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兵被强大的威势压迫,陡然而生的窒息感紧绷神经,他信任手中的剑,却又信任败局已成注定。就像第一次遇见无念之时,就像第一次一败涂地那样。无念未曾出手,他却已然俯首认输,从面具之下那双温和的眼睛突然变得冰冷凶狠之时,他便已丧失了勉强支撑的勇气。
那是企及不了的高度,那是自取灭亡的下场。故而放弃亦无可厚非。如今,曾经的感觉华丽的重回,开封解印杀气外露却依旧摆脱不掉深沉的恐惧,反而助长了他的畏缩。
他想逃走,弃掉手中宝剑,丢开西兵名号,甚至一个武者的尊严。
可是他又想起了,那一双温和残忍的眼睛,像一道从天而降的警戒般,告诉他,背叛等于灭亡。而摄于那道警戒胁迫,他已趋于绝境。羊肠小路,悬崖起舞,他唯一想起的一个词,叫做破釜沉舟。
“人掌合一,万象归一?冠冕堂皇!”西兵挥杀,剑风破开皇甫圣枫连环而至的快掌,撕开回阴与其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人掌分离,万物冥灭!
皇甫圣枫成就了多少危言耸听的说辞,缔造了多少骇人听闻的言论,西兵必将用剑让他索还!
可是,分离而去的人与掌法仅是一个照面,便又融合如初,“朕说了,尔等最终也领悟不到其中真正奥妙。”
既然一心寻死,圣枫何不赏赐?这里这时这战阵中,被呼啸而至的回阴掌充盈!
西兵终于信服,他牵强附会的苍融剑、同杀功,永远领悟不到真正的相融奥妙!
可是——
“我是领悟不到,但又怎样?”
剑风斗转,锋芒直下间挑开的竟是皇甫圣枫的血肉。
昭阳皇帝伤了,臂上清晰的伤痕,昭示他所谓人掌合一的徒劳。
西兵嘴角有轻蔑的笑,皇甫圣枫凝眉不解,身后的飞岚腾云大喝一声便欲上前,却被圣枫单手拦住。
这是属于昭阳皇帝的时刻,他需要回应天渊投射而来的信任目光。
而此,诠释这三代人的瓜葛与羁绊。
有血滴落土地,和那时的情景出乎意料的相似。
眼睛里有含蓄的泪水,十岁的孩子为英雄豪侠的故事着迷,偷得父亲的宝剑暗地挥舞,却不耐沉重的剑猛然坠落,孩子躲闪不及,被剑刃轻擦臂膀。宝剑舔血,瞬间的触碰,不小的伤口。
而眼泪终究没有落下,身在暗处默默观望的男子微微地笑了,他需要孩子的坚强。
“枫儿,未得父皇应允,你便偷出宝剑玩耍,可知错?”声虽不大却震耳,浩浩之皇皇甫宇,眉目间有着威严不减的安详。
“孩儿知错。”圣枫只手捂住伤口,臂膀颤抖,低头等待惩罚。
若是枫儿落泪,他必罚无疑,但是这一刻他为自己孩子的坚强打动,这个不久的将来必继承他皇位的孩子,需要血性。他不能让枫儿像自己一样,沉迷在长久的安逸与父亲无微不至的呵护之中,顾此失彼,不会受伤,却体弱多病。
皇甫宇不怪自己的父亲,前因后果注定,他早已理解父亲。
他的父亲呀,除却母后,还曾爱上了一位江南浣纱女子,沉迷了一段无终亦无悔的爱恋。然爱必有失,父亲与江南女子的结晶——那个他素未谋面仅依存于想象之中的皇弟,最终依旧未能原谅父亲。堆砌的金玉宫殿是枷锁,故而皇弟会不带眷恋的远走。
一个人远走,一个人的心也被带走。
他曾几多,看到父亲入神地望着南方的天空,面容憔悴。也有叹息,被蒙上思念,如坠深沉的海底,安静之中,汹涌无比。
孤独想念,无与人说。得不到原谅,得不到解脱,一切的往事如烟,所有的罪孽深重,从来未能一笔勾销。父亲对母后的爱,如黯淡的星,甚难比上他对江南女子的一分璀璨。
而父亲对皇弟的爱与歉疚,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埋下无数伏笔,冲开层层束缚,父亲想给的不仅是一个身份,还有——
整个天下。
父亲用一个国来还债。
不,是用一个国来爱。
然则最终,无疾而终。
父亲对皇弟的爱如寄载般顺延到他的身上,尽管他是皇兄,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太子。可是一切,早已不重要。
于是,疯狂的呵护随之而来,麻木的宠溺消磨血性,他最终成了体弱多病的皇上,若非国泰民安,若非父皇早年基业稳定,昭阳在他手中必将覆灭。
这些他都懂,可惜岁月不饶人。
所以他会寄望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将皇甫家的睿智与烈性完全激发!
