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大概是一直都待在学校的缘故,他性子虽然肆意洒脱,但多多少少带有点象牙塔中的天真坦荡,鲜少以阴暗的心思去揣度别人,就算偶尔冒出一点来,也会很快被掐断。
望江楼坐落在一处别苑山庄中,仿古的建筑群看起来古色古香,风景优美,闹中取静,穿过长长的庭院的时候还能听到啁啾的鸟鸣。
领路的两个西装男带着江莲生走到一个名为水龙吟的包厢前就退下了。动作悄无声息,迅速得堪比凌波微步。江莲生瞅了瞅包厢四周,不要说人了,连只蚊子都找不着。他有点无语,这一个包厢就占了人家一个院子,也太财大气粗了吧。再者这院子里都不需要服务生的吗,放着客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说实话江莲生还真是不想见缪老爷子,一来缪老爷子肯定不喜欢他,二来自从他知道缪老爷子对黎筵做过的那些事后,他也对缪老爷子喜欢不起来了。当初他和黎筵在学校相恋的时候完全没想到黎筵的身份竟然是缪家的大少爷,等他终于知道并且接受以后,两个人已经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活生生的分开了。这种怨气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磨掉的。
然而已经来了,不进去肯定是不现实的。江莲生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冠,礼貌的扣了三下门。
叩门声刚过,屋子里就传来一个严肃清矍的声音:“进来。”
这还是江莲生第一次听到缪老爷子的声音,说实话有点紧张。
推门进去发现包厢里就缪老爷子一个人,老爷子穿着对襟的唐装,头发花白,正意态悠闲的泡茶。听到推门声也没有抬头,只是叫他随意坐。
这个一生杀伐果断的成功实业家现在已不负当年的风采,但余威仍在,就算穿着温和儒雅的唐装,整个人看起来也有点不近人情的凌厉。江莲生在旁边坐下,然后看他行云流水般的泡茶。
很快茶泡好了,缪老爷子抬起头来,示意他喝茶。
江莲生端起茶杯喝了,礼貌性的赞扬了一下,然后挺直了背部,心里想了好几个应对老爷子的说辞,就看老爷子要怎么开始了。
缪老爷子点点头,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这才抬起眼来正眼瞧他。
其实说实话,缪老爷子在以前是对江莲生是不以为意的,像他这样的出身,什么样的世面没有见过。以前相交的那些世家公子中,也不乏有那种品味独特的,在外养着小的,和男人谈恋爱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了,不过最后还不是都要回归到正常生活,继承家业,娶妻生子。结婚之前的一切在他看来都不足为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知道自家孙子在外和男人谈恋爱的时候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反正早晚都会分开的。
谁知道从小温顺无比的黎筵这一次竟然意外的坚决,开诚布公的跟他坦白,要和江莲生移民国外,然后领证结婚。缪家的家业他都可以不要,只要他能和江莲生在一起。
缪老爷子当时就被气笑了,想不到自家这个温文尔雅的长孙竟然是个痴情种。他打小就疼他,不仅仅是因为他从小父母双亡,更是因为老夫人。黎筵冠了老夫人的姓,在他看来就不一样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黎筵才刚刚跟他坦白这件事,后面就发生了车祸。黎筵伤得很重,差一点就睁不开眼了。还没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无意识的叫着江莲生的名字。缪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加上又得知了车祸的真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势让两个人的生离死别变得更加真实可信。
四年过去了,黎筵变成了缪异,从前的过往全部斩断,他头部本来就受了很重的创伤,加上深度催眠,江莲生这个人已经从他的生命中完完全全的消失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缪异无意中接触到了江莲生,就算是在网上,他也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接下来顺其自然的见面,两个人接触越来越多,很多事情就已经不受控制了。
罢了,大概真的是缘分未尽吧。年岁月大,缪老爷子越觉得这些东西玄之又玄,非人力所不能及。
面前的年轻人眉目如画,穿着正式却不张扬的衣裳,看得出来是用心挑选过的。眉骨处有一道小小的伤疤,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车祸遗留下来的。他整个人偏瘦,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知道他是个大学老师,眉眼间几乎看不出一点世故圆滑的痕迹,这大概与他的工作性质有关。他看起来有点紧张,但竭力绷着,眉眼间有种淡淡的疏离感,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缪老爷子都已经活成人精了,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轻轻的笑了笑,大概是想要让江莲生不要那么紧张。但久居上位惯了,他的笑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非但没有让江莲生觉得放松,反而更加的让人头皮发麻了。
大概缪老爷子也意识到了这点,收回了笑,“别紧张,今天我叫你来,纯粹是想认识一下你,毕竟我们都快成一家人了。”
江莲生脑子里一下子就呈现出那张黑人脸:“???”
?纯粹认识一下?难道不是要用支票甩他一脸,然后让他分分钟离开黎筵吗?为什么这么快就转到相亲相爱一家人这个频道来了?抱歉他实在是有点跟不上节奏。
缪老爷子大概也有一点意外,“阿筵没跟你说?”
江莲生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不是还在意大利吗。”
缪老爷子这才明白,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阿筵竟然这么周到。”周到到让他这个老头子都跟着觉得叹为观止。
江莲生从望江楼出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下,他有点同手同脚的僵硬感,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偏偏头脑活络得厉害。一想到黎筵的那些周到,他就觉得心脏抽疼,眼眶发热。
他甚至不敢去想,黎筵到底做了多大的努力,才换来了今天他与缪老爷子的和平共处。如果不是缪老爷子今天突然的见他,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一切?亦或是,黎筵根本没打算把这一切告诉他?
