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璃刚要卖个关子,就又被憋了回去,有些尴尬笑道:“果然是手眼通天的凤三爷,既然什么都知道,就尽快去办,本宫不想被人抢了先机。”
她说完,看见凤乘鸾嘴角有一抹笑,那笑很奇怪,就像是……,在笑她妄自托大,或者不懂规矩一般!
“凤桓,你笑什么?”姜洛璃自从姜行宇死后,日子便过得如履薄冰,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笑她!
别人一笑,她就担心是不是又有人背着她干了什么,或者会有她不能预知的事儿发生。
凤乘鸾便将那一抹笑收了,“回公主,没笑什么,不过是公主还没有开价,在迷罗坊,凡事,都有个价格。”
“哦,那……,”姜洛璃话说了一半,将留着纤长指甲的手,懒懒枕在额角,风姿绰约,望着凤乘鸾,“本宫就许你个九御的身份,再赐你个姓氏,将来,你就有资格娶九御女子为妻,让子孙后代,都是我九御光明正大的子民,如何?”
她虽然比阮君庭还大上两岁,可三十出头的女人,正是风华浓时,姜洛璃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魅力。
凤乘鸾踱着步子,来到她的榻前,微微俯身,遮了半面脸孔的雕花黄金面具之后,目光灼灼,与她一触即分,之后才低低道:“谢殿下,不过,不必了。”
她的嗓音很低,低得充满磁性,此时斯条慢理,竟然撩得人心弦乱响。
“哦?为何?”姜洛璃挑起眼帘,与她对视,将枕着腮的手,换了个姿势,肩头微微耸起,更显得曲线婀娜,“难道寻常九御女人,满足不了你?”
她那自信满满,又春光荡漾的眼睛,饶是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会起火。
更何况,这主动投怀送抱的,还是当今的摄政大长公主!
“非也。只是因为……”凤乘鸾再度俯身,将腰压得更低,靠近姜洛璃耳畔,两人近得,让她的脸庞刚好感受到她的呼吸,嗅到她的身上特意薄薄熏染的男人才用的香。
她听得见姜洛璃呼吸渐渐加快,于是指尖将她乌黑浓密的发丝挑起一绺,唇角凉薄微钩,“因为……,九御的女人……,毛太多!”
说罢,飞速撤手,笑吟吟抽身一步开外,重新站好,就像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一样。
“凤桓,你大胆!”
果然,姜洛璃正开得山花烂漫时,被骤然一盆冷水,当即勃然大怒,手掌将身边凭几狠狠一拍,正要发作,就听外面的太监跌跌撞撞奔了进来,“公主,不好了!出事了!”
“何事?说!”
太监扑通一声跪下,“殿下,不好了,千阙少君私自出宫了!”
凤乘鸾淡漠挑眉,等着看戏。
“找回来便是,大惊小怪什么?”姜洛璃刚刚丢了个大脸,又被这么个事儿硬生生堵了回去,情绪更加暴躁!
凤乘鸾不易察觉地又看了她一眼。
如此无情的娘亲啊,那千阙少君,怕不是捡来的?
可是,姜洛璃从哪里寻来个与阮君庭那般相似的孩子?
太监哭唧唧跪着,“禀公主,残弓大人的确已带了锦鳞卫去找,可回来的人说,他们追进了迷罗坊,就将人跟丢了!”
“废物!养着锦鳞卫干什么吃的?六岁的孩子都能跟丢?”
姜洛璃的目光,忽然移到了凤乘鸾身上。
“凤桓?”
“……!”凤乘鸾挑挑眉,还真是意外,她今天来,已经揽了一个烂差事了,不想再揽更多。
姜洛璃刚才被她羞辱戏弄,正无处发泄,“本宫命你即刻返回迷罗坊,将少君请回来!若是天黑之前,还不见少君的人影,就不要怪本宫不讲情面,听说,迷罗坊中,有三成无籍流民,都是你这种从太庸天水偷偷潜入的劣种!”
又是这两个字!
凤乘鸾下意识地微微昂了昂下颌,姿态便没有方才那么恭顺。
找九方千阙,倒不是什么难事,她在迷罗坊说话,不谈一呼百应,九十九应总是有的。
但是现在,她不高兴了。
“是,大长公主殿下!”
——
与此同时,另一头,倦夜带领大队锦鳞卫,直奔御厨!
外面,百来号厨子杂役伙夫,正都老老实实整整齐齐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里面,有人正挽着衣袖,背对着门口,在锅台前忙碌。
倦夜小心探头向里面瞅了一眼,又悄咪咪将脚撤了回来。
可人还没等站定,就听里面到:“倦夜,进来。”
倦夜痛苦道:“谢君上……,可是臣方才过来时,刚吃饱。”
阮君庭端着一碗面,回转身来,皇袍上沾了许多面粉,笑眯眯对他招手,“过来,帮孤试试看,和上次有什么不同。”
倦夜:“……”
可以拒绝吗?
“过来!”阮君庭声音一沉。
倦夜立刻怂了。
五年!君上为了这一碗面,执着了五年!
