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番外
在你对你一个人说出了希望他去死的话之后,对方真的死掉的几率有多大?
白芨不知道,也不觉得这种东西能够计算出来,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卫成泽死了,在他说出了那样的话之后的第二天。尸体被摆在殡仪馆的冰柜里,等着被推入焚化炉中,烧成一捧灰烬。
被收拾整理过的尸体看起来很干净,就好像那个人只是睡着了一样,就连表情,都是那样的安宁与恬静,如同陷入了美好的梦境中一般。
卫决明赤红着双眼,其中的悲痛与疯狂让人感到恐惧。
白芨忽然就想起了这个人死死地揪着他的衣领,用压抑而绝望的声音质问他的样子来。
“是不是你——对他说了什么?”否则的话,为什么卫成泽会突然之间——就死去了呢?
白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车祸,肇事逃逸,抢救不及时——无论怎么看,卫成泽的死亡,似乎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他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轻声地否定了这种说法。
“他是因为你才死的。”那个声音这样对他说,“你害死了他。”
——怎么不是呢?
白芨实在是想象不出,一个人到底该绝望了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在遭遇了车祸之后,满怀感激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当卫成泽被路过的人发现的时候,他的手机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边,可他却没有拨出任何一个电话。
卫成泽的自尊让他无法做出自杀这样的事情来,对他来说,这样的结局,是再好不过了。
他对此心存感激。
心脏猛地抽疼起来,白芨抬起手用力地按住胸口,脸色不由自主地苍白了几分。
明明被欺骗耍弄的人是他,明明被背叛抛弃的人是他,明明那两人狠狠地伤害的人是他,但为什么——在得知卫成泽的死讯时,他会这么难过?就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以至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沈飞扬来找过他,可对方所说的那些话,他却一句话也没听明白。
——前世?上一辈子?那样没有任何根据的事情,在他听来,就像是故事一样,虚假而没有真实感。甚至有那样一瞬间,白芨觉得对面的人,刻意编造了那样一套谎言来蒙骗他。
然而,这么做对于沈飞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只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罢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安静地听完了沈飞扬的话,白芨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人。
“我只是觉得,”沈飞扬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应该知道这些而已。”
知道卫成泽当初所做的那些事的原因,知道卫成泽到底为了他做了什么。
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白芨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沈飞扬所说的事,他根本就一点都想不起来——本来就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想得起来?
哪怕对方口中所说的人,有着自己的名字,他却怎么都无法将那个人和自己联系起来。
就好像是一个顶着同样名字的陌生人而已。而沈飞扬所说的,是那个人的故事。
与他无关。
白芨没有去卫成泽的葬礼,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不想去而已。
他喜欢上的,是那个总是在电话里,用柔和的声音和他说话的人,而死去的,是卫成泽。哪怕是现在,他也依旧没有办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卫决明接手了卫成泽的公司,却固执地不肯将卫成泽的名字,从公司所有人的那一栏给替换下来,仿佛这样就能够改变什么一样,愚蠢而毫无意义。
“对不起,”他这样对白芨说,“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对不起。”
卫决明的道歉让白芨有点发愣,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似乎忽然之间,所有人都有了那所谓的“前世”的记忆,只有他一个人,脑中依旧一片空白,被隔绝在了所有的事情之外,茫然地徘徊。
打工的地方的老板给他打了电话,声音里带着些许歉意:“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以前因为卫总拜托我,所以我才招的人,其实我们这里不缺人手——当然,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好,只是……”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好半天才开口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得罪周总了?”
虽然他其实也挺看重白芨的能力的,但是既然周海苏特意关照了这件事,他也不敢得罪那个人。
之前有卫成泽在前边顶着,但现在……想到了什么,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没了再继续说下去的兴致:“算了,工资我会打到你卡上的,给你算了奖金,你趁着这段时间另外找一份工作吧。”
听着电话里挂断的声音,白芨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那个“周总”是谁。他曾经在卫决明的口中听到过,貌似是一个很了不得的大人物,当初卫决明就是想要借着这个人的能力,从卫成泽的手里把公司给抢回来。
白芨并不知道卫决明的计划是什么,但从对方的口中可以知道,那似乎和卫成泽有些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白芨突然就想起了某一次,电话另一头的人,问他的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个你没有办法对付的人,用各种手段胁迫你和他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有点好笑地扯了扯嘴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两件事情给联系到一起,白芨把手机丢到一旁,仰着头靠在床上发起呆来。
他一早就觉得,当初的这份工作来得实在是太巧合了——不仅在时间上,刚好赶上了他急需用钱的时候,就连那工作的时间与条件,都像是为了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待遇更是好到不是一份兼职该有的。
他果然……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啊。
闭上了眼睛,白芨的脸上不由地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来。
“你还在那家店打工?我不是和你说过……”那时候听起来那样莫名其妙的话,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却让白芨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地发酸。
被丢在一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白芨愣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要把它拿过来。
看着上面显示的电话,白芨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因为最近的事情太多了,他都有好些日子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在他爸还躺在床上的情况下,这种做法确实有点不孝。
“喂?阿芨吗?”然而出乎意料的,在电话接通之后,他的母亲所说的第一句话,却并不是埋怨他最近的电话打得少了,而是与之完全无关的内容,“你知不知道卫先生怎么样了?”
