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城。
城门口,两军列阵对峙;气氛非常紧张压抑,血战一触即发。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楚雄左护军统领闻隆指着对面的缮阐府防御使翟兴,大喇喇的叫阵。
“你这大块儿又是何人?端的肥壮,俺们瞧着稀罕得紧!”
翟兴也不紧不慢的跟闻隆聊上了。
“吾观汝之身量,亦或稍逊我一筹;恐是饮食欠缺所致,尔此生未能与吾齐肩并立,实乃世间一大憾事,可惜可叹!”
闻隆摇头晃脑、遣词造句,乐在其中。
“啊,闻隆,闻隆?”
杨牧忍不了了,在闻隆铁塔般的身躯后面悄声提醒:“你问问那什么翟将军,他率高家私兵来此作甚、咱们的右护军出了什么事、统领杨衍甫又在何处?”
“哦,好!”闻隆意犹未尽的点点头,收敛了嬉笑,他严肃的向翟兴问话:“啊,我说对面那翟大傻子,咱们派去杀你们的右护军才出发三天、你怎么反而突然率军杀到咱们楚雄来了?那咱们的右护军难道是走丢了、迷路了?你可曾见过他们的踪迹?还有,右护军的统领杨衍甫该不是已经被你扎个稀巴烂了吧?”
杨牧:······
身后的楚雄全体将士:······天呐!就你闻隆大统领这浆糊脑子,你也好意思叫对方‘翟大傻子’?你比他傻多了好吗!咱们楚雄的右护军的确是派去突袭屠杀高家的,但你也不能这么直白的就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吧?你还问‘统领杨衍甫是不是已经被你扎了个稀巴烂’······哪有你这样损自己同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泄气,丢人,简直难堪至极!
——
“你们的右护军已经被我击败,他们请降之后被暂时关押在大岩洞。”
翟兴此言一出,杨牧背后的楚雄军一片哗然······
左护军、右护军的将士们之间,都是本地土著,一般是互相沾亲带故的;听到右护军被团灭,左护军就炸锅了、都在担心自己的亲戚朋友活命与否。
他们哪里知道,这还没完呢,翟兴前面这一句只是开胃菜,主菜还在后面:“那个出言不逊的统领杨衍甫,还真是被我扎个了稀巴烂。”
翟兴可不是光耍嘴皮子的人,他从旁边亲卫手中抓起一颗人头:“你们说的杨衍甫,应该就是他吧。嗯唔,已经发臭了!”
挥臂就将人头扔向楚雄军这边。
自然有小卒自告奋勇的跑上前去捡来辨认,“禀报杨参政,确是统领杨衍甫的首级!”
大理国参知政事杨牧气得脸色铁青,恼怒的瞪着这个自作聪明、积极要求上进的小卒,恨不得缝住他的嘴巴。
后面城楼上,幕僚长丁文气定神闲的看着城下的好戏;城楼上有茶有遮阳罗伞,相当安逸。
“好你个翟大傻子,你还真的杀了咱们楚雄的将官啊;今日此事必不能善了,你拿命来!”
闻隆亮出一对战戟,相互一磕,火花飞溅,气势十足。
对面翟兴取铁胎弓在手、搭箭就要射······
闻隆赶忙回头对主公杨牧嘱咐:“此子使的是铁胎弓,想必是有些本事;参政您隐藏在我背后即可,您三个月前就见识过我‘空手接飞箭’,今日看我灭了他的威风、取尔小命!”
杨牧心说要不是看上你确实的实力,我早掐死你了!
赶忙缩在高大宽厚的闻隆背后,躲了个严严实实。
——
“快看快看、闻统领又要空手接飞箭啦!”
楚雄城头,当初见识过闻隆表演绝招的守备将军隋钧就兴奋的大喊起来。
‘嗖——!’
隋钧话音未落,翟兴一支铁羽重箭已然劲射而出。
闻隆的双戟先前已经交到左手握持,迅疾的一伸右手——他的坐骑突然躁动、往旁边横跨了一步、那支重箭瞬间从闻隆右手背滑过、‘噗’的就钉穿了杨牧的前胸后背!
杨牧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痛苦,低头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口这支重箭。
刚刚闻隆左手拿着双戟,故意用前面的戟尖横刃轻刺坐骑的右颈,坐骑吃痛,自然会往左横移。
他此刻在马背上慌作一团,用手拍打着马背、用脚踢马腹:“哎呀、你这孽畜怎的乱动?吁、吁,听话!”
