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听叉着腰,指挥西门错、尹丹青忙里忙外收拾小姐的东西,一面叨咕,“咱们小姐,怎么说也是未来的王妃,进了城就一个什么礼官来接,算什么态度?而且,还就住这种地方?这是公主能住的吗?就这么一只炭盆,想冻死人啊!”
尹丹青来回搬箱子,不悦道:“北辰的人,太无礼了!实在是没把咱们南渊放在眼中!”
凤乘鸾淡淡一笑,八千里路,她既然都来了,就已经实现了存在的价值,只要不死就成,谁会管一个和亲的公主过的好不好,又受了什么礼遇?
北辰将人收到,回头一纸国书送去南渊,就说永乐公主受到了盛大的欢迎,白玉京万人空巷,太后亲自出城迎接,也无不可。
自古以来,有几个和亲的公主是好的?
还好她不是真的嫁过来,不然,倒是心中要真的憋闷了。
西门错中间干活儿偷懒,坐下来喝杯水,“我看啊,未必是他们不重视,而是太重视。”
“此话怎讲?”凤乘鸾立在窗口,看那宫墙,后面鳞次栉比的宫殿,从这个角度,也只能望见积压着皑皑白雪的金色一角,那里面有多大,有多深,全然看不见。
“嘿嘿嘿,”西门错端着茶碗,吊儿郎当来到窗前,“两种可能,第一,北辰的太后知道凤帅嫡女前来和亲,为了怄这十年守关山之战的气,故意冷落,想给咱们来个下马威。”
“嗯,不无道理,那第二呢?”
“第二,北辰人,根本不知道来和亲的,是凤帅的三小姐!他们将您当成货真价实的寡妇公主,景安!所以,故意做出不重视,因为他们的六公主到了南渊,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诗听唰地从他手中夺过杯子,“瞎掰什么呢,怎么可能不知道,国书都送过去了。偷什么懒,干活去!”
西门错冲凤乘鸾一笑,手指在窗台上的积雪上写了一个“安”字,之后抹掉,“国书嘛,我也会写。”
凤乘鸾一言之间,心领神会。
“所以,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凤乘鸾点头,报之以微笑,“我倒希望,他们能将我当成真正的景安。这样,会少很多麻烦。”
“正解!”西门错啪地打了个指响,“倒是怎么回事,我出去打探一圈儿就知道了,一会儿就回来。”
“喂!”凤乘鸾叫住他,“你人生地不熟,口音又陌生,当心点。”
西门错嘿嘿笑,“这个不用担心,也不看我是干什么出身的!”
凤乘鸾有点愣,“你是干什么的?”
“啊?啊!没什么,我……,我走了……”
西门错一溜烟儿从行馆逃出去,拍拍胸口,好险,差点说漏嘴。
他这一去,就是有一大天,到了天将黑,才回来。
一进屋,就见凤乘鸾三个人苦着脸。
“怎么了?当我死了?”
诗听骂道:“死什么死?你晦气不?”
“那这是怎么了?个个跟没吃饱一样?”
凤乘鸾黑着脸,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哼唧,“的确没吃饱,而且快要冻死了!”
尹丹青抱着剑,金刀大马地坐着不吭声。
诗听也披着一床棉被,恨恨道:“哼!他们北辰人就是故意的!”
西门错看着两个小丫头饥寒交迫的模样,义愤填膺,“哎哟,卧槽,他们不欢迎就算了,连饭都没有?我去找他们去!”
“回来!”凤乘鸾吼住他,“没有不给饭,就是……,就是吃不惯。”
诗听扁着嘴,那两片小.嘴唇现在还红着呢,“辣的!辣的!全都是辣的!根本没法吃!辣椒比菜还多!辣椒堆里面挑肉渣!”
西门错:“……”
他挠挠头,这怎么弄?
他是个山贼,他什么都吃,辣算什么?
刚才去街上,胡乱走了一圈,身上没有北辰的通货,就随手顺了个富家子的钱袋,吃得饱着呢。
凤乘鸾兴冲冲从床上跳下来,“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不行!”尹丹青、诗听、西门错异口同声。
额……
凤乘鸾又只好老老实实坐回床上去,重新披了被子,不情愿道:“好了,我知道了,现在外面情况未明,敌暗我明,不能轻举妄动,凡事小心为上,我知道了!套路!”
她整个下午就闹着要出去,尹丹青和诗听就是用上面这句话来对付她的。
总之,大帅爷和夫人将小姐交个他们了,在太师划拨的龙牙武士没赶到之前,他们俩绝对不能让小姐有任何闪失。
西门错见小美人不高兴了,只好矮下身子来哄,“啊,小姐,要不,你喜欢吃什么,我出去给你找来?或者,就让诗听去厨房给你弄点简单的。他们担心地有道理,这白玉京这么大,对方又按兵不动,咱们势单力孤,若是这大晚上的出门,一个不小心,有什么……”
“好了好了!你也是套路!我懂了。”凤乘鸾嘟着嘴,“听听,我想吃白煮面,你去弄。”
诗听心疼道:“小姐,您就吃白煮面啊?”
