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看到方才映在窗缝间的人影,兄弟两个还真要被蒙混过去,不对,这里面必定是有人的,敖白使劲地吸着鼻子,一下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酸的味道,对了,这是醋的味道,还是在阴暗处妥善安置了多年才有的陈年老醋的味道,平常的空气里如何能有这样的酸味,分明是有人留下的,不会有错。23US.最快
两个人相视而笑,便嗅着那飘忽的醋味一路向前寻找,这醋味却是从灶间传来的,兄弟两个摸索着前进,很快就来到了一口水缸边,这周围的醋味越发地浓郁,想便是从这底下传上来的。
悟空向敖白作了个手势,两个人使劲地推着那口水缸,慢慢地将它挪开,原来水缸底下是空的,有一个黑黝黝的泥洞豁然出现在两个人面前,这黑洞甚是狭窄,只容得下猴子这样的小身板,若换作是敖白这样身高八尺的人儿,估计是要被卡在里面的。
虽然这洞眼十分狭窄,却似乎深得紧,从里面若有若无地透着光,星星点点的,如同是幽冥鬼府的诱惑,不断地招呼世人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见猴子矮身就要往里钻,敖白面有难色,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洞口,耸耸肩,作出一副极其无奈的表情,悟空会意,微微一笑,悠闲自得地回头晃了晃自己的手臂。
敖白点点头,叹了口气,摇身一变,幻化作一条长长的红丝绳,紧紧地圈在了猴子的臂膀上。心想敖白果然聪慧过人,一点就透,孙悟空甚感满意,矮下身子就往那洞里攀。
这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神奇鬼怪等着自己,抑或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但齐天大圣何许人也,仗着一身的手段,艺高人胆大,根本毫不在意,放开了手脚就钻入洞中。
这洞口初时极小极窄,只猴子这样矮小的身躯就填得满了,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到了后来,竟越发地宽敞起来,那影影绰绰的光亮也变得越发清晰了,激励着猴子不断地向前攀爬。
猴子一路高歌猛进,畅通无阻,但毕竟是在洞中爬行,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也不过爬了两三百米路程。突然眼前一片光亮,空间益发地宽阔起来,孙悟空一不留神,脚下猛地踩空,吧唧一下落在了地上,直摔了个狗啃屎。
猴子不觉得分外尴尬,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依着火光,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别说这里面还甚是宽敞,足有一个卧室般大小,角落里都摆满了各色的家具,什么小桌子,小椅子,小板凳的,大大小小,应有尽有。
猴子这才恍然大悟,俺说那地上的房间没有多少摆设,原来是被人搬到这里来了,别看这家具是小了点,但数量极多,密度极大,搞得里面容身的空间极其不够,行动上多少显得有些费劲。
猴子再往周围打量,只见一盏昏黄的油灯下,有两个矮小的侏儒畏畏缩缩地靠在角落的一张圆桌旁,看样子都上了年纪,两腮浓密的花白胡子,面相暗淡,脸色铁青,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症状。
许是这里的空气太过污浊,这两个侏儒都戴着一副用破布做成的面罩,模样上也有些古怪,脑袋大大的,耳朵尖尖的,肚子鼓鼓的,身子很瘦小,手脚也极是细长,整一派的地精模样,该是长期适应了地底下的生活,惯于爬坑挖洞的结果。
大概是被突然闯进的猴子给吓到了,两个老侏儒十分畏惧地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子颤抖个不停,其中那一个较为年长的还不停地抱怨道:“老二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怎还这般地不懂事,都说了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不让你出去,你偏不听,这下可好,把这妖怪给引来了,该当如何是好?”
那被称作老二的侏儒也是吓得不轻,但毕竟祸是他闯的,虽然脚手发抖,依然存着些底气,郁闷地叹口气道:“哥啊,咱们哥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气,兄弟我天生好动,呆在这地下好几个月不曾晒太阳了,着实憋闷得紧,老想着上去透个气。”
“唉,想也是命中该绝,我不过是偷偷地在窗户上开了个小缝,不想竟被这妖怪察觉,就给引到这里来了。唉,都活了这一大把年纪,整天里担惊受怕,窝窝囊囊的,也是够了,死就死了吧,然而终究是兄弟一场,不想竟连累你跟着我一块送命,做兄弟的于心不安,将死之时,我总也要死在你前面的。”
那老大听了明显地有些激动,泪眼滂沱,幽然叹息道:“老二啊,你也说得是,像这样一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也实在是过腻了,能够一死了之,却也是再好不过。但愿你我兄弟他日投生之时,可以转往他处,再不来这驼罗庄上,过此等不见天日、毫无希望的生活了。”话说到此,两个人竟悲从心生,嚎啕大哭起来,对猴子倒是不闻不问,冷落在了一旁。
悟空见了很不耐烦,挥手冷笑道:“嘿,这两个家伙,俺老孙还没打算将你们怎么样的,就哭上了,说本大圣是妖怪,你两个也没好到哪去,长得这般奇形怪状,鬼鬼祟祟地缩在地底下发霉么?外面的阳光多灿烂,要想出去透个气,又有何难?”
