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儿见李玹紧皱着眉头看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秀眉微蹙出声问道:“玉郎,你怎么了?”
正在出神思考的李玹听到黛儿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她担心的模样,笑了笑:“没事,只是看到如今中原乱象,有些担忧罢了。”
黛儿了然,莹玉却是揶揄道:“哎哟,看不出来啊,我的叔父除了会喝花酒,竟然还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不得了!”
李玹笑了笑,看着窗外,悠悠地说道:“小丫头,你不会懂得。”
刚说完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盯着莹玉:“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喝过花酒?”
说着,眼角的余光还朝黛儿那里望了望,见她俏脸上带着一副神秘的微笑,就像是大慈恩寺里那座观音菩萨像一样,李玹不禁觉得后背都有些发凉,女人要是吃起醋来,那可是什么道理都不会跟你讲的,她可不管你去没去过。
莹玉得意地瞟了一眼李玹:“还想狡辩,那天我亲眼看到你鬼鬼祟祟的一个人进了平康坊!”
平康坊在长安可谓是最为著名的地方之一了,且不说曾经的大唐军神李靖、一代名家褚遂良等位列凌烟阁的重臣都曾住在这儿。光是这儿的烟花风流之地便足可称为大唐一绝。
平康坊北里是长安城里最大的妓家聚集地,许多王侯公子为了其中的名妓可谓是一掷千金,只为了能一亲芳泽。
那时的妓不像如今这般,只是单纯的做皮肉生意。唐宋时代的名妓不但要姿色好,而且琴棋书画必须都要样样精通,出口成章更是不在话下,甚至连一些所谓的才子,真要论起文品才学,跟她们比起来都是远远不如。
也正因如此,平康坊才成为了王公贵胄、风流公子的极乐之所,被称为风月温柔乡。
李玹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傻侄女儿,你难道忘了李相国的府邸就在平康坊吗?我可是去找他办事,绝对没有去什么烟花柳巷。”
莹玉“哼”了一声,不满道:“你们这些做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明知道李林甫那个大坏蛋跟我父亲关系那么差,你还天天跟他有说有笑的。”
有些宠溺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李玹轻笑道:“小丫头,这都是大人的事,你不懂的。”
不耐烦的把李玹的手打开,小丫头再次重申了一遍:“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可爱的模样,逗得她身旁的黛儿都轻掩檀口笑了起来。
被小丫头这么一闹,李玹原本沉重的心情也不禁轻松了许多。再看向外面时,目光也不复刚才的沉重。
青海。
如今的青海湖在古人的眼光中是海的概念,海中有一座小岛,当地人叫它龙驹岛,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以独特的战略目光看中了这座小岛。
哥舒翰亲自领军七千,从鄯州向西北疾行而去。
天宝元年,吐蕃人曾利用青海的结冰期,用一支奇兵横跨过青海直接向大唐的陇右发动了大规模进攻,打的唐军措手不及,幸好当时的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果断应敌,冷静指挥,方才是吐蕃人大败而去。
每年的十一月到第二年三月乃是青海湖的结冰期,这个时候也是这里最冷的时候,是最不适合用兵之时,但是反过来说,也是最容易不加防范之时。按照哥舒翰的布局谋划,他要等到明年五月到六月之时方才能做好充分的准备会合河西、朔方还有阿布思的同罗部兵力,一举拿下石堡城。
但是在这之前,预防吐蕃人的突然进攻就成了重中之重。
青海一带地势较高,一到冬天便会变得十分寒冷,在这个时候,大唐的将士即使是习惯了此处天气的都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但是吐蕃人作为本地居民却没有这份顾忌,故而冬天是他们最容易突袭的时候。
哥舒翰已经在几个要地备属了兵力,但是唯一的一处缺口便是青海这片天然的屏障。为此他已经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让他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正眺望着海中风景,从远处跑来一位骑兵,到了哥舒翰面前,连忙下马单膝跪地道:“禀报大帅,在西侧不远处发现少量敌军,已被我军尽数歼灭,其他地段并未发现吐蕃兵马。”
哥舒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吩咐道:“传我令,准备起航,前往龙驹岛。”
数艘大船载着两千余士兵,迎着朔凛的北风,向青海中央行去。
只要能在龙驹岛上筑造一座防御用的城堡,那么吐蕃人在冬季的作战优势便不复存在,只要熬过了这个冬天。
哥舒翰心中冷笑,目光向远处望去,仿佛越过了大海和重山,看到了那座被李隆基视为眼中之钉的小城堡。明年六月,这座小小的城堡就将成为他哥舒翰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李玹与二女走在西市的大街上,各处大声叫卖的胡商,还有从远方飘来的悠扬的龟兹乐,使得这儿充满了异域风情。
莹玉十分的活泼,到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黛儿和李玹并肩走在一起,小声的问道:“你刚才在车里看的是什么东西?脸色怎么会变得那么难看?”