“是啊,不白煮,难道放辣椒啊?快去!”
“哦。”
等着吃面的功夫,凤乘鸾和西门错、尹丹青三颗脑袋凑在一起。
西门错道:“果然不出所料,北辰街头的老百姓,压根就不知道和亲这件事。”
凤乘鸾道:“想想也对,强迫亲王降妃,娶敌国的公主,这件事本就不怎么体面,说出去,会让百姓以为自己的王朝不行了。”
“我还问过行馆的人,你们猜怎么着?”西门错诡秘一笑,“他们真的当小姐是景安公主!”
“……!”凤乘鸾与尹丹青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么说,国书在路上,的确被人改动了。如此正好,倒是省得他们用我的安危来挟制父帅。”
西门错道:“但这坏处就是,靖王殿下可就实心实意地准备着,要喊小姐你一声嫂子了。”
“他活该!”凤乘鸾一挑眉,“不过我的真实身份,怕是瞒不了多久,只要我一露脸,肃德太后一定很快就知道真相,篡改国书的人,怕是只想让我嫁给涵王,生米煮成熟饭,再惹怒阮君庭罢了。”
“啧啧,”西门错大嘴一咧,“如此看来,这改国书的人,必是施皇后一党无疑了。”
“呵呵,宫中的女人,两眼看见的,只有男人、儿子和头顶上的四角天空,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凤乘鸾从未将此放在心上。
“小姐女中豪杰!咱们佩服!”西门错从后腰掏出个纸卷,嘿嘿一笑,“看我刚才弄到个好东西。”
唰!他将那纸卷桌上摊开,一张地图!
“布防图?”尹丹青第一反应。
啪!他脑袋被拍了一下,凤乘鸾揪他耳朵,“能不能小点声,你在人家的皇宫旁边看人家的布防图,生怕事儿不大?”
西门错道:“没事没事,这个不是布防图,是街边卖的白玉京一览图。”
凤乘鸾仔细一看,还真是,虽然同是地图,但并没有任何军备要塞的标注,除了各个城门、主要建筑外,就是一些名胜古迹之处。
“想必是白玉京太大,他们自己的子民也会迷路,所以街上就有人干起了卖地图的生意?”
西门错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这白玉京啊,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大,我出去这么一大天,就走了隔壁的长歌城,而且这城与城之间,有大道连接,沿途商铺林立,外围设有子城墙。两城之间的大门,每日寅时打开,酉时关闭。一旦关闭,想进城的,就只能在商铺街上寻个地方休息,等到第二日城门打开,再入城了。”
凤乘鸾前世养成的军事敏感,一听到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怎么攻,怎么守,“所以,这白玉京如果遇到敌袭,就等于有十二座城池可以缓冲,敌人若是攻打白玉京,要么同时十二座城一举拿下,要么,就要一座一座城这样攻下去!”
西门错接着道:“没错,千里雪野奔袭,再一口气拿下十二座城池,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所以,这样来看,白玉京的确是一座永世不败之城!”
尹丹青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小姐,你确定你是来和亲的?”
凤乘鸾被他点醒,回过神来,“是啊,想那么多干什么,咱们又不是来做细作的。”
西门错另一只手,又从后腰那么一掏,“嘿嘿,小姐,看我还给你找来了什么?”
“什么?”凤乘鸾伸手接过来,封面几个北辰的官字,不是特别认识,但是也差不多,她前世为了打阮君庭,专门认真学了两年北辰的官字,“《金.瓶菊》?什么东西?”
她随手一番,找了一行便念,“只见那西门大官人……”
之后唰地合上,抬头看西门错,“你看过?”
西门错挖挖耳朵,“没啊,我连南渊的字都认得不多,何况北辰的,就是顺手从街边小贩的摊儿上偷的。我琢磨着小姐博闻强记,若是认得,可以解闷。”
“哦。”
凤乘鸾又看看尹丹青,“你认得吗?”
尹丹青摇头,“小姐,我怎么会认得北辰的官字?”
“嗯,都不认识,很好。”凤乘鸾满意点头。
当晚,几个人就吃了诗听煮的白煮面,糊弄过去,凤乘鸾便闹着困了,将人都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窝在床上看书!
真好看!真会玩!大开眼界!北辰人民还真是欢乐多!
……
第二天,西门错和尹丹青觉得他们小姐被送来北辰和亲,竟然就没人管了,实在是非常过分!
两个人就商量着,通过行馆,寻个礼官什么的出来交涉一下,即便没有合胃口的东西,跟你们要点米面,自己起火做饭还不成吗?
