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边关起了风,太阳也躲在阴云后,始终不肯出来。
轩辕梦儿这日又到了伙房,耐心地待了一个多时辰,亲自调弄了一款莲藕绿豆粥,带着伙夫送到了霍萧寒的帅营。可是,侍卫
说,大将军又是一大早便离开帅营,到军中各处巡查去了。
有些无趣地命人把莲藕绿豆粥留在帅营,轩辕梦儿又在营中闲逛着。
终觉无聊,她又到了那小山坡之上。摘下一片新鲜的树叶,她坐下来细心折叠好,重温着昨日霍萧寒所教,尝试着用叶子吹出
连贯的曲调。
霍萧寒已将全部的基本技法教给了她,但要融满贯通地吹出曲子,就得全凭她自己勤加练习了。幸而,她自小便精通音律与乐
器,掌握了这叶子的基本音高与基础技法之后,吹奏起来,也便与往日吹奏笛子、玉萧无多少差异了。
因此,这日午后,小山坡周边的东昊将士,在一日操练结束之后,便听到了高处传来的美妙叶曲。
“大将军已经巡查完毕了么?为何今日这么早,便开始吹曲子了?”
当霍萧寒带着跟随巡查的众将领,转过一道山口时,便听到了两位正在换岗的守卫议论的声音。
两名守卫咋见霍萧寒与一行人走过来,吓得连忙立定低首:“大将军。”
其实,霍萧寒在转过这道山口时,亦已听到了那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叶曲。
那首曲子并没有名字,是他这两年顺从自己的心意所创。除了他时时不经意地吹奏而出,从来没有人吹奏过那首曲子,更没有
一个人懂得用叶子来吹奏。
没有理会两名守卫,霍萧寒面色冷沉,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并且脚步越走越快,弄得众将领一时莫名其妙,都不得不加快速
度追随。
霍云快步追到霍萧寒跟前,低声问道:“大将军,今日还继续巡查么?”
霍萧寒猛然停住脚步,转首对众人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们都散了吧!”
“是!”众将领齐应一声,一时却都弄不清楚大将军为何突然不高兴了。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找到答案,惟有分头散
去。
只有霍云心中明白,霍萧寒心情突然有变,定是因为听了那首叶曲所致。
向来,大将军只有在心情最不好的时候,才会无意间吹奏出那首曲子。如今,那首曲子竟被旁人毫无预兆地吹了出来,大将军
此前即便是再好的心情,也要因此变坏的吧!
霍萧寒再次抬步,疾速向那叶曲传来的小山坡方向走去。
霍云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他知道大将军要去找无忧长公主,接下来他们夫妻之间,到底是上演兴师问罪还是恩爱融洽。自己作
为贴身侍卫,都应当保持适当距离,最好啥也听不到、啥也看不到为好。
轩辕梦儿凭着记忆中的曲调,投入地吹奏着,那曲子便如此流畅地从她的唇角与叶片之间,带着忧郁流淌了出来。
以往,当她仅仅是个倾听者的时候,她便知道这是一首忧伤的曲子。她觉得她听得心都要碎了。
可此刻,当她用心地将这曲子吹奏出来,她才发现,内心的忧伤与思念,已经无法用“心碎”那样无力的语言来形容。
她只是将叶片放于唇齿之间,任那无尽的悲伤、痛苦、压抑、思念、孤独、无助、绝望……自然而然在倾泻而出,缓缓地抚慰
着她那千万种愁绪交错其间却无以言说的苍凉的心。
她不知道那些忧思与愁绪从何而来,但它们却凝聚其间,紧紧扼住了她的心胸。
“不要再吹了。”
清冷的声音聚然响起,打断了轩辕梦儿沉浸其中的忧思。
她缓缓侧首,才发现霍萧寒高大的身影正冷然立于身后,边关的山风,将他的白色披风吹得凛然飘洒。
轩辕梦儿放下双手,让叶片远离了她的唇齿,忧思无尽的曲调余音渺渺,停了下来:“为什么?我吹得不好么?”
她问得纯真而无辜,一双纯净而极美的黑眸,静静地看着他。曲音虽然停下了,她的双眸,却仍未从遥远而莫名的忧伤中恢复
过来。
“嗯,吹得不好。”霍萧寒清冷而决绝地说道,“这首曲子,不是你可以吹的。”
轩辕梦儿心头隐隐一痛。她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身子正对着他,眸光沉静,神色凝重。
这首曲子,不是她可以吹的!
这句冷绝得令人感觉透心凉的话语,真的好伤人。
若依着她平日的性子,她可能会气愤地跳起来,或噘着嘴,或蹙着眉,站在他面前不服气地反击:“为什么我不可以吹?难道就
因为是你作的曲子,我便不可以吹么?我明明吹得那么好!”
又或许,她还会不依不挠地追问:“你这明明是一首相思的曲子,你到底是用这曲子在思念谁?是不是你那个可怜又可爱的青梅
竹马——慕容映雪?”
或许,内心的自尊与自信,还会支撑她继续说下去:“你要思念谁便思念谁吧!我轩辕梦儿可不在乎,你这破曲子,我以后再也
不要吹了!”然后,再也撑不住的自尊,会让她丢下冷若冰山的他,不顾一切地转身跑开。她会跑得远远的,去发泄她的愤怒与
不满,去隐藏她的受伤与失落。
可是此刻,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因为她仍然沉浸在曲子的忧伤之中。
她能感受到,他创作这首曲子,以及时时吹奏这首曲子之时,内心无法言说的忧伤,与绝望。
绝望,是的,那是绝望。可是,他为何如此绝望?
“对不起,我不该吹奏这首曲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低缓而清澈的流水般,从唇齿间流出。
霍萧寒转了眸光,望向小山坡下连绵不绝的座座营帐,再触及远处环抱着军营的起伏群山,他的声音低沉而萧索:“你不必说对
不起。”
“我不该,勾起你的忧思,不该让你这么不高兴。”她发自内心地忏悔道。
“我没有忧思,也没有不高兴。”他矢口否认,“长公主何必多想?”
轩辕梦儿淡淡地笑开了。
他怎么会承认呢?
或许,如此深切的忧伤与绝望,连终日浸染其中的他自己,都已经麻木到根本便意识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