刚来九御时如此,在边疆御驾亲征的十年如此,回来后,还是如此。
只要心情不好,就要寻个厨房做上一碗面,才会稍稍平静。
他煮面时,望着锅中氤氲的水汽,会难得的心平气和,甚至眼中还会带着罕有的几分欣喜和希冀。
但是,到最后,当面条终于整整齐齐码在了碗中,浇了精心熬制的汤头,再撒上葱碎时,却又不是想要的样子了。
五年,什么食材都试过,什么汤底都用过,什么金贵的器皿都盛过,但永远不对。
可是,他依然乐此不疲,就算不知道要做给谁吃,不知道为什么要执着于一碗面,只是痴痴地看着它从热气腾腾到渐渐变凉,就能安静地坐上好久好久。
然而,倦夜知道。
那是君上的心,又在想念那个女人了……
他不记得她的存在,一颗心却在每天想她。
可倦夜什么都不能说。
从太庸天水回来后还活着的,除了他,就只剩下残弓和战铮峰,其他人,全部被梅兰竹灭口。
所以,他能做的,只能陪着他,帮他吃了那碗面,哄着他高兴。
这一哄,就是五年!
“君上,臣刚得到消息,公主那边招了个迷罗坊的男人去长秋宫。”倦夜抱着赴死的决心,大口大口,将一碗面当成皇命,一鼓作气吃完。
阮君庭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只盯着他的嘴,满怀希望,“怎么样?这次如何?”
倦夜用力点头,“比上次……,额……,无论是色香味,都又添了一分,特别鲜,回味无穷!”
“哦……”这种奉承的话,阮君庭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
他眼帘又失望地垂了下来,唇角绷了绷,重新挽起衣袖,“孤再做一碗!”
还做……!
倦夜有点绝望,不要说吃到吐,夸赞的话都已经词穷了啊!
阮君庭转身,重新舀水和面,手背抹去额角发丝时,沾了一点面粉,“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倦夜见君上总算想起正经事了,连忙道:“臣方才禀报,说公主那边招了个迷罗坊的男人去长秋宫。”
阮君庭无感,“她把整个九御的男人都招去,又与孤何干?”
“但是……,那人从太庸天水来,是坊中说一不二的凤桓凤三爷。臣猜测,可能是为了抢先一步找到桃林中的那个姑娘!”
“……!”阮君庭迟疑了一下,“弄过来。”
倦夜如蒙大赦,抱拳,“臣这就去办!”
说罢,脚底抹油,掉头要跑。
“慢着。”身后,阮君庭又唤住他。
倦夜一个急刹,“殿下……”
“快点回来,帮孤吃面。”
“……”
……
另一头,凤乘鸾被长秋宫的公公送出来一段距离后,便可自行离开帝城,可等溜达到了西侧就近的光华门时,就被一队挂着千杀刃的锦鳞卫给拦了下来。
“你就是迷罗坊的凤桓?”门口负手而立的倦夜,华丽转身,微微狞笑。
凤乘鸾嘴角轻轻一撇,原来是你这个犊子!
“有人要见你,随我来。”
倦夜根本不会考虑这个小个子男人同不同意,愿不愿意,径直走在前面,锦鳞卫便将凤乘鸾给圈了,根本就没选择的余地。
“呵。”凤乘鸾一笑,顺从地转身,跟在后面,我还当你们不来了呢。
但这一笑,倦夜却听得不爽了。
“你笑什么?”他停住脚步,回头问。
“没什么,我为人随和。有劳大人引路。”凤乘鸾面具后的笑容,意味不明。
然而她却没想到的是,倦夜领着她去的,不是阮君庭的书房,亦或者是寝殿,而是帝城的御厨房。
御厨外,依然还是跪满了人,远远就可以看见里面白色的水雾缭绕,似是忙得不可开交。
“大人莫不是想请我吃饭?”她随口调笑了一句。
“请你的不是我,是里面那位,请你吃面!”倦夜安了几分自己的小心思的,将凤乘鸾一推,给送了进去,他就一本正经的将手按在千杀刃上,立在门外候着。
总算有人替他吃面了。
御厨里头,大锅的蒸汽四起,白雾弥漫,还混着柴火没填好而冒出来的白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回来的正好。”阮君庭的发丝被水雾打湿,几缕黏贴在额角,两臂挽着衣袖,将再次码好的面小心翼翼端在大碗中转身。
却不想,隔着浓浓水雾看到,门口站着的不是倦夜。
那身影,婷婷袅袅,就像凭空在梦里走出来的一般,看得阮君庭心头不知为何,如被狠狠擂了一锤,凭空漏跳了一拍。
是桃林里的那个姑娘?
她怎么又来了?
他一想到她,那一夜的疯狂迷乱也好,温柔缱绻也罢,就全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之后,又是被人欺,被人觊觎的羞恼和震怒。
而就这转身相顾的一眼,凤乘鸾立在门口,喉间早已什么硬硬的东西堵住,哽咽了一下,才强作镇定道:“外面的锦鳞卫大人带我来这儿,说有人请吃面。”
她逆着门口的光,从水雾那一头走来,显出脸上的半面黄金面具和一身男人打扮,笑道:“原来入一趟帝城,还有这样的待遇,管饭的。”
原来是个男的。
阮君庭方要发作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可声音依然是冷的,脸也是黑的。
他刚才盯着这个男人的身影都想了些什么!
