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折一枝红芳,如雨下,结尽半生缘,感慨相望。
剑断几许回廊,乾清外,一错步步错,奈何茶凉。
……
他和他的缘分,起于那束桃花枝。
年幼的他,进院子的一刹那,就被那娇艳的桃花吸引了目光。
忽视了和方丈谈话的大娘,他第一次做了符合他稚龄的举动,折了不少桃花枝。
后来他才知道,折桃花枝阿华是会痛的。他知道了这一点,心疼却不后悔。
——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去折的,为了他们之间的相遇。
将桃花枝放入怀中带走,回去用精美的花瓶用水养着。
但毕竟是个孩子,不过几日,便忘了窗边的桃花枝。
他本以为自己是林氏的孩子,本以为自己是林家谪亲的少爷,可是他不是。
下人们以为他不过是个孩子,言辞间透露了良多,早慧的林安安静的练着字,虽然笔杆快要被手掰断。
他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被林家老爷从外面捡回来的。
而除了这个之外,所有人更倾向于另外一个猜测。
——他是林家老爷在外面的私生子。
林氏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消息的,但她对林安一直很好,做足了母亲的慈爱,于是他以为林氏是不介意那些传闻的。
后来才知道,不是不介意,而是作为林家的主母,不能介意,至少表面上。
林安知道些许大户人家的阴私,却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跌跌撞撞的少年不经意间打破了窗台的花瓶,视线模糊间,那过了数年依旧娇艳的桃花枝在触及到林安被碎瓷片割破的手指后,一股清凉的气息从枝叶上传至他的身体里。
第二日,林安用一个更加精美的花瓶装了水,将光泽有些暗淡的桃花枝放了进去。
然后,再一次忘了它。
林安第一次遭到他人暗算,憋着一口气要告到父亲那去,却被流泪哀求的林氏扯住了袖子。
林安的心一片冰凉,他没有想到害他的竟是平日里兄友弟恭的大哥,比起这个,更让他心伤的是,林氏对此知情却没有阻止,甚至于在他侥幸躲过后,给大哥求情,求他放过大哥。
你知道他谋算的是我的命吗?!林安很想这样问,但他没有,因为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看着林氏脸上的泪痕,林安还是心软了。然而现实的残酷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天真。
当被关禁闭时他还有些茫然,听见大哥恶人先告状的说是自己害了他更是不可置信,看着林氏默认的神色,心渐渐冷了。
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天色,林安忽然了悟,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林家二哥对他采取的是漠视的态度,他要担心的,反而是大哥,和林氏。
步步谋算,寸寸心机,为了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他精心策划了与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的相遇。小公主对林安的好感越来越高,林安的布局即将迎来成果,这却是许多人不愿看到的。
所以,在小公主来林府做客的那天,即使小心防备,林安还是被贴身女婢下了强行催发情-欲的药。
神志不清的林安被人扛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床上隐隐约约躺了一个女子的身形,但是林安知道,不论那床上的女子是不是公主,他都讨不了好。
若是公主,等他醒来后怕是会被盛怒的皇帝处以极刑;若是其他女子,估计不过片刻就会有人引得前厅的公主来看这一出白日宣淫,那时公主对他的印象自然是一落千丈。
而两种可能中,前者风险太大,极有可能牵连林家,所以……是后者。
带林安过来的人将他放在床上后就关上房门离开了,当他就要失去心智触碰到床上的女子时,一阵熟悉的清凉气息让他的头脑逐渐清明。
林安面色难看的看着床上的女人,若他没猜错,竟是花楼的妓子,白日宣淫加上花楼女子,他们这是要他百口莫辩啊!
直接打昏了装睡的女人,将她藏在暗门后,清理好一切痕迹,算好时间后,林安半靠在床榻上,死死盯着窗台上又救了他一次的桃花枝,手伸向下半身。
桃花枝能解毒,能醒神,却解不了残留的汹涌欲-望。
于是公主被林氏带着冲进男房时,只看见了一脸红晕因为她们到来大惊失色的少年。
环视四周,听着林安踌躇无错的话,自小在皇家长大的公主当即知道林安这是遭了暗算,眼一眯,也不管这是臣子府上,顺着心中的一股火下令彻查。
看着林家众人惊慌的神色,林安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再抬起头时已是一副伤心至极却强忍的模样。
那日的事终究还是在公主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林安摸着自那日起就被他放入怀中的桃花枝,似乎看见了一棵形状模糊的桃花树。
林安进了宫,低低的向公主告罪,说是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公主。
第二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安留书一封,离开城都前去菩提寺。
本来还心存疑虑的公主,在知晓林安出家为僧的消息后,觉得林安对自己用情至深,往日的美好一一重复浮现,越发感动痴迷的同时,对陷害林安让她不能和林安在一起的林家也就越发厌恶憎恨了。
林安埋下的暗棋也开始发挥作用。
京城发生的一切,已经与林安无关,看着眼前哗啦作响的桃花树,林安眼中的温柔之下,是深深的执念。
在灰暗的记忆里,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桃花枝,成了最美好的回忆。
静静在菩提寺做个沙弥,日日到桃花树下久坐,他本以为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直到那抹桃色身影,惊艳了时光。
灼华,灼华……阿华……
不知何时,执念成了想念,漆黑的占有成了纯白的爱-欲,一寸寸将他缠绕。
不是没有发现灼华前后巨大的差异,但林安反而觉得现在冷静防备的灼华比以前少了一丝违和感,更加真实。
离寺回京,本非他愿,后来想来,更是悔不当初,若不是这次,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哪怕林家老爷临死前一脸愧疚的告诉他了真相心中也丝毫没有动容。
若是真的愧疚,为何不向众人解释林安是他妹妹的遗腹子。
若是真的愧疚,为何默认了林氏等人对他所做的一切。
果然最后终于还是说出了目的,他希望林安救出林氏和林家二位少爷。
林安答应的好好的,转身就劫了狱,他是救了林氏众人,至于他们之后可能被启国通缉,干他何事?