李玹微微摇了摇头,回答道:“我让你哥给我准备的一份各地府兵资料,看了之后难免心生忧虑啊。”
黛儿蹙着秀眉,问道:“是因为土地兼并的缘故吗?”
李玹有些意外她竟然会知道这些事情,但还是点了点头。黛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叔父当初便和我说过一点,他说如今的大唐看起来强盛无比,其实内里已经腐朽不堪,早晚要出乱子。”
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李玹叹息道:“是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这么多的隐患在这里,身为宗室子弟,我又怎能置身事外呢?”
黛儿轻轻地握住他有些冰冷的手,叹息了一声,却是没说话。
李玹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笑了笑,笑容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这时,不远处传来莹玉的声音:“独孤姐姐!”
李玹与黛儿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位身穿着浅绯色长裙的美人儿悄然而立。
女子化着淡妆,一头秀发挽成高高的发髻,上插一支简单朴素的玉簪,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长得柔柔弱弱的,看起来十分的惹人怜爱。
李玹稍稍打量了一眼,便快速的移开眼睛,与黛儿那颇为玩味的目光相对。干笑道:“呵呵,长得还没有我家黛儿漂亮。”
挺翘的琼鼻中“哼”了一声,黛儿赏了他一个娇媚的白眼:“什么叫‘还’,难道我长得很一般吗?”
李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干笑着和黛儿一起走上前去。
那女子也看到了莹玉,便亲切地走上前去问好,莹玉蹦蹦跳跳的拉着她的手,来到了李玹与黛儿面前,为他们相互介绍了一番。
原来这女子叫做独孤怜,是京兆尹独孤颖的女儿,乃是独孤世家之人。
众人相互见了一番礼,这时只见到不远处一位中年人缓缓走来,口中喊道:“怜儿。”
独孤怜回头望去,轻轻喊了一声:“爹。”
李玹看向这位中年人,只见他三缕短须,面目含笑,眼角的几条细纹为他增添了许多成熟男人的魅力,显然年轻时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美男子。身上还穿着紫色的官袍,戴着乌纱幞头,腰上挂着一枚金鱼袋,显然是刚从府衙里出来。
中年人也看到了李玹三人,忙上前拱手道:“京兆尹独孤颖,见过安阳郡公、莹玉郡主。”
李玹也回了他一礼:“见过独孤使君。”
杨黛儿显然是认识他的,微微向他福了一礼,盈盈说道:“拜见独孤伯父。”
独孤颖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询问道:“是黛儿啊,道明兄过得近日如何啊?”
黛儿矜持的笑道:“托伯父的福,家叔一切都好。”
独孤颖“嗯”了一声,这时莹玉嘻笑着问道:“独孤伯父今天怎么没待在府衙,跑来西市了?”
提到这个,独孤颖便笑道:“今天京兆府没有太多的事情,我便陪着小女来西市逛逛,顺便看看近日物价的涨势如何了。”
“哦?”李玹有些惊讶地问道:“物价有上涨的趋势吗?”
独孤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中隐隐带着些许忧虑:“是啊,近日朝廷开始大规模调集粮草送往陇右,关中的米价也受到了影响,我刚刚看了看,已经涨到了斗米三十文,据说这几日还会上涨。”
李玹皱了皱眉头,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东西的物价往往都和米价挂钩。他记得上个月的时候和裴旻来西市,那时候米价才是斗米十五文,这才过了一个月不到,竟然已经翻了一倍,涨幅怎么会这么大?
这时独孤颖笑道:“在这儿干聊可不行,前面有一家挺雅致的酒楼,我们府衙里的官员有时会来此吃午饭,听说还不错,咱们去边吃边聊。”
唐时的官员每日午餐都是在衙门的公众食堂里面吃的,虽说京兆府里的菜不可能做的差了,但是有时还是得换换口味的,故而有时候一些官员便会相约到外面一起下馆子。
李玹欣然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晚辈正有些疑问想要请教一下独孤使君呢。”
独孤颖哈哈笑道:“不敢称请教,郡公有问题,某但有所知,定然细致解答,诸位,随我来。”
莹玉挽着独孤怜的手臂,跟在独孤颖身后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去,走着走着还回头看了一眼李玹与黛儿,表情蕴含的意思不言自知:你们两个慢慢亲密吧,我就不夹在你们中间了。
李玹看着她调皮的表情不禁有些失笑,牵着黛儿温凉如玉的小手,便随着他们一起缓缓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