那侏儒老大闻言收了眼泪,忍不住摇头叹息道:“唉,这位老爷不是此间人,自然不知我等的苦处,外面的阳光虽好,却处处都透着杀机,还不如躲在这阴暗的地下来得安全。”
这时候,化成红线的敖白再也按耐不住,瑟缩着绕出悟空的手臂,幻化出人形,上前一步道:“为何外面处处都透着杀机,我等就是从外面来的,不是活得好好的么,你们这般害怕,莫非跟那冲天的恶臭和蛇妖有关么?”见敖白暴然现出身形,原本就心惊胆战的两位老侏儒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更加凄厉地尖叫,身子也禁不住又向桌子边退了几分。
但毕竟是那侏儒老二要胆大些,当下目不转睛地瞪着敖白,难掩兴奋道:“我说有这般身法的,可不是妖怪么?既然在劫难逃,能在临死前欣赏到这样一幕,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一听这话,龙太子满脸黑线,连连摆手道:“打住,难道会变化的都只是妖怪,不能是神仙么,你们这些肉眼凡胎的普通人,还真是让人伤脑筋。”
话一出口,两位老侏儒直激动得两眼放光,虽然并不全信,却也是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一脸虔诚地磕头作揖道:“哎呀,原来是上方的神仙老爷下降,却是来解救我等百姓于危难的么,爷爷啊,你们可算是来了,实不知我等驼罗庄的村民这两百年过得有多苦。”
孙悟空大步上前,嘿嘿地调笑道:“好说好说,俺等虽不入神仙之流,但真要是算起来,有些儿神仙却还是俺们的晚辈哩,你等快些说说,为何放着那晴天白日的庄园不去居住,却跑到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来生活,莫非是有什么苦衷么?”
两个老儿闻言心中悲苦,更呜咽地哭得伤心,时过良久,方才抽泣道:“上仙莫怪,小老儿只是内心凄苦,有感而发,一时间收不住性子,才会失了礼仪,贻笑大方了。”
“这桩事体很要论将起来,倒真是说来话长,咱们这个地方,原本是西方朱紫国的最边陲,名唤驼罗庄,庄内只有数千口生灵,坐拥千来亩良田,也算得上是地广人稀,物产丰富。咱们庄民遵照祖训,男耕女织,辛勤劳作,故得以丰衣足食,安稳度日。”
“不想就在数百年前,此处来了一个怪物,乃是一条巨大无朋、看不尽长短的大蟒蛇精。起初的时候,它还不怎么伤人,只是将我们田地里的谷物庄稼都给吞食了,我等庄民辛苦劳作了半载有余,眼看着田地里便有收成,却堪堪地被那大蛇给吞去了,心中如何不怒,便四处地找寻和尚道士,但有些儿法力的,都请来帮着我等收服那条大蛇。”
“不想那条大蛇虽然是个愚物,却当真是有几分蛮力,前去收复的道士和尚没有一个不被打得灰头土脸,狼狈逃窜的。不过大蛇虽然贪吃,纵然是被和尚道士们冒犯,却也并不随意地伤生,我等庄民虽然爱惜粮食,既见奈何不得它,无法可施,就只得忍气吞声,任其吞食田地里的庄稼便是。”
“反正我等庄民向来富庶,承仗着先祖的福音,仓库中积谷无数,虽然是少些儿收成,却也可以勉强度日,不至于饿死。我等本着这样一个理念,就当地里头的粮食是对那大蛇的供奉,图个风调雨顺而已,倒也与那大蛇相安无事,互不相犯。”
“然而好景不长,也不知过了时日,突然间有这么一天,那条大蛇竟像是转了性一般,变得异常地狰狞狂躁起来,它不但吞食我们田里的庄稼,还肆意地吞食我庄中的百姓。几乎在一个晚上,大蛇凶性暴起,趁着夜色袭击了我们的庄园,有近百口的生灵在睡梦之中葬身于蛇腹,整个庄园内人人自危,谈蛇色变。”
“一连数日,庄上的百姓在庄主的号召下聚结在一起,洒雄黄,喷毒药,仗刀兵,放火把,依旧是奈何不得那条大蛇。我等庄民就如同那案板上的鱼肉,大蛇每次袭来,任凭我等如何激烈地反抗,都要吞噬掉数百个庄民方才罢休。庄上百姓整日里心惊胆战,惶恐不安,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葬身蛇腹,永世不得超生,等死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感到窒息,却又如此地苍白无力,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