对面的翟兴哈哈大笑,大喊一声“杀!”
缮阐军将士士气爆棚,鼓噪而上······
幕僚长丁文在城楼上见势不妙,赶忙命令守备将军隋钧:“快鸣金收兵、叫医官准备救治杨参政!”
急促的铜锣响起,闻隆护卫着没气了的杨牧慌乱的往城门撤回。
他回头看翟兴追上来了,赶紧大喊:“我去挡住那猛士,你们先撤!”于是回身与翟兴缠斗在一起。
闻隆且战且退,两人的兵器碰撞频频,飞溅的火花在大白天里都清晰可见,煞是好看!
因为有闻隆‘勇于献身’抵挡,终于导致缮阐高家军追上了楚雄军,两军混在一起卷进了城门······
——
“代裕鸿你回来了,辛苦辛苦!”
程洲松开握着的手,帮满身尘土的代裕鸿拍打:“哈,看你老代这一身干泥浆,看来缅甸南边正直雨季吧?拍是拍不掉了,待会儿热水就准备好,你去美美的泡个澡、换身干爽衣服。来来来,先坐下喝口茶解渴!”
代裕鸿经历的这四个月,让他有了很多感慨:“裕鸿我幸不辱命!”
“我从蒲甘逃回来之前,已经把高泰明给杀了;而旁边不远的地方,‘高家十虎’在付出八条命的代价之后、也将号称‘段裂山’的段智兴斩首。我路上碰到无暇顾及的蒲甘国王阿隆悉独,顺带把他也杀了。此次高家和段氏的积怨爆发、仇恨越结越深;这场火并,看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不过高家已经没有能掌控局面的人物了,而段氏虽然第一猛士段智兴死了,段正严还在,应该还是段氏最后能一统局面。只是,大理六万远征军从八莫打到蒲甘城,已经战死两万七千多人;剩下的也半数带伤、染病,再经过这次内乱······恐怕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压制缅甸的反抗了!”
玉萝姗接话道:“以我在西域对部落冲突的观察,如果双方势均力敌的话,要么打不起来、要么打起来之后战况就非常惨烈!因为实力太接近、双方都觉得有机会能赢、结仇太深也无法收手,最后往往导致部落里的年轻人几乎全部战死!”
她凭着能手写‘神符’、口述‘神谕’,已经就任摆夷空缺了数十年的的女王(那边还处在母系社会)。
“你罪孽深重啊、老代!”
程洲的表情悲天悯人:“看看,你一出手就引得段氏、高家火并;你后来顺手杀了蒲甘王,又会引起段氏与缅甸叛军不死不休······这些都结束之后,得死多少人?”
矮墩墩胖乎乎的代裕鸿,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举起整个茶壶正灌着呢,一听这话差点被茶水呛闭了气。
他放下茶壶剧烈咳嗽,苦着脸回道:“我那也是受程金童您的指派作下的孽,有您太上老君金童子加持护佑,我代裕鸿百邪不侵、哈哈哈!”
“哎呀、你这个老代,看你那满不在乎的样?”
折彦璋大摇其头:“你啊,有空还是多去庙宇、道观、景教礼堂拜拜的好!”
“嗯,彦璋姨母说的对、拜完了还要多捐些香油钱赎罪!”
小丫头程晓玥也随声附和。
——
“父亲,有自广南西路钦州发来的的急递密信。”
程洲刚回房休息,程道正就匆匆呈上一封信。
“钦州发来的?”
程洲太久没有和讨逆军折彦直联系上,一时没想起来。
“哦,是大舅子折彦直的信······”
他撕开往下看,就觉得有意思了。
“嘿嘿,咱们的皇帝倒是偶尔真有点聪明劲。看来长期站在高位的他,比一般人接收到的资讯丰富太多、看问题的格局也广阔的多。只可惜,赵佶太缺实干精神和专注度;三天两头改主意不说,一玩起蹴鞠、琴棋书画、修仙炼丹、李师师来,他就能把军国大事都忘个一干二净!”
