她是重情重义的女子,若有那么一天,要她如何挥舞袖中的梨花,对眼前的男子下杀手?
她,会看不起自己,她,就算活着,亦会恨自己一辈子。
而林渊知晓,无论怎样对于念霜,皆是太为难,“若有和平方法,在下自愿竭力。”可是言罢又有微微一叹,幕后之人三番两次遣人袭击,他们都知道,想争取所谓的和平契点,只怕太艰难。
“主人的武功,天下无双。或许你从未展露过全部实力,但是若与主人相对,取胜几率,难有五成。主人有一套掌法,我曾无意撞见一次。明明三丈之远,我却仿若感觉自我已经死去。”
“姑娘口中的主人,亦然是武学奇才,能凝势至如此地步,确实配得上姑娘所言的无双。”林渊说道,他知念霜非危言耸听,八年之间,出现了多少绝世高手,他,并不可知。
“是啊,有时我往往在想,那个藏在面纱之下的容颜,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很想很想看看,可是偏偏在主人身边,我却连余光皆不敢打探。”
听闻念霜一语,林渊眉间疑惑更深,“姑娘口中的主人,莫非是一女子?”
念霜点头,“是的,不过难免你会误会,谁会将如此执掌风云的人物想象成是一位女子啊。”
而此林渊更觉幕后之人身份成谜,然想太多终究无果,沉默坐在念霜床边。
“尽管是我父亲,但我依旧只能用作恶多端来形容,而他的死或许亦算理所当然。六年前,富裕的家遭受屠戮,我随女仆在集市闲逛免于一劫。明明是很悲惨的事,城中人却为父亲的死纷纷拍手叫好,而失去庇护的我,再不能被那一座城容下。父亲之死未能平息受过欺凌的人们的怒火,反将他们彻底引燃直至爆发,而我,在被毒打之下感觉自己就要死去。本便已生无可恋,死亡便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然却有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从天而降般,将我带离残酷的地狱。我对女子说,我的父亲是坏人,而我是小坏种,你杀了我吧。女子却说,想死擦干眼泪再去死亦不迟,不能快乐的活着,至少不要悲伤地去死。但若你擦干眼泪之后,改变了想法,那么可以跟我走。而我的眼泪,突然便不再流,因为在她身边,我发现自我,连哭的勇气皆没有。之后,我便叫她主人,她给了我比往昔更甚的繁华,而我在六年间,不断习练父亲曾教下的武功,不为复仇,只为有朝一日,报主人救命之恩。”念霜慢慢说道,她不知为何又将深藏的过去毫无保留地提起,这段悲惨与新生,过了那么多年,却依旧记忆犹新。
而林渊,为幕后之人那一句“不能快乐的活着,至少不要悲伤地去死”动容,有朝一日,他或许会揭下神秘女子的面纱,但是这一切,又重要吗?面纱之下的容颜为何,之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姑娘知恩图报重情重义,若有一日你我必须兵戎相向,那么请不要犹豫。”
世间那么多事不可预计,且行且观,就像小夜时而寂静时而起舞的清风,又如何能被左右呢?
不过若有那么一天,他亦会坦然。只是在此之前,他要从北萝——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