却没想到,礼官没等来,却等来了个大的!
“涵王殿下到!”
外面一声通传,屋子里乱套了!
凤乘鸾熬夜看了大半宿书,此时又嫌冷,醒来就懒在床上继续看书,那头也没梳,脸也没洗。
诗听急得团团转,“怎么就来呢?不是说成亲前不能见面的吗?哎呀,我的公主殿下,你能不能快起床啊!”
凤乘鸾急中生智,本来就冷得可以,此时将被子一裹,“左右来不及了,把帐子帘子都放下,你去门口拦着,大不了我隔着门跟他说话。”
外面,涵王阮君泽带着北辰的礼部侍郎到了门口。
这阮君泽乍一露面,诗听揉了揉眼,当是自己认错人了。
按说阮君庭生得那副模样,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应该不会差太多吧?
可眼前这位,也差得太多了!
高!黑!壮!而且还胖!
那两条大黑眉毛,大宽脸盘,那大胡子,倒是英武得紧,可这也太粗犷了!
跟阮君庭那种人间神仙般的长眉凤眸、光风霁月比起来,这种应该才是白山黑水中土生土长的汉子啊!
难怪阮君庭一生下来就被怀疑不是太祖皇帝亲生的,这也太明显了!
她暗暗拍拍自己的小心口窝,还好她家小姐不是真的嫁给这位,不然一定会哭着寻上吊!
行馆的人上前提点,“还不快进去通传你家公主,就说涵王殿下来了。”
“见过涵王殿下。”诗听规规矩矩一礼,拦在门口,“我家公主殿下数月旅途劳顿,昨日抵达行馆,受到热情款待,实在是宾至如归。这一放松下来,就连饭都没吃,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这一番话,说得的确打脸。
哪儿热情了?哪儿宾至如归了?连饭都没吃上!
阮君泽回头,瞪了一眼礼部侍郎,“你等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公主千里万里而来,一心为求两国之和,我北辰怎会显得如此小家子气?要你等上不得台面的何用?”
礼部侍郎慌忙躬身求饶,“微臣知罪,微臣这就为景安公主安置一等国宾之所。”
“算了。不用麻烦了。”阮君泽衣袖一挥,“就请公主委屈一下,暂且搬去本王的别苑小住,静候佳期吧!”
啊——?
屋里,凤乘鸾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
这么干脆?
诗听一听,这还差不多,这个涵王别看五大三粗的,原来还挺会疼媳妇。
“多谢涵王殿下!等公主醒了,奴婢就向她禀报。”
“好,那就有劳景安公主再奔波一程了。”
阮君泽也没过多逗留,等礼部侍郎将搬家的事儿都交代明白了,两人就匆匆离开行馆,出门绕了个弯儿,又从后门进去了。
行馆深处的一间厢房里,瑞龙脑香气缭绕,青烟袅袅。
涵王进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都……,都办妥了。”
他虽然是太祖皇帝的长子,可是个怂大哥,向来胆小懦弱怕事,而且他最怕的,就是现在歪在里面软塌上的那位。
阮君庭懒懒睁开眼,“可见到人了?”
“没……没敢见。”阮君泽这个皇长兄,进了他的房,只能站着,不能坐着。
“嗯。”阮君庭又懒懒闭上眼,算你识相,“大婚之前,她要什么,就给什么,想去哪儿都行,不得拦阻。总之,记得,她高兴,我就高兴。”
“哎,好嘞!”
“有劳大哥。”
“应该的,应该的。”
“至于礼部的人……”
“放心,都交待好了,这件事,有人自愿背了锅,必定不给九弟你添麻烦。”
“好。”
阮君庭不再说话,阮君泽就悄悄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如获大赦样地看了眼躬身立着的礼部侍郎,重重吐了口气。
礼部侍郎小心抬眼也瞅瞅阮君泽,这俩人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地溜了。
屋里,阮君庭翻了个身,侧耳细听。
隔壁里,凤乘鸾又在咯咯咯地乐。
她昨晚就这么乐了半宿。
反正他听着她的笑声,就睡得分外安生。
五个月啊,终于又能睡上好觉了,实在是难得!
这一次,必是再也不会从她身边走开了!
其实,那安顿凤乘鸾的涵王府别苑,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她人若是一进城就送进去,会显得太心急,反而不妥。
而有了昨晚那种吃不好睡不好的情景,涵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景安公主请去自己的别苑暂住。
如此一来,太后那里,也比较容易应付过去。
隔壁,传来凤乘鸾的大嗓门,“什么?涵王竟然长那副模样?”
诗听道:“可不是嘛,说实话啊,比起靖王来,还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凤乘鸾接着似是想了想,“嗯,阮君庭生得还是蛮好看的。”她这一声,想都能想得到,是眉眼带笑说的。
阮君庭闭着的眼角,微微一弯,甚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