收到有修士去找灼华的消息,林安顾不得还带了几个累赘,向鹿城赶去,各国追兵紧随其后。
再见到心中的身影时林安自然注意到了灼华面上少有的愤怒,为了不再次被赶走,他毫无勉强的选择了装晕。
在挡在灼华身前时,林安从那瞪大的桃花眼里看见了满身血污的自己。
真难看啊,最后留在阿华眼中的自己,竟是这般狼狈。
灼华没哭,眼中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却让林安觉得被剑穿过的胸膛也开始发疼。
“笨蛋……下次……别上当了……”
他还想说,想哭就哭吧。
虽然他喜欢他浅浅笑着的样子。
虽然他喜欢他垂眸沉思的样子。
虽然他喜欢他慵懒倦怠的样子。
……虽然,他不喜欢他哭的样子。
但是……想哭就哭吧。
哭出来一切都好了……
不要压抑,他知道压抑的情感多么可怕。
想哭就哭吧,这句话,他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
很抱歉不能陪着你了
时间是最好的安抚
忘了我吧
直到下一个“林安”的出现
插入你的生活
虽然我真的不想……
但更不愿你悲伤
……
他醒了,忘了过去的一切,只记得他是林安。
乾清派的人都在修炼,以求仙道,可他却觉得无趣得很,即使被掌门亲自定了道号,也兴不起什么斗志。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忘了。
很重要的东西……
……
身处秘境的林安心神一动,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眼睁睁地看着锦囊中的桃花瓣在他的目光下渐渐变得干枯,最后碎成看不出原型的粉末。
“怎么会……阿华……”下意识吐露的话让林安一怔,有什么东西从脑海深处破蛹而出。
……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灼华。”
……
“……你喜欢我吧?”
“……你想多了。”
“是吗,可是……”
……
“林安,你能一直留下来吗?”
“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不会走。”
……
“林安你到底还要隐瞒多久!”
“只要能尝到阿华的味道就好了,其他不重要。”
……
“阿华……”
“还有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去西北了吗?!去了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
“笨蛋……下次……别上当了……”
“林安!!不要睡!”
……
“阿华……”将锦囊死死地捂在胸口,妖力凝结的花瓣自主消散意味着什么林安不敢去想。
赤红着双目,林安开始不管不顾地破坏起秘境,只有这样,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出去。
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数年后,破了秘境的林安双瞳如血,顾不得平息暴涨修为后体内翻涌的灵气,指尖掐算间,已是明了全部,带着冲天的煞气上了乾清。
林安找到早已是掌门的林辰安时,对方正面色温和的与一少年说话。
林辰安感受到杀意警觉地转身,将那少年护在身后,看见林安时脸色微变:“林安!”
那少年对能让林辰安罕见的情绪外露的人很是好奇,稍稍从林辰安身后探出头,惊奇的看着林安和林辰安十分相似的脸。
林安也看见了那少年,见那与灼华三分相似的脸眸色沉了沉,一言不发举剑便向少年刺去。
林辰安挡住,颇为吃力,他以为林安的目的是少年,林安却剑锋一转直接攻向了林辰安。
林辰安双眼睁大,林安的道行不是他能及的,直到死亡他也没能明白林安来意。
亦或是明白了,可没有机会证实。
不过几瞬林辰安就死了,一旁的少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林安冰冷地瞟他一眼,本想放过他,忽而拇指和无名指一碰,双眼一眯,停下脚步看着少年。
青芒闪过,地上又增添了一抹血迹,林安将两人挫骨扬灰,绝了生还的希望。
“气运之子?哼!”
这个世界的两个主角都被林安斩杀,天道愤怒至极,天空中开始汇聚乌沉沉的雷云,横蔽千里。
电闪雷鸣下,林安不做任何的防御准备,仰天大笑。
他恨!
恨天道何其不公!
不过是为了两个气运之子,却让他和灼华相隔千年!
让灼华死在林辰安手下!
让灼华到死都以为林辰安便是林安!!
“这是你自己所欠的因果!”林安冷冷地看着翻滚的雷云,“若你不动灼华!何来今天!!”
“天道?天道又如何!!”
“轰!!”
酝酿已久的雷云像是被激怒了,一道道雷光迅疾而下,似要劈开天地。
雷劫过后,大地焦土,万物不生。
……
A城,凌晨~
宋佳馨忽的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拍着跳动剧烈的胸脯。
宋妈妈听见响动,打开门:“做噩梦了?”
“恩。”
宋佳馨想了想,起床穿上衣服来到书桌前,翻开一本本子,思索了一会儿开始动笔在原本的字迹上修改起来。
“怎么了,是那里不好吗?”宋妈妈看着那不断移动的笔尖。
“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地方想改改。”宋佳馨说着,突然笔尖一顿,转头看宋妈妈,“妈妈,你说我现在把桃花妖的戏份改一下行吗?”
宋妈妈有点惊讶,然后笑着摸了摸宋佳馨的头:“想改就改吧,妈妈支持你。”
“恩。”
与此同时,S市的一栋别墅内,一个皱眉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锋锐毕现,一句还未消散的梦喃回荡在房间内。
“阿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