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熏风声依旧细细絮吹进来,扑在夏房里精雕的冰块上,渐渐融化,溢出丝丝冰雾。
林烟儿想了好一会儿,依旧没理出个头绪,她问道:“你和鸳红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她平素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近来发生的事都应接不暇的,实在太让林烟儿措手不及,也怪自己过惯了安逸,都忽略了那些细节,才让人有机可乘。
翠笙摇摇头,只道:“没有因着头次的事情,奴婢很是留心她就连上次她拿给奴婢的糖渍杨梅都被奴婢小心检查才拿给王妃吃的。”
“糖渍杨梅?你怎么没同我说过这事?”林烟儿皱起眉头。
翠笙连忙解释道:“上次王妃吃得急,心里又惦记着王爷的事,所以奴婢不好说况后来这糖渍杨梅桂嬷嬷也没说什么不妥,还被奴婢找了个借口收整起来,就一直没同王妃说过这事。”
桂嬷嬷虽然是不可信之人,但到底是段太后派来给自己养胎的,再怎么也不会在养胎方面诳人。
只是这鸳红,摸不清底细,放在跟前,放在远处,林烟儿感觉都不好。
想了想,她对翠笙说道:“你去叫鸳红过来一趟。”
眼看着翠笙应诺着要退下,林烟儿又说:“今日的事,虽然你是为了我,但行事太过于偏颇,少不得要罚你日后你就和殷桃一起伺候我罢。”
这是将她降为了二等丫鬟。
翠笙咬着牙应道:“奴婢知晓了,奴婢现下就去找鸳红过来。”
以前在林府,沈姨娘和林渊儿都不争个什么,都是相互侭让,林烟儿那时没觉得翠笙怎样。但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翠笙冲动易怒的性子愈发显出短脚,若再不作惩罚以告诫,只怕翠笙会再被人糊里糊涂地利用了去。
鸳红就是个例子
林烟儿想了没多久,鸳红就到了夏房。
“拜见王妃。”
林烟儿笑着道:“我现在被王爷禁在临烟苑,管事什么都全权交与了侧王妃,都是空有一个王妃的称号罢了。”
林烟儿唏嘘着,鸳红自然少不得地要安慰,“王妃是王爷明媒正娶过来的,侧王妃再如何得宠,也都只是个侧室罢了。”
安慰的话正恰中要点,只是她的神情亘古冷淡,似乎还是初见时那个模样,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硬生生让安慰语气少了半截。
林烟儿手捋着裙面上的缂丝葫芦纹,上面凹凸不平,她笑了一笑,并不在意这些地说道:“前阵子你不是想让我撤换你?我思来想去让你待着临烟苑着实委屈了你,我还是让下人捎一句话给侧王妃,让你随侍于她,这样也不辜负你对王爷的情意。”
最后两个字,就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林烟儿咬得很重。
鸳红听到这两个字时,神色终于有所变化,那张被隐逸在萍踪之下的真实,顷刻间显露出它原有的姿态。
不过只是一瞬间,昙花一现地鸳红又回复如初。
鸳红垂着头,行礼道:“王妃,奴婢那时以为王妃是嫌弃奴婢手脚粗苯,所以才说了那般糊里糊涂的话,万分作不得数的。”
林烟儿轻笑,那抹笑意刚达眼底便转瞬化为了冷意,“我素来不爱整这些劳什子的事,你和侧王妃交情有多么深刻我也不想知道,然而你们一而再再而三逼得我至如此境地”
林烟儿从来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是静淡无言的,就如一捧泉水,干净透彻。林烟儿看向鸳红,道:“我既已撂开话,你也不得在这儿多停留,等明儿便去汐玉苑禀见侧王妃罢。”
说完,林烟儿踅身就往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鸳红淡淡的声音,“王妃,奴婢不可能是侧王妃的人”
林烟儿回头看向她,见她站在窗棂打出的阴影格子里,她的衣袍充盈成茧,被夏风吹得呼呼作响,似乎与自己隔了深深的沟壑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林烟儿想着。继而转身走了出去。
夏天过去了大半,但绿意还是深深,只是对比从前门庭若市的临烟苑,如今如同秋风扫落叶的惨淡无比。
林烟儿本来是打算在庑廊下打些络子,然后往里装些玉这样的饰物,以后等孩子出生了,就挂在他的小摇床前,逗他开心。只是估摸着如今月份大了,林烟儿愈发爱得犯困了,方打了会儿络子,她就靠在阑干上打盹儿了。
