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应该死了,他记得那时情景,傲儿亲手杀了他,那把短刃没入心脏,他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可他偏偏醒了,在同样深沉的夜里,有月光透入小窗,洒了一地薄凉。
颜儿伏案而眠在他旁边,一切真实绝非梦境,他不相信奇迹,可是生命竟如玩笑般,从终止的一端往而折返。
一时,他迫切的想去触碰身边的颜儿,于此方察觉,竟有一柄剑搭在他的右手之上,他微微握紧,感受其间传来的温暖气息,流动在他的经脉之间。
心,微微一颤,此乃,霸绝无双。他无需用眼睛确认却也知道。
当时的一幕疯狂来袭,意识似在弥留之间,可是他清晰记得——
那时他说,若是你未出现,想必今时我已死在银面人手中。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拿去理所当然。
那时傲儿说,既然这样,我便成全你好了,你我的恩怨,就此了断!
他温和的看到,傲儿的眸中有一股黯淡的光芒衍生,在一个短暂的交汇之后终于再被杀机掩盖,锋利的短刃瞬间贯入,他分明看到,傲儿离刃的手有微微地颤抖。
于是,一切都不重要了。
“便让这把魔剑当做陪葬吧。”他还听到傲儿说,也有一声叹息,不知可否为解脱。
而后,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一切又这样开始了。
所有的残忍与决绝,不过是有意而为之。
他似乎明白了傲儿的良苦用心,于是心中感怀疯狂来袭。傲儿,他的傲儿,安排如此杀局,只为他能脱离——这个杀戮不断的江湖,这个纷乱不休的天下!
可是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之后,他真的会按照傲儿为他铺的路走下去?放弃动乱的江湖,放弃他的侄儿放弃一整个国,还有,放弃他贯彻的信念,以及从未曾扭曲的意志?
他终究放弃不了。他必须放弃不了!
他昏迷至今已不知几天,想必颜儿一直守护在他身旁并无暇抽身通知皇甫圣枫等人,还有清角那日被天下第一神捕楚卫蓝引开单独作战,结局并不可知。曾经一次次刻意避过,他并未同楚卫蓝交过手,可是天下第一神捕的名声又岂是浪得?天渊不知楚卫蓝为何会同南音一行聚合,但深知,必然不简单。
如今,凭空猜测,却也无果。
透窗略观天色,应距破晓尚早。天渊并无睡意,默默躺在床上思索良多。不辗转也是一夜,不是孤独的夜,有颜儿在他身边,他未曾触碰,那道疲倦的影却映入他的眸中,突然之间,他只觉太对颜儿不起。从愿意跟随他的那一刻起,他的颜儿便一直生活在担惊受怕的恶魇之中,他从来没有给过他的爱妻幸福,甚至不曾给过她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安稳。
曾几何时,他亦想过要好好补偿他的妻,可是一把凡剑,一根竹箫,剩余只有清风相伴,他拿不出珍贵物什。或许满腔爱意足以,然则半边江湖,一个天下,他早已心力交瘁,他饱满的爱根本无从表达,他没有时间,亦不会。
他冷落了他的妻。谁又会知道,曾几何时,他是多么想吻她。
不知多久的长久,他感觉黑夜已过。不知多远的远方,有鸡鸣声传来。天渊侧首,他的颜儿已醒,轻揉睡眼,微施懒腰,而后起身向他走来。
“颜儿。”他轻轻地唤。似已阔别多年。
颜儿听闻是天渊声音,一时惊喜,“天渊,天渊!你醒了!”
“是的,颜儿。”他想说,颜儿,你辛苦了。可是话到嘴边,想吐出,却突然发现,很多余。或许,他不会表达,或许,他不想表达,或许,他无需表达。
“你几时醒来的,为何不叫醒我呢。”颜儿略带埋怨,事不宜迟,尽快用同心功助天渊疗伤方是首要。
“我也初醒不久。颜儿,倒是你,为何伏案而眠,不一同在床上休息。”他们是夫妻,怎能如此分离。
“我,我怕睡觉时不老实,万一碰到你的伤口。”颜儿小有羞赧,虽已不是小女子,但她何尝不想,躲入天渊一弯臂膀之中,温暖自我。她何尝不贪恋他的怀抱,他独有的气息,她何尝不想触摸他的身,与他的唇。
她武功再高,再是坚强,他人眼中,再是不可触及。也终归是他的妻。
“颜儿,这是在哪?我昏迷几日了?”天渊问道,他需要尽快与皇甫圣枫会合,他们需要确认彼此的安全。
“三天,这是一客栈后院,距青石桥并不远。”那夜,她拖着血迹斑斑的天渊投宿,客栈拒收,她以手上玉镯方换得收留。好在这乌衣小镇店家略识货,粗观之下已知是上等好玉,有重利可图,自是不怕麻烦。
而颜儿手上玉镯,本是父亲相赠,价格自是不菲。当时情景,她管不了太多。
“颜儿,傲儿根本没有想取我的命,他是在帮我。”天渊躺在床上并未起身,颜儿搬小凳坐在床前,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相互温暖。
“是,那日他的短刃朝你心脏而去,却是偏离了你心脏恰好一分。他又故意留下霸绝无双助你疗伤。他到底,还是念及旧情。”颜儿说道,不由紧握天渊的手,那日她伤心欲绝,从未想过还能有如今情景,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不待天渊回言,颜儿又说道,“可是,天渊,你真的明白傲儿的心意吗?”
“我,我……”他会不明白吗?他不可能不明白,可是他明白又能怎样?
“傲儿他是想让你就此与江湖脱离。天渊,我们走吧,我们一家三口,再也别去理会这些动乱了,好吗?”她如此想让天渊放开,可是话一出口,她却已知多余。若是她的夫君能不管不问,那么十年前的江湖便不会有血灾出现了。
天渊微叹,有些事,越是明白,越是责任重大。
“颜儿,有些事,我必须放弃不了。并且,我们根本没有退路的。凭你爹的势力,以及他手下的那些高手,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傲儿为我创造的死亡假象或许可以骗过他,但是你与寒儿他绝对不可能放任不管。”
天渊欲坐起,却被颜儿扶下,“天渊,你说得我都明白。你再躺着休息会,我去煮点粥。”
颜儿起身,借着昏沉的光亮,天渊分明看到,颜儿的双目,布满象征疲倦的血丝——她已多日没有好好休息,况且那日,她也受了伤。
“颜儿。”天渊叫道,在两只手分离的那一刻。
颜儿转身回眸,“天渊,还有事?”
“你辛苦了。”他终究还是说出,不为其他。
颜儿微笑,有微语传入天渊耳畔——
“我是你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