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七年六月,皇帝遣安阳郡公、银青光禄大夫、中书舍人兼监察御史李玹为陇右采访使,左金吾将军裴旻为副使,前往鄯州慰问将士。
一行人自金光门出发,王维与杨光程、杨黛儿兄妹长亭送别,李玹与黛儿双目相对,会心一笑。
握了握佳人的手,李玹登上马车,一行人沿着大道向西方缓缓行去,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杨黛儿望着远方,脸上虽未表现出什么神色,但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写满了浓浓的不舍。
“君不见长河远上白云间,风起白沙愁似雪。君不见壮士挽弓盈如月,画角声里望长天。”
出长安向西北,渡过黄河至兰州,就是陇右节度使管辖的地界,节度使衙驻在鄯州,距吐蕃要地大非川仅有数日路程。
李隆基开元天宝年间,在大唐的边疆地区分别设置了范阳、平卢、河东、朔方、河西、安西、北庭、陇右、剑南九大节度使府和一个岭南五府经略使府,用以抵御外敌、护卫边疆。
而在这十大边镇之中,以陇右、河西、朔方三大节度使府最为李隆基所重。此三地距离都城长安最近,一旦长安发生什么事情,此三镇兵马数日之内便可疾行至长安援救。同样的,此三镇节度使若是怀有异心,那么对李隆基的威胁也是最大的。
故而,李隆基对这三镇节度使的人选要求都是极为严格,不但要能为大唐开疆拓土,而且必须要对他忠心耿耿。
当年大唐军神王忠嗣,乃是李隆基亲手养大成人,后来在对阵突厥和吐蕃的战争中屡立战功,官居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几乎控制了大唐一半的边军。
因此,李隆基对其十分忌惮,毕竟,这四个军镇全部都是在长安所在的关中附近,以李隆基的性子,岂能容忍一个人拥有威胁自己的实力?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养子。况且王忠嗣自小便与如今的太子李亨交好,李隆基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太子与手握重兵的将领关系密切。
天宝六年,董延光进攻石堡城失利,上书李隆基,将一切过错全部推在王忠嗣身上,李隆基借题发挥,免去王忠嗣四镇节度使的职位,将其贬为汉阳太守。并任命自己较为信任的安思顺为河西节度使,哥舒翰为陇右节度使。
即便如此,李隆基还是始终不放心这几个有足够能力对长安造成威胁的节度使,不但派出宦官做监军,而且时不时的还会派遣监察御史前去巡视。
陇右节度使府在鄯州,下辖秦、河、兰、渭、临、岷、武、洮、廓、宕、叠共十二州。领军队七万五千人,马一万余,是大唐对吐蕃战事的第一线。也是都城长安的屏障,陇右局势的每一次变动都会或多或少的对关中造成影响,而在河湟地带的石堡城乃是大唐与吐蕃两国对战的桥头堡,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故而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如今正积极备战,准备待时机成熟,一举拿下石堡城。
李玹拨开车帘,欣赏着与关中截然不同的风景,对坐在对面的裴旻说道:“临别时摩诘先生对边塞风光极为推崇,今日才知道,这里虽与中原截然不同,但却别有一番魅力。”
裴旻抚着胡子也说道:“是啊,当年我随叔父裴宽在范阳为将,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可谓是十分的逍遥快活,范阳比这里还要好一点,虽然没有这大漠边塞的风景,但却有各种珍奇异兽,那时候,围猎是我们最喜欢的事情。”
李玹闻言,眼中不禁浮现些许向往之色:“说的我都想从军了,只可惜皇伯父不会允许。”
大唐惯例,宗室子弟不可领兵。即使是有军职的,也都是虚领或是遥领,如李隆基的长子庆王李琮便是遥领安西大都护兼安抚河东关内陇右诸藩大使,实际上根本不管事儿,只是多领这一份俸禄罢了。
别人追求一生的爵位、高官显职、荣华富贵对大唐的宗室来说完全是唾手可得,但唯一得不到的便是权力。
李玹有些怅然,裴旻倒是笑了笑,开解道:“边塞风光虽好,但却是时时与危险并存,你永远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其实并没有有什么可向往的。你有着郡公的爵位,将来或许还可以得到提升,你如今才二十一岁,便已经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散官更是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皇帝对你也甚是青睐,将来进政事堂做个宰相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又有黛儿那样的佳人相伴,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嫉妒你,你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李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的也是,这世间还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我却在这想着吃苦头,这真是……”说着,自己都不禁哑然失笑。
裴旻也摸着胡须笑了笑,李玹对他说道:“这次出行,竟能与世叔同行,实在是一件大喜事,晚辈要向世叔好好请教一番剑术,还望世叔能不吝赐教。”
裴旻是武人,像王维一样叫先生不太合适,于是李玹就随着杨黛儿的叫法,叫他世叔。
裴旻得意地摸了摸胡子,笑道:“那是自然。”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李玹惊讶地掀起轿帘看向外面。
只见远处尘埃弥漫,似乎有大队骑兵往这儿赶来,在这陇右地界能调动这么多军队的,想必只有节度使哥舒翰了。
马蹄声越来越想,显然骑兵队伍正在迅速接近,李玹的侍从队伍已经缓缓停下了脚步,等待看清楚前方的情况。
骑兵队伍行到队伍前方数丈外便齐齐停住,李玹从窗户向外打量了一眼。
这是一支极为精锐的大唐骑兵队伍,队形整齐划一,胯下骏马乃是清一色的西域良马,在阳光的照耀下,士兵们身上穿着的明光铠反射出了十分耀眼的光芒。
为首一人头上穿着统帅盔甲,眼窝微陷,鼻子高挺,显然是有胡人血统。一蓬大胡子未加修剪,看起来颇为粗豪。
李玹放下轿帘,与裴旻一起缓缓走下车,微眯着双眼看向前方的骑兵队伍。
为首将领打量了一眼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滚鞍下马,向李玹一拱手:“陇右节度支度营田副大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拜见采访使。”
李玹伸出双手扶起哥舒翰,笑呵呵地道:“哥舒大帅快快免礼,李玹可当不得。”
哥舒翰爽朗一笑:“大使年少有为,哥舒佩服,鄯州城内已设下酒宴,为两位大使接风,请二位上车随我等前去。”
然后转头看向裴旻,大笑道:“裴老鬼,老夫听说副使是你,已然备好了美酒,今天非得把你灌进桌子底下去。”
裴旻抚须矜持一笑:“每次你都在老夫面前说大话,结果每次撒腿溜掉的都是你,这次定然也不例外。”
哥舒翰哈哈大笑,裴旻拉着李玹走进车内,悠然说道:“玉郎,咱们上车,让这老东西在马上颠着。”
李玹莞尔,对哥舒翰拱了拱手,便与裴旻一起走进车内,哥舒翰看了一眼李玹的背影,然后也走回去翻身上马,对众兵将打了个手势,数百骑兵竟是同时调转马头,动作整齐划一。在车内打量着外面的李玹不禁暗暗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