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前方斥候传递回来的情报之后,一风下令暂时停止行军,因为按照这个趋势,他们必将和两州军团和龙武军团正面相遇,为避免措手不及,还是应该先停下来,做好迎战的准备。
刘毅建议将前方撒出去的斥候的侦察距离再拉远一点,火猴则说要去后方看一下秀姑的后勤物资的供应情况。
一风一一下令之后,便带着地图,和正林一起到附近最高的山上察看一下总体地形,做到心中有数,小芙蝶则随时跟着一风。
虽然还有玄鸾,但是她来到西南州之后,便如飞鸟入林,经常欢脱得找不到人影,她能保证自己不惹祸不闯祸不受伤就万事大吉了,更别提保护一风了。
风吼军大部在一处较为宽阔的溪谷旁驻扎,一风带着一百亲卫僧兵,前往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名叫三姑娘山。
等一风到达三姑娘山之后,才发现这三姑娘山其实并不是一座,而是三座,因为并肩连在一起,并且雪盖覆顶,远看像极了三个凝脂雪肤的姑娘,所以才加三姑娘山。
而他们脚下的这座,正林和尚说西南州本地人叫做“幺妹峰”。
一风从半山腰的缓坡上俯瞰下去,将整个方圆百里都收入眼中,看着下面虽然沟壑纵横,但是郁郁葱葱,繁茂极盛,远处雪山连绵,大有赏心悦目之感。
他不禁感叹道:“这里真可谓是‘钟灵毓秀’之地啊,如果没有战争,这里的人们该生活得多么幸福。”
正林和尚看着这个年轻的僧人,他身材挺拔,眼神坚毅,而面露慈悲,完全不像是未及二十的年轻人。
他脸上有数条淡淡的疤痕还未消退,影响了他原本清秀的脸庞,但更增添了几分勇悍,可以说是白璧微瑕了。
此前他对这个黑袍佛子并无多少了解,只是听说他曾经帮助明王寺打败了云州军团,而这一次又带领他们击溃了云州、羽林两大军团。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僧人的身体中不知为何有如此巨大的能量,所以他决定和这个黑袍佛子来西南州,想亲眼见识一下当代佛子的风采。
更何况,这个佛子又是如此的迥乎佛道、特立独行。
正林想着,边回答道:“风将军,我从小在西南州长大,深知这里的人们虽然更偏向与安居乐业。但其他人若是认为这里的人们软弱,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不喜欢战争,但更不惧怕战争。”
“从古至今,这里的匪盗成灾,因山高谷恶,官府也无法一次剿清,所以这里的人们便自发对抗匪盗,小股的战斗一直没有停歇过。”
“而人们也以战胜匪盗贼寇为荣,这种荣誉感也一直延绵到此两州的军队之中,所以这里的军队的战斗力极强,在大武国还盛行着‘西南军出,悍勇无双’之称。”
小芙蝶在一旁笑道:“那为何前方斥候传来消息,说两州军团和最强盛的龙武军团都被佛僧们攻打得节节败退呢?”
正林脸色犹疑,说道:“这个小僧也不知道了,小僧可能外出云游太久了,很多事情都变了。”
一风转脸看着这个和尚,火猴命令在风吼军中找出一个熟悉西南州的人来时,这个正林和尚自告奋勇地跑了过来,又在火猴的胡搅蛮缠下受了不少委屈。
光尘法师临终的时候告诉他,要拯救佛道,就要熟悉佛道这条道路上的一草一木,一尘土,一沙砾,所以他离开青萍寺的时候,尽可能地搜集了大量的佛经来阅读。
佛经中,不仅有佛道理念,也有经典故事,有人生指引,有世故人情,甚至也有和修罗的战争史诗,大有借鉴意义,佛法普照万物,万物皆有光辉。
由此往上,更要了解现在还坚持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佛僧。
说到底,他们才是这场佛道灭法战争的主角,而往后的无数年月,也将由一个个普通的佛僧来夯实佛道的土壤,让佛道真正扎根于大武国的乐土之中。
这些,正是行军的日子里,他求知若渴地阅读大量的佛经得到的收获。
而这个正林和尚,虽然对西南州和密州的风土面貌十分了解,但是思想不够深远,他并不能准确地分析战局的变化,也就是说他不够聪明,他本身也并非修炼者,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僧人。
放在太平盛世,就是一个路上偶遇的行脚僧。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代表普通的僧人,一风也能借此更深入了解普通僧众的想法和看法。
一风所接触的普通僧人并不多,除了青山寺的师兄弟,在南宗寺也是专心在修炼功法和神通,并未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真正在灭法战争中苦苦挣扎和浴血奋战的僧人们。
所以,当时在竹林中遇到那些投入云州军团怀抱中的僧人,并得知他们还反过来屠杀同门时,他怒不可遏,将他们全部斩杀于竹林中,那个李乙也未活下来。
但是,若是这样的情况扩大到西南州、密州、雷州、锁州等等各个州境时,愤怒是无济于事的,那便要考虑这种事隐藏的含义,对于佛道,这种事背后必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正林是普通僧人,虽然他并未叛离佛道,但是可以从他的想法和他接触的人中窥一斑,如此才能真正了解世俗佛道。
一风从佛经上总结出来,佛道分为理论佛道和世俗佛道。
站在更高处看到佛道如今遭受覆灭的威胁固然很重要,但是世俗中那些千千万万信仰和修持佛道的僧人,他们的想法和看法同样重要,因为这一定意义上影响这这场战争的大局,甚至结局。
想到此,一风先暂时将侦察地势的事放在一边,笑着问道:“正林师兄,你参加这场灭法战争以来,杀了多少人,有何感受?”
正林闻言,原本正常的脸色变得灰暗,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怕,就一个字,怕。”
“哦?”一风闻言倒是很惊讶,这与他完全不一样,他虽然放弃持戒这一条涅槃的途径,手上已经沾染了不少人的鲜血和怨魂,但是他只有矛盾和痛苦的煎熬,从未感觉到害怕。
或许这就是他和普通僧人的差距,他必须要了解这种差距,才能更加贴近更广大佛僧的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虽然不需要这个天下,但是现在可以说得佛僧道心者得胜利,他必须要赢得这场胜利。
于是他接着问道:“害怕,是因为什么?”
正林的眼神呆滞,像是变了一个人,似乎回想起了战场上血腥的一幕幕,嘴唇颤抖着,出神地回道:
“因为战场上将刀剑插入别人身体,砍在他们的骨头上,那沉闷的声音简直让我头皮发麻,刀剑刃口切割他们的肉体,红色的血飚出来,喷溅在脸上,那股腥臭,让我现在都感到恶心,但是偏偏这股腥臭中,又有一丝温热,正是这一丝丝的温热,让我害怕。”
一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恍若无觉,继续道:“因为这时我才想到,我这是在杀人,杀活生生的人,他们的血还是热的,和我身体的血并未有什么不同,而我下一刻,也很可能成为刀下的亡魂。”
一风点点头,说道:“所以你才会感觉到害怕。”
“不,这只是害怕的一种。”正林摇了摇头,吞了口唾沫,说道:“想到自己也将惨死于刀剑之下,这当然让我害怕。但是我更怕的是,在战役之后,在深夜中,因为自己的杀人举动而夜不能寐,脑中全是死人的面孔,他们呼喊着让我偿命,他们说我是罪孽的恶僧,他们正在地狱中等我,等我去赴刀山火海,去滚油锅和剥皮。”
一风眼神凝重,问道:“只有你一人如此吗?”
“人人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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