“卫先生?”听到这话,白芨不由地愣了一下,“哪个卫先生?”
虽然之前他确实和卫决明在交往,但显然这种事情,他是不可能告诉家里人的,他们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卫决明的存在。
“就是你那个老板啊,上次你爸摔断了腿的时候,就是他给打的钱,”刚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啊!我忘了!他说过让我别告诉你的!哎算了,反正就是他啦!”
“前两天家里不是出了点事嘛,他就说要过来帮忙处理一下,结果这都过去好些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就有点担心……”毕竟那个人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地断了联系的,她有时候甚至都觉得,他对他们一家人,比白芨还要尽心。
“其实我前面有给他打电话,但是接电话的是个不认识的人,还说什么他已经死了,别再打过去了……”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不安与慌乱,“这不是真的吧?他……”
她在后面还说了什么,白芨都听不进去了。
是啊,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这么多巧合?他才刚刚和那个人通完电话,一转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所有的事情一直都那么分明,可他却连一点异样都没有察觉到。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说着什么,但白芨已经没有了继续听的心思。他愣愣地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对,”耳边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白芨艰难地扯起嘴角,“他已经死了。”
说完之后,他也没有给电话另一头的人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掐了电话。
——他在害怕。
害怕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听到更多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害怕知道那个人究竟为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害怕在自己做出了那样残忍的事情之后,知道对方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白芨忽然拿起手机,从通讯录里面翻出了那个许久没有打过的号码,按了下去。
电话里的音乐没有响多久,就被切换成了冰冷的机械音,提示着对方无法接通电话。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卫成泽和那个人并不是一个人?期待那个所谓的“卫先生”,并不是已经死去的卫成泽?
人果然,永远都没有办法改掉那喜欢自欺欺人的毛病。
用拿着手机的手遮住眼睛,白芨有点艰难地喘息着。这逼仄的房间里的空气太过浑浊,以至于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浑浊而压抑的气体在他的肺里积压着,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深深地吸了口气,白芨终于无法再继续待在这里,起身走出了家门。
休息日的街上永远都是那么的热闹,人们结着伴,带着灿烂的笑容,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而脸上满是茫然与无措的白芨,在这样的人群当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肩膀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人,白芨的身子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道歉,却被对方惊讶的声音给抢先了:“啊,你是……!”
有点疑惑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白芨并不记得自己认得她。
“哦,不好意思,你应该不认识我,”不等白芨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对方就率先说道,“我以前是卫总——我是说,卫成泽的秘书。”
只不过,在卫成泽离去之后,她也跳了槽。
让她一个人守着那个少了一个人的楼层,实在是太过悲伤与痛苦了。
“卫总以前让我调查过你。”说到这里,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等到白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那个名叫张婉萍的女人,面对面地坐在了奶茶店里。手里的奶茶被子外面满是凝结成的水珠,冰凉的温度让他有点恍惚。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将自己的事情,和对面的人说了出来。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轻松一点,也或许,只是想要说出来而已。
“原来那个人是你啊……”听完了白芨所说的事情,张婉萍忍不住感叹一般地说了一句。
见到白芨那茫然的样子,她笑了笑,开口解释道:“我有好几次,都看到卫总在办公室里和人打电话——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样温柔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对方的面前一样。”
就因为这,她还曾经问过电话那边的,是不是他女朋友来着,只不过……想到了什么,张婉萍脸上笑容淡了下去,拿着奶茶的手也不由地微微收紧。
如果她在那个时候,就察觉到卫成泽的不对劲的话,是不是——就能改变些什么?
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心中的情绪给压了下去,张婉萍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不过,卫总他真的,很在乎你呢……”
心脏猛地疼了起来,白芨忍不住伸出手,死死地按在胸口,脸色惨白得可怕。
就好像忽然察觉到了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伤口一样,那种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只有他,不记得上一辈子的事情?为什么,不管是在哪一次,他都将卫成泽伤得那么深?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卫成泽在道歉?
