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静室之中芝香盈室,夔纹巨鼎上空烟气缭绕聚散不定,化而为百兽奔腾状,或如龙吟虎啸,又或如凤鸣鹤啼,然却越发的显得堂中挂着的那幅道韵图玄妙的很。
只见此时那道人端坐蒲团,低眉凝思一阵,而后眸光定定的看了李绍光一眼,眼中露出莫名意味,似是五味杂陈,直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谈起。
先前在殿中之时还面带笑容,此刻却是眉头一促而后说道:“贫道张季连忝为玄德洞天之主,昔日与你颇有渊源,曾有点化护道之恩,如今尔蒙受羁难,唯有渡你再入仙道,方才得报昔日恩情!”
那张季连张了张口,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似有所顾忌,忽的神魂一动,隐隐感觉一丝大道威压袭身,端坐的蒲团竟齐齐化作齑粉,喉头滚动一阵,似有逆血上涌,却是默运法力强行压了下去,立刻目光凌厉的抬头望向三十三天,终归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李绍光闻听此言,一时有些摸不着边际,就那么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方才张季连的那一番话语云山雾罩,最后还留了半截,却是实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发现刚刚还飘然若仙谈吐自若的道长竟变得身形颓唐的样子,他却是更加显得不知所措。
再看道髻有些散乱的张季连却显得毫不在意,道袍一挥随手一挥,稍作整理之后虚手一抬道:“呵呵,且不必担忧,此不过些许修行中事,其中根由现如今还不是与你分说的时候,待你日后得入道途自然便会明了!”
说罢,那张季连从衣袖之中取出三卷锦书,而后正色道:“吾虽不能收你入我门下,然今日可传你道经三卷,《玉液还丹法》《黄帝内经天问九卷》《朱颜白骨观》此三卷虽不为三清正统法门,贵在因果牵扯极少,也足以为你打下根基!”
李绍光虽然不太明了张季连话语中的真意,可当他见着递过来的三卷道藏却是眼热不已,他从小就对仙道痴迷,如今有机会习得道经真传,自是喜不自胜,他赶忙上前几步,郑重接过锦书,而后敛容躬身一礼。
至于那张季连却是袍袖一挥,止住李绍光下拜的姿势,只受了他半师之礼,他们之间是有些渊源,但是他还当不到李绍光如此大礼啊,只是传道之恩大如天,以此偿还一些因果,许能够借此得窥些许大道门径罢。
待得李绍光答礼谢过,张季连虚手一抬,引李绍光坐在榻上,而后拿起放在案几上的茶壶,泄一道茶香清流而下,一气呵成道韵十足,不知为何,现在的张季连更显自如,看起来几欲腾空的样子。
李绍光端起茶盏,凑到鼻子跟前轻嗅几下,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直冲脑门而去,他迫不及待的轻呷一口,浓郁好生浓郁的苦涩而后则是无比的甘甜,更觉浑身一轻,让他差点忍不住呻吟出声。
旁边的张季连许是常喝这茶,也是呷一口之后便笑眯眯的看着李绍光作此失态之状。
待的李绍光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家如此失态,不由的小脸一红。不过旁边的张季连却也不点破,对那三卷修行之法细细指点一番,丹经书籍大都象言假义从不明说,道不言全其中另有深意,要他自己一个琢磨,还真的有些难为他了,张季连这番行为还真的让李绍光感激的很。
不觉已近午时,张季连传音唤许继业来到静室带沉溺于道经的李绍光回转后山草庐。
俄尔,独坐静室的玄德洞主张季连迅的敛去笑意,恢复福地洞天之主荣光,甚是复的威严顿显,望着离去的瘦小身影,喃喃自语道:“我能够帮到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余下的就且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唯有早做筹谋,才能在大道之下求取一线生机,盼你重归九天荡涤寰宇!”