绿膻轻轻唤了她,“王妃,若是困得很,进去睡吧,睡在这儿也不怕着凉。”
林烟儿动了动手指,看着手上的才起了头的络子,叹息道:“本来是想打些络子,没想到”
绿膻却是笑道:“王妃现在才三个多月的身子,络子就是一会儿成了的事,也不用急于这一时的。”
绿膻说得不无道理,只是林烟儿心里突生出些淡淡的惋惜,“从前我打这络子,快得很,不消盏茶的功夫,就能打出一条活灵活现的丝绦,如今是越活越回去了感觉”
自从那事发生到了隔天,王爷便在临烟苑外边增设了不少下人,下令不得有人出入。莫说是王妃,就连她和翠笙都不得出入。
王妃禁足了这大半个月,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王妃之前还为了她妹妹的婚事,还请了人专写信捎话给王爷,而那信笺似乎也石沉大海的不见了完全。王妃虽然表面没表现出来,但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王妃心里还是在乎的。
绿膻此刻真是觉得最凉不过人心,曾经王爷对王妃有多么柔情,如今就有多么冷情。
见到林烟儿似乎心里又有了愁郁,她转了个话题,道:“王妃这络子是打算做什么用?竟是用的大红色。”
林烟儿道:“打给肚子里的小家伙用的,佩玉坠香什么的最好了你替我想想作什么颜色配着最好?”说着林烟儿从蔑萝里又拿出几条丝线,嫩黄翠绿的。
绿膻笑道:“奴婢眼拙,说了也怕王妃见笑,不过奴婢觉得像绛红色这样明媚的色,应该配着石青色,或是黑色,这样才压得住。”
一奴一主正说着不咸不淡地话,翠笙怏怏不乐地端着安胎药走了上来,但却是没发一句话。这些天也够她想了个清楚,也知道自己该收敛收敛那急怒的性子了。
即便是这样,但翠笙还是心里有什么,面上就表现出了什么。
林烟儿见到翠笙这样,自然问道:“瞧你这样子,可是遇着什么?”
虽然被幽禁在临烟苑,林烟儿却享受到别样的安稳,守着一个老旧看厌的宅院,闲时栽花种草,柳下沽茶,平凡又安宁,渐渐抚平林烟儿跳动不安的心
翠笙气嘟嘟地道:“王妃前个儿不是写信给王爷没了墨,奴婢下去就让那些仆人拿些墨进来,防不得王妃练字或是写画要用的。只是今日奴婢今日看见他们送进来的都是寻常的墨,不惯是王妃常用的歙县墨真是狗仗人势的家伙些,太欺负人了。”
林烟儿皱了皱眉,抿唇道:“寻常墨就寻常墨罢,我也不是多么娇生的人,也不拿出去卖个什么,用好墨还埋汰了墨去,你也不要和那些下人们起了冲突,到时候吃亏得有你。”
翠笙低“嗯”了声,还是说道:“虽然是这样,但奴婢觉得还是该摆出些态度来,免得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了去”
绿膻难得一次赞同了翠笙的话,道:“王妃,奴婢觉得翠笙说的有理,那些下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王妃若是一再退让,只会纵了他们气焰嚣张成了又一个鸳红。”
提起鸳红,林烟儿心有些乱糟糟的,不过好在,鸳红已经离了临烟苑,没得她什么事了。
看着绿膻和翠笙都一致赞同地提议,林烟儿想想觉得也是这个理,遂说道:“既然如此,等会儿子,绿膻你和翠笙下去同那些下人说说,再怎么我也是有着王妃的身份,他们若是狗仗人势,我也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了去。”
两个人乐呵呵地领命。
林烟儿随后让她们一个收整了络子,一个扶着自己进了里屋。
翠笙将蔑萝放在箱箧后,转头看见林烟儿额头溢了些汗,随即抽出汗巾替她抹了抹,道:“王妃怎出了这么多汗,是热吗?要不奴婢端些冰镇的凉水,或是鲜果上来给王妃去去热?”
林烟儿摇摇头,道:“哪里热,我反倒觉得有阴嗖嗖的冷,总哪儿漏着风似的,你触触我的手”
说罢,林烟儿将手伸出贴在了翠笙的手背上。
翠笙惊呼道:“王妃的手怎这么凉?”
绿膻也是回过头来,担忧道:“王妃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林烟儿看了看翠笙,又看了看绿膻,两人的模样如出一撤的担忧,心里乍暖突生,笑道:“就是觉得冷吧,我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估摸是最近动得少了,才这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