“我希望……死的,是我自己。”
至少那样,他就不用再被这种蚀骨噬心的疼痛所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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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决明番外(上)
西市的楼盘最后还是落在了卫决明的手中,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借着这个机会,他很是得了不少的好处。
坐在自己以往一直都想坐的办公室里,卫决明却怎么都无法将注意力给集中在眼前的文件上来。
——这是卫成泽用过的桌子,这是卫成泽坐过的椅子。
这是属于卫成泽的办公室——本该属于卫成泽的办公室。
指尖轻轻地在桌面上滑过,卫决明甚至能够想象到,卫成泽低着头坐在这个位置,处理着事物的样子。
碰到一些不容易解决的难题的时候,他好看的眉毛会轻轻地皱起来,还会无意识地咬着笔尖,被他用久了的笔的上头,还能看到浅浅的的牙印。
但是不管是怎样困难的问题,卫成泽在最后,总是能够想到解决的办法。
于是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让人的心都像是要化开来一样的笑容。
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卫决明的脸上不由地也浮现出些许笑意来。
然而下一秒,他的心脏就克制不住地抽疼起来。一下一下的,仿佛被生锈的刀刃来回切割碾磨着,疼得让他的眼眶,都忍不住有点发热。
当沈飞扬将那份早就已经签好了字的股份协议转让书放到自己的面前的时候,卫决明甚至有好半晌,都不能理解那几张纸所代表着的意思。
“当初我让你别去找周海苏,是因为卫成泽给了我这个。”桌上的东西朝卫决明那里推过去,沈飞扬开口说道,那样平静的语气,竟莫名地让卫决明的胸口不可抑制地升腾起怒气来。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他看着自己多年的好友,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沈飞扬没有回答卫决明的问题,只是略微低下头,错开了他的视线,看向桌上摊开的协议:“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你只需要签字就行。”
但卫决明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沈飞扬的话似的,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声音里透着压制不住的怒意:“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如果早点告诉他,如果早点让他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如果早点让他想起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现在的这样?
“早点告诉你?”重复了一遍卫决明的话,沈飞扬像是在说什么笑话一样。他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怒气丝毫不下于卫决明:“我早点告诉你了,你会信吗?!”
“我……”卫决明正要说话,却被沈飞扬给打断了:“当初我让你不要和白芨在一起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当初我让你不要去见周海苏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当初我让你不要再去招惹卫成泽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仿佛要将所有压抑着的怒气都发泄出来似的,沈飞扬的双眼有些发红:“哪怕你只听过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捏紧了双拳,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直到那个时候,卫决明才意识到,沈飞扬是喜欢卫成泽的。
他的弟弟,永远都是那么受人欢迎。
他的弟弟……啊……卫决明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苦笑。像他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称呼卫成泽为弟弟吗?
记忆中那个撒娇似的牵着他的手,问他“你舍得吗”的少年的样子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让他的心里传来尖锐的疼痛。
张婉萍在卫成泽的葬礼之后就辞职了,他也没有招新的秘书,直接让原来跟着他的小李接手了她的工作。
自从某一天小李和他聊起过自己的弟弟之后,卫决明就经常从他的口中听到他弟弟的事情。那样简单而温馨的琐碎小事,在他听起来,却显得那样的令人羡慕。
“卫总呢?”有一次,小李这样问他,“卫总的弟弟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问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不合适,正要开口道歉,却看到卫决明忽然笑起来的样子的时候,忍不住愣住了。
“他啊……”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卫决明的眼中不由地浮现出些许笑意来,“他小时候,特别能粘人,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挤到我的床上。”
而他,明明知道那些都只不过是卫成泽的借口,却也总不忍心戳穿他,最后还是顺了对方的心意。
“真的吗?”听到卫决明的话,小李的脸上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来,“那个卫总?”下意识地用了以前的称呼,他突然反应过来,“额,我是说,那个……”见卫决明没有因此而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他松了口气,顿了一下,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问道:“那为什么他后来会变成那么高冷的性格啊?”
小李的问题让卫决明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些许恍惚的神色来。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猛地咬住了下嘴唇,咽下即将出口的呜咽,卫决明的只觉得心脏正传来尖锐的绞痛。
他连悲伤与痛苦的资格都没有,因为那曾经美好的一切,都是被他给亲手毁掉的——被他的贪婪与欲-望。
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卫决明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像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似的。
但实际上,这个办公室里,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