想的是床笫之间翻云覆雨!
手中将碗面,“咣”地撂在木头桌上,似是要报方才的一眼之仇,
“你就是那个凤桓?来的正好。把这个吃了,吃得好,立着出去,吃得不好,躺着出去。”
脾气!死臭死臭的!
凤乘鸾心里骂了一句。
“好啊,多谢!”她脸上莞尔一笑,寻了双筷子,在桌边大大方方坐下,低头嗅了嗅,之后认真提筷,吃了一小口。
可只这一口,心中便什么气,什么怨都没有了。
他对她一辈子的温柔,都在这一碗面中,即便什么都忘了,那温柔和心思却依然还在。
一滴酸楚泪珠没能忍住,穿过黄金面具,落在了碗中,还好被她深深低着的头挡住,未叫阮君庭看到。
“如何?”阮君庭直直站在桌边,等着她回答。
这些年,关于他煮的面,什么奉承的话都听尽了,为此杀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个小个子男人,若是有一个字说得不好听,他就立刻把他那颗遮遮掩掩的脑袋扭下来!
“你这面汤里,都放了些什么?”凤乘鸾抿了抿唇,颇有些失望,还有些嫌弃。
那汤头里,至少被他丢了猪牛鸡骨,鲍参翅肚等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遮掩了当年的味道。
果然,阮君庭不悦道:“不过十样山珍,十样海味。”
凤乘鸾不吃了,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不好吃。”
“大胆!”他果然恼羞成怒,声音不高,却周身气息轰地一沉。
竟敢嫌弃他做的面!
里面一声喝,外面倦夜便已经冲了进来,“凤桓,君上御前不得放肆,还不跪下!”
他若是不帮着喊一嗓子,这小个子南渊人怕是会被一巴掌拍死。
人死了没什么,脏了御厨房,还得收拾。
“呀!原来是君皇御驾!”凤乘鸾配合地惊讶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阮君庭,眼中温柔深情,尽数被黄金面具和这屋里的水雾滤去,之后嘴角挂着浅浅笑意,轻掀衣袍,屈膝,深躬,俯首,双手交叠于前,叩首于手背之上,“小民凤桓,叩见君上。”
一连串的动作,不徐不疾,规规矩矩,工工整整,毕恭毕敬,就像曾经默默一个人,练习过千百次。
她一绺乌青水亮的长发,从后肩滑落及地,沾染了尘土也毫不在意,就如这五年间,她褪去满身光芒的翎羽,蛰伏于尘埃泥淖之中,只为等到机会靠近他。
她人匍匐在阮君庭脚前,没有他唤“平身”,便要保持着这个绝对臣服的姿势,一直跪下去。
阮君庭慢悠悠放下挽起的衣袖,由着倦夜替他摆正头顶的三叠黑玉缠金冠,之后披了绣金龙纹黑氅。
转身之间,衣袍掠地,凤乘鸾只觉得一阵混杂着面粉的轻尘拂面。
他披上了皇袍,终于断绝了最后一点烟火气,一身只剩下孤寂的冷厉和深重的肃杀。
“凤桓,孤听说,你在迷罗坊中,号称手眼通天,既然有这份本事,那今日,你可知孤传你来此作甚?”
凤乘鸾跪地叩首,额头依旧轻伏在手背上,沉静道:“君上与大长公主心有灵犀,都想要在迷罗坊中寻得同一个人。”
阮君庭冷眼俯视脚前的人,“好,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一说,孤要寻的是何人,说得对,走出去,说的不对,抬出去。”
“君上要寻的人……”凤乘鸾虽然俯首在地,却眼中一抹狡黠,“年龄不大,又精灵机敏。”
阮君庭目光望向外面,长眉不经意间微微一挑,桃林那姑娘,的确年纪不大,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却千回百转间,只凭她嘴角的漂亮弧度就知道是个人精。
“抬起头来,接着说。”
“谢君上。”凤乘鸾终于可以跪直身子,“此人,身量不高,却脾气不小。”
阮君庭长而整齐的睫毛便忽闪了一下,脸颊被那两个小耳光抽过的地方,微微有些发麻,“继续。”
凤乘鸾颔首,不经意间笑了一下,“最重要的是,他生得得天独厚,世间难求。”
得天独厚,世间难求。
这八个字,似乎说到了阮君庭心坎里去了。
他在床上,望着那个蒙着眼睛的姑娘的睡颜时,心中便正是这八个字。
他不记得她是暗城鉴花师相出的一朵极品名花,却只知自己沾染了她的身子,就再也不想离开她,仿佛魂都被丢在她身上了一般。
阮君庭眸光微微一眯,仿佛又置身于那夜桃林深处,喉间动了动,“那你可知,她现在人在何处?”
“知道,禀君上,千阙少君此刻应该正在迷罗坊。”凤乘鸾的声音凉薄,似乎有些戏谑。
怎么是千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