“枫儿想习武吗?”皇甫宇温和地问道。
“想!”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
“习武是很苦的事情,枫儿不会怕吗?”宝剑与他来说,仅是摆设,但在枫儿的手中,他希望能征服一切。
“父皇,枫儿不怕!”圣枫捡起掉落在地的宝剑,意欲证明自己的勇气。
“好!那父皇便成全你!”
而此,便是皇甫圣枫由一道伤口而衍生的武学之路。在宫中暗藏的高手指点下苦练基本功,跋山涉水寻到隐世高人岳荀练成回阴掌,加之数年不曾耽搁的执着,他早已成为昭阳神威的皇。或许在黑道霸主面前他依旧不堪,但能拦住他脚步的那个人,绝然不会是眼前的西兵!
就算西兵能伤他一剑,却在他手中,依旧是尘埃的命运。
“能伤到朕,确是不易,可是尔下是否已经做好准备。”皇甫圣枫淡淡问道,语气之中有淡淡的杀意。
但西兵并不明皇甫圣枫语下何意,“做好准备?”
“是,尔下伤朕一剑,必当被朕以十剑索还。”皇甫圣枫谨慎而认真地说道。
“十剑索还?哈哈哈!自知不堪一击的掌法已不适用,便欲改用剑吗?可是你的剑在哪!”西兵狂妄地笑道,昭阳皇帝的尊严被其任意践踏。
“朕的剑,便在这回阴掌中!”
终于,寂静之后迎来汹涌的爆发,回阴掌再不似方才绵延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山崩地裂般的咆哮!
这不是隐世高人岳荀的回阴掌,这是昭阳皇帝皇甫圣枫的回阴掌!
是研习之中迎来的蜕变与涅槃!
被回阴掌包裹的西兵,似被无数风刃围剿。身上伤口渐增继而狰狞,手中的苍融剑亦失去方才的狂妄与霸道,被回阴掌压制竟如摆设的废铁,而不伦不类的同杀功更是无甚建树,在接连不休的掌刃之中归咎于无。
西兵的头颅将要与身分离,他惶恐的欲闭上眼逃避,却有一道如闪电般的剑影快过了皇甫圣枫的回阴掌刃,阻断了欲置西兵于死地的杀招。而后变守为攻,以其道还其身,迅疾之剑奔朝皇甫圣枫脖颈,一剑了断——若不是柳安颜弹指而去飞石正中剑锋。
夜行衣,蒙面人。身后是妖媚清秀并存、艳服装身的女子。
东舞、南音、西兵、北剑,魅光阁四大高手齐聚。
“传言之中解封便会疯狂的西兵,却依旧不敌一个养尊处优的昭阳皇帝吗?”
说话的是东舞,镶边的裙角无风自动,魅惑迷离,她却还未赐舞。
西兵的身上,横竖的伤口,已使他解释不出太多。解封的西兵已成笑料,解封的西兵被另一股庞大的力量重新封印,那股力量叫做——皇威。
西兵未言,颜儿却语,“天渊,他们一波一波地来很是麻烦,若是你应允,接下便由我一次解决他们四人,可好?”她不想似无休止的纠缠,若非天渊在身边,她的邪气霸道早已覆水般淹没整片天。
毕竟,她是柳冥风的女儿,那种自以为是的高手,不过云烟般会被她的剑轻易挑散。
“那我便奏一曲‘暮雨潇湘’聊以助兴。”玉箫供唇边,音色已流传。
南音未求胜负,却闻其言,“我们走。”
而后,扶住受伤的西兵轻如鸿雁般跃起离去,西兵的血染上他的衣衫。
东舞亦不久留,北剑追随而去。这次以岳荀为饵引皇甫圣枫前来的计划,从皇甫圣枫以百人战阵巧妙“脱逃”时起,便注定失败。求胜一时只能得不偿失,魅光之人,最是懂得的便是,卧薪尝胆。
何况,他们的下一步棋已然预先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