对于宋徽宗赵佶灵机一动、策动从安南四川两路夹击大理、牺牲大宋使团的计划,程洲并不生气。
作为一国之主,在拓展华夏民族的生存空间、在权衡家国利益的时候,一定会伤害一部分人的利益、难免会牺牲一部分人的生命。
从生命权益的公平原则来说,这样作是不对的、被牺牲的人太惨了;可不管是自古以来还是从今往后,这种情况不会改变,一直都会发生。
程洲有被牺牲的觉悟:我不是世间万物的操纵者,我也伤害过别人的利益、也曾经把属下置于险地;如果哪天我被更高级的玩家给玩死,那也只能认命了。
程洲没有把折彦直的警告密信给折彦璋和玉萝姗看,没什么意义。
“道明,你们把这些密笺用信鸽快递出去。”
大理城的‘纵横司’情报分舵已经建立,信鸽繁殖训练、孤儿乞丐组成的‘街浪仔’等一应机构的架子都搭起来了。暂时由程道明为主、程道正为辅,金铼钱庄和孟记商号这些‘外围’触手也在大理国驻扎生根了。
程洲现在急切想知道西州回鹘、凉州归义军、山东徐鳞忠义军、夷洲(台湾岛)程池高宠、安南讨逆军、中原赵宋朝廷的即时动态,因为原历史‘靖康之变’发生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程洲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而且原历史已经被他们四个‘骰子’改变了很多,不知道会不会完全失控。
程洲急切发出的这些密信,就是感觉到‘太昊游戏’最后的大考就要来临,他必须要谨慎、再谨慎。
“道正,你把李无病、李鲲、李鹏都叫来。”
——
西州,高昌城。
城内西坊,仍然是毫不起眼的以长排土坯杂院、二十间炕房和六个牲口棚子。
“史大哥,只要耶律大石的辽军不找我们的麻烦,咱们还是安静的等待时机。现在信鸽也要尽量压缩施放的次数,而且只能在夜里发送密信。程金童出使大理之后,与我们的通信一来一回需要一个月之久,急也没用啊!”
何诗萌劝慰着史进。
史进点点头,逐渐平息焦躁的情绪。
他的自控能力已经比前几年好多了,长吁一口气:“嘘——呼!我只是窝在这地窑里太久有些气闷,排解一下就没事了。没想到,耶律大石重整了些残兵败将,就如此轻易的就攻占了西州;程金童说过这个人有些本事,看来他还真称得上是一代俊杰!”
“阿爸看人当然不会错。”
桑杰又长高了些,整个人透着少年老成的稳重:“高昌王仆固觉鲁思的西征,抽掉了西州八成兵力;而耶律大石的残辽是只能赢不能输、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再加上他本人的筹划能力,攻取西州也不稀奇了。”
“是啊。你看他马不停蹄地又去攻打‘于阗国’(和田)了,多半也是轻易得手。因为于阗国的君臣就算得到西州失陷的消息,也一定会以为耶律大石会在西州修整一段时间、巩固胜利果实;猝不及防之下、面临他的御驾亲征,于阗可以说是必亡了!”
——
中原,东京汴梁延福宫。
“陛下,河北宣抚使王安中和幽州常胜军总管郭药师前后发来急报;称金国在宋、金边境的兵力调动异常,似有大举入侵的迹象!”
童贯禀报的声线有气无力,现在垂垂老矣的他,终于完全符合传统阉人的形象了。
赵佶:······
他这个人的思维是很跳脱的,他没把童贯禀报的军情当回事,却似乎才突然发现童贯的老化迹象:“童贯,你怎么······怎么气色如此衰败?”
童贯一时发懵,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仿佛半年之内他就急速衰老了;他到处求医问药、服用各种偏方神丹,没起到恢复青春的作用不说、还把身体给彻底弄垮了。
其实,他的病是典型的‘失去人生目标综合症’。
童贯正值壮年的时候因为生活窘迫而‘净身入宫’,在皇宫里竟然还能下苦功学文化、学兵法,还缠着侍卫学武艺、打熬气力。他发誓要在失去男人的雄风、不能传宗接代之后创造一个传奇,建功立业、以阉人之身封王!
当然,他这个最高目标是一步步加码、随着爵位的飞升逐步上提的。
在经历二十年军旅生涯的酸甜苦辣之后、在经历北伐的‘高粱河’两次死伤十万惨败后、在一片嘲笑中以金银买回幽云十三州后、在赵佶不情不愿的按所谓祖训终于给他封王之后······童贯突然觉得,这一切很没意思,他也没法心安理得的把这一切功劳算作自己的。
童贯失去了人生意义,还带着深深的愧疚、还要承受无尽的嘲讽;他现在只是一个失去灵魂等死的人,能不急速衰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