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音容笑貌,无疑是一场浩劫。动荡在她守望的岁月之中,一砖一瓦,皆成坚墙,固若金汤般将她所有的爱情隔绝,毕竟她的爱情,今生今世只会给他。而他离开之后,爱情便是魔魇,纠缠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她自创魇掌,短时麻痹,暂以逃脱。
她总是想要逃。
魇掌一层,有清晰的鹤鸣流传天际,她看到惊慌失措的鸟群仓惶逃离。就像她曾仓惶地以欺骗的方式悲伤离开他的身边。不是不爱,只因预知了危险。
魇掌二层,有扭曲的风在尘烟之中呼啸窜动,一池秋水被生生吹皱。八月十五,洞庭湖水倒映不成圆满的月亮。
魇掌三层,有他的身影与音容稍纵即逝,闪过雕花的门窗。那一刻,她抑制住所有思量,不去开门观望,却还是未能执拗过再三的彷徨。只一眼,她便认出来人不是他,因为他的背影,从未有人能模仿。
魇掌四层,有桃花香从鼻息入脑,满目全是与他的时光。曾经相遇的桃花林,相隔千里,却在眼前凭空凝造。可是一切再逼真,她亦然回不到那天,哪怕天海变桑田,光阴可倒流。
魇掌五层,有满林花树在寒风冷雨中流露倔强,一如她站在风雨之中慢慢学会遗忘。敷衍、刻意、逼迫。就像将树皮从树身层层剥落。没有身临其境,永远不懂树的痛。可是那一刻,她的身上披满桃花。她宁愿永远这样,变成一棵不言的花树,在与他相识的时光,在他曾经倚靠过的地方。
魇掌六层,有绕梁箫声弥漫耳畔,她似沉醉在春暖花开之中顾自不知归处。原来不在他的身边,她亦有可寻的温暖。可渐渐才领悟,扶摇直上的美绝箫音,却是他曾赠与她的潇湘吟。原来所有的温暖,皆逃不过与他有关。
魇掌七层,有无暇的雪覆落苍茫人间,她心无旁骛的接受自我强加的一场梦魇,就像她接受了梦魇之中孤苦的自我。终于相信,她始终一个人活。却又依稀记得,好像与他看过雪。
魇掌八层,有寂寞烟花在天际绽放,在灯火阑珊中,她依稀明白,所有的前世今生,一切的转眸回首,不过是一场可望不可即的单人游戏。不再追寻与追忆。她的爱情在路遥马亡之中草草收场,就以凋落的烟花为证。
魇掌九层,她已无情。再没有风景被她铭记成永恒,就像生命中那个叫做天渊的男子在她反复的消弭与遗忘之中已惨淡成风。她是从未爱过的柳安颜,再多回首,不过一阕残梦。
魇掌十层,天地动容。举手投足,生死掌控。拂袖花败花开,纤手春去春来。所有的生死枯荣,皆是她掌间迷离的残影,她用颓然的怨气洗刷自我的悲戚。光阴已然流亡,那便再不用去等待与顾及。掌风横动之间,有一刻,她会忘却自己,没有相思如疾。
那一刻,她明明忘却了自己,却还是未能让她忘却心间的男子。
于是她知道。
魇掌十层,终究无用。
走火入魔的不是武功,是爱情。
然如今好了,梦中的情景成真,上天终究眷顾着她,让她如愿陪伴在至爱的男子身边,风雨同舟,此生不弃。可是至爱的男子,却不让她再使用魇掌,她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介怀,毕竟,魇掌从始至终,皆是因他而生。
她的樱唇吻在天渊的肩上,而后玉齿竟是无故嵌入肉中,像个小女子一般,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天渊猛然一颤,微咬牙关,却不多言。
一点一点,如深入骨髓直到他的心中,让他有过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颜儿,心里有话要对我说?”
回应他的,是齿痕上的冰凉,以及,一颗晶莹的泪。
他将颜儿搂入自己的怀中,不知如何去安慰,对于与己有关的情感,他总是有些木讷。
“颜儿,是我做错了什么,告诉我好吗?”他厚实的手掌抚住她三千柔发,此时只想止住她的悲伤。
“你不叫我再用魇掌,还说那掌中邪气。”本想无声的发泄心中的委屈,却终究不愿忤逆他的心意。
“原来是此事。颜儿,听我说好吗。那套魇掌虽然厉害无比,却当真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怨气。若是侵入他人体内,只怕会比‘逆杀’修罗的邪魂还要可惧。得饶人处且饶人,纵然遇上非杀不可之人,亦应让他死得有尊严,绝不可蹂躏他人的灵魂。”天渊语重心长,他从来,皆是尊重对手。
“天渊,你说得我都懂,可是我的心中就是委屈。魇掌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套武功,更是一种永恒的纪念。”她抬起埋在天渊胸前的容颜,望着天渊的眼睛,喃喃说道。
“永恒的纪念,莫非授你此掌之人于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天渊不解问道,颜儿的心事,他不懂。
“不,魇掌并非他人教我,而是我自己所创。”颜儿的话字字惊心,天渊不禁蹙紧眉头。
“颜儿,到底为何会有这般深重的怨气?”
“因为你,天渊,这全是因为你。”颜儿的泪划过面庞,而天渊却没有为她拭去的勇气,这一次,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不明所以,然他却知,全是他,在让他的妻,流泪。
“我离开你八年,便悲伤了八年。每每想起你,你的一切便全然化为魔魇纠缠,让我在进退维谷之中自我怪责。有一刻,我曾想过如果没有爱上你会如何,可是我又立刻否定了自我。因为此生有你,受再大的苦也甘愿。魇掌便是由此而生,用这套怨气十足的掌法来麻痹自我,从而换得一时的从容。将魇掌练得炉火纯青,这样,在想起你之时,我便能少受一点折磨。天渊,我是不是很自私轻狂,可是我……”
天渊掩住颜儿的秀口,用他最真心的吻。
而立已过,心性淡隐,在他人眼中,犹如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天人。可是他对颜儿的爱从来不曾减少一分,他本来便是不知如何表达爱意的男子,而此,只有用他真诚的吻来回应。
直到窒息,他才不舍松开,充满歉意的眼神对视着颜儿的秀目。
“颜儿,对不起,是我不好。”眼神之中,流转着温情的爱怜,这个与他近在咫尺的女子,到底承受过怎样的生不如死,又有着怎样的言不由衷,来掩饰无岸可渡的悲情。
那场分隔,只有用爱弥补。
然对他们来说,本无需弥补。
“不,天渊,是我太任性了。我保证,以后只要在你身边,我绝对不用魇掌。若你不想我再用魇掌伤人,就一定不要离开我,这一生都不要!”她狡黠的半作乞求般言道,爱意婉转在眼角眉梢。
搂住偎依在他怀中的颜儿,他郑重的承诺,“颜儿,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这一生一世,你只属于我!”
这一刻,沧海桑田,时光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