而后他便神游物外参悟大道去也,此间他偿还了些许因果,有感念头通达无比,或许能够借此得窥大道门径,有望采颉胸中五气,登临太乙果位罢。
而回转草庐的李绍光却是呆坐云床,显得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旁的李母见得儿子如此模样,就要上前询问,却被站在一旁的许继业拉了回来,言明事由经过,才让李母稍稍放下心来。
半晌,待的李绍光回转心神,见得自家母亲担忧的眼神,心里不由一暖,更觉羞赧的很。亏的自己向来以读书人自居,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竟半分都没有学得,轻易便被三卷道经扰乱了心神,看样子日后需要历练的还有很多呐。
扭头温言安慰母亲一番,待李母回转内舍之后,他赶忙拉许继业坐下,奉上香茗,李家到底是书香门第,平日饮得茶亦不是凡俗,此虽比不得仙师的灵茶,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二人品评一番茶茗,相互谢过往日的照应,许继业虽对得入真传心中疑虑难解,却是明了这位李家子侄怕是身份不凡,心中更是感激。
李绍光挠了挠头,相谈之间对方才在仙府之中的失礼之处深感惭愧,谁知那许继业却是摆了摆手,直言不必在意,师尊并未怪罪。
如此,他俩交谈片刻,具是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今日对他们来说格外重要,到底心里都惦记修行事宜。
寒暄答谢过后,竟不知从何谈起,不由相顾莞尔,似乎全都明白对方心里所想,约定日后多多交流请教,便相互行礼拜别,回归各自洞府住所参悟道法去也。
李绍光虽对那三卷道藏眼热不已,却是明了自己现在心神不定,非是参悟功法的时刻,道家常作清静无为讲,须得好生收摄心神才是。
待得他回转内舍,近得父亲床榻跟前,这时老父已然转醒,苍白的面孔上爬起丝丝红晕,看起来这气色倒是回复了不少。
此时他正和母亲在说些什么,见得李绍光进来,忙唤到近前,紧紧的拉住李绍光的手,两眼一热,呜咽一声竟差点哭了出来。
李绍光一见老父如此,心中难受不已,昔日温文尔雅的父亲未觉已近不惑,鬓角华发早生,此次更是蒙受破家之祸打击甚重,深感愧对祖宗妻儿。
他忙的上前连声安慰道:“父亲你大病未愈,千万不要太过伤痛,现今我们一家虽然流落此地,但只要二老安在,定能重建李家,收回祖宗基业,恢复昔日荣光!”
躺在病榻上的李父见到小儿如此豪言,仿若浑身的病痛去得大半,眼中神光大盛,虽逢家道大变,到底是读书颐居养气日久,安定下来之后收拾心情,尽显读书人士大夫本色却也不失杀伐!
“我李家祖上从龙征战南北,亦是弓马娴熟之辈,虽待四海升平后,尊祖训习文入士林科考,得享新贵清流之名,不想竟遭贼子迫害,破门舍家流落深山,愧对祖宗妻儿,更辜负李家之名!”李父越说越是激动,竟然挣扎那么几下,就要从床上起来,吓得李母和小绍光赶忙将他按在床上,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平复些许心情的李父竟从旁边的书箱里拿出三个祖宗牌位,眼睛死死的盯着李绍光道:“绍光,还不赶紧过来跪下拜见列祖列宗,为父老矣,而你作为李家唯一苗裔,我要你赌咒立誓,自今日起跟随母姓,更名吕岩,便宜行事,终尔一生,当以恢复李家荣光为己任,诛杀武周贼子,如若不然为父是孤魂野鬼当死不瞑目!”
李绍光闻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父亲,甚至看起来有些狰狞,再看着一旁默默流泪的母亲,他敛容郑重道:“孩儿定不负我父教诲,必定以复我祖上荣光为己任,匡扶李唐基业,诛杀无道武周!”
言罢他重重顿地叩首三下,虽说从小就听父亲讲述祖上的辉煌,却不想父亲竟会如此在意,作此疯魔态,不惜让自己隐姓埋名,也要行此复仇之事!自己虽志不在此,然父命难违,必当竭尽全力代服其劳。
李父见得自家孩儿立此誓言,也知道难为他了,还只是垂髫小儿的小小身影便在肩头压下如此重担,可是真的别无选择,李父仿若抽干了浑身最后的气力,跌坐在床榻之上,而后沉沉的睡了去。
温言安慰了母亲几句,李绍光抽身出了父母的房间,掩门大踏步而去,只是他摸了摸怀中的三卷锦书,喃喃自语道“封侯非我意,唯求纯阳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