缪异在出国之前就去找过缪老爷子,当他把所有证据完完全全的摊在缪老爷子面前的时候,缪老爷子叹息的想,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他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缪老爷子眼皮都没抬,只是执棋的手顿了一下,淡淡道:“过来和我下完下盘棋。”
缪异走了过去,一声不吭的和老爷子手谈起来。
气氛诡异的沉默,一局终了,两人都没有说话。半响后,缪老爷子淡淡道:“条件?”
他早在缪异动手查四年前车祸时就猜到他也许会去查十几年前的那场空难。缪异太过聪明隐忍,很多时候他都是温文敦厚的,就像他死去的父亲,但他一旦把温文敦厚的脾性收起来,就又很像年轻时候的缪老爷子了。
缪异给老爷子泡了一杯太平猴魁,端到他面前,热茶氤氤氲氲的气息中传来他淡淡的声音:“我要和莲生在一起。”
这样的条件未免太过于简单了,缪老爷子有点意外,也看到了江莲生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还有呢?”
缪异轻笑一声:“爷爷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
缪老爷子叹气道:“当年你叔叔他们也是……”算了,这种事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会信。到底得有多歹毒的心肠,才能对自己的亲生大哥下这样的毒手?好在那天黎筵不在飞机上,不然这一脉可就全部折在那场空难中了,也不知道对于黎筵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缪老爷子道:“我答应你,再也不会阻拦你们,你们想移民想结婚都随你的意。我知道你叔叔他们太过分了,我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不要看到我最不想看到的场面。”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果你想要料理他们,至少等他百年后吧。
过分,这个词可不足以形容他的那些所谓叔叔们。缪异有点想冷笑,但现在他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这种言语上的东西就不需要讲究那么多了。
缪老爷子停了一下,继续道:“我知道我这样说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但平心而论,你父亲是我儿子,你叔叔他们也是我儿子,在我这里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发生这样的事,我这个做父亲的才是最为心痛的。我的小儿子们杀了我的大儿子,难道我要为了我的大儿子去杀了我的小儿子们吗?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公司我交给你,趁我现在还能说得到话。你叔叔他们,我会让他们远远的,再也不能来妨碍你……”
缪异道:“那他们想要我的命呢?我的命我可以不在乎,但是莲生的不行。您有很多个儿子,但我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一个莲生,他们才是我生命所有的意义所在。他们对我所做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他们伤害了莲生,您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这是能够忍受得了的吗?”
许久,缪老爷子才道:“也罢,你看着办吧。”
至此,所有的恩怨情仇全部摊在了明面儿上。到底应该怎么做,全看缪异了。
江莲生被司机送回了家,整个人如同在云端,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不真实。
原来他真的没有猜错,缪老爷子是真的来和他做交易的。就算没有明说,他还是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可是他又怎么能拿黎筵来做交易呢,黎筵的叔叔们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在乎黎筵,才不想管他人死活。
等他浑浑噩噩的走到门口,正准备拿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江莲生:“……”
江莲生呆愣愣的看着屋里的人,嘴唇动了动,却怎么也没有说出话来。
缪异回了家才知道江莲生被缪老爷子请去喝茶了,正准备去找,江莲生就回来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缪异:“莲生?”
缪异着急得不得了,他早就和缪老爷子达成了协议,老爷子又请他去干嘛?看莲生的样子,估计是发生了什么。
“莲生?”缪异一把抱住他,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笙笙,你怎么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昵称,江莲生这才回过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缪异抱他进屋,在他耳边亲吻细语:“刚刚才到,回到家才发现你不在。我爷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江莲生:“也没什么。”他说的是实话,比起他想象中的疾言厉色,缪老爷子算得上是慈祥了。只是想象中的场景一个也没出现。
缪异一脸你骗谁的表情:“真的?”
“真的,”江莲生这下子回过神来了,一把推开缪异,色厉内荏道:“你还敢问我是不是真的?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下子缪异是真的懵了,他什么都没做啊,又哪里惹到这位小祖宗了?
缪异:“我什么都没做啊,到底怎么了?”
江莲生心脏抽疼,眼泪都快忍不住了,“你爷爷都跟我说了。”
缪异:“跟你说什么了?”
江莲生:“你和他的协议。”
缪异心里一抽:“……”
江莲生:“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缪异看他眼泪下来了,忍不住心里一慌,口不择言道:“对不起宝宝,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瞒你了好吗。”
江莲生把眼泪全部抹在他身上,怒道:“还有以后?”
他希望他永远都是那个让他从第一眼见到就为之心动的黎筵,他希望他一生平安喜乐,活得真实坦荡,他希望他不要因为自己而去做那些他并不喜欢去做的事情,想恨便恨,想爱便爱。
缪异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真丝衬衣湿了一大块儿,举爪发肆道:“绝对没有以后了。”
他明白莲生的意思,也知道他为什么而生气。但他还是要这么做,不光是为了他,更是为了九泉之下的父母。只是到底要怎么做,这个需要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斟酌。
江莲生一边抽泣一边把他的真丝衬衣揉成一团,“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缪异心里苦,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祖宗,有点想抓墙。
江莲生等了半天都没见他有所表示,更加气愤了,瞪着他恶狠狠道:“你没看到我都快把你衣服脱完了吗,难道要我上你?”
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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