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
一道清亮的呼喊声响起,灵珑从昏昏欲睡中转醒,她迷茫地眨眨眼,朝着来人看去。
墨连玦颀长的身形出现在上书房门口,衣裳换了,束带换了,连腰间的玉佩也换了,显见是回府梳洗过。
灵珑撇撇小嘴,暗道皇子公主们就是有特权,墨连缨和墨连画无须早起读书,墨连玦却似乎来去自如。她不满地斜了墨连玦一眼,虽不想承认,可方才还百无聊赖的心湖里,到底还是多了几许开怀。
墨连玦约莫有大半年功夫未曾出现在上书房了。按照苍玄律法,皇子皇孙从六岁开始便要在上书房读书,且没有规定结业时间。但墨连玦十五岁便被乾帝封了靖王爷,搬离皇宫开牙建府后,这上书房自然便来得少了。
上课时辰未到,太子太傅路**正为上进的学生们答疑解惑,见到墨连玦也吃了一惊。
墨连画和墨连缨齐齐离座,朝着墨连玦屈膝喊了声“九哥”。
墨连晔则小跑几步扑到了墨连玦身上,仰着小脸道,“九哥,晔儿许久没见你了。你上次教给晔儿的剑法,晔儿练得可熟练了,九哥帮晔儿看看可好?”
墨连玦颔首,用大掌摸着墨连晔红润的小脸道,“自是可以。”
“嗯,那九哥下学可不许先走哦。”
墨连晔得了墨连玦的应承,欢欢喜喜地跑回了座位上。
墨连玦却瞥着灵珑哀怨不平的小模样,浅淡地勾了勾唇角。这丫头真是野惯了,头一日上课便不耐烦,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更加难熬了。他摇头失笑,信步来到路太傅跟前,拱手行礼道,“太傅,许久未见,学生有礼了。”
路太傅坐在书案后未曾起身,捋着胡须轻笑道,“靖王爷有礼。老臣来为学生们讲一堂经史,靖王爷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墨连玦点头道,“自然。太傅学识之渊博,苍玄无人能及。碰巧遇上,乃学生之幸。”
路太傅轻轻颔首,抬手指了指座位,低垂了眉眼继续为学生们讲解疑惑。
墨连玦挑眉,拱手后退,太子果然没来上课。
惯常只要路太傅授课,太子排除万难也会来听,且会认真做了笔记请路太傅批阅。而今日,恰逢路太傅首次给臣子臣女们讲课,本该是太子为路太傅捧场长脸面的时候,他却偏偏没有来。
墨连玦勾唇,不动神色地来到书桌旁,朝着门外进来的身影打了个眼色。
孟之郎在墨世钧身后进了上书房,瞥见墨连玦的眼色,立刻了然。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皱眉低喃道,“哎呀,真真是忙乱,上经史课竟然忘了带话本子”,说完,竟也不跟路太傅打声招呼,摇摆着折扇,风度翩翩地踏出了上书房。
学生们一时间窃窃私语,说着孟之郎不懂尊师重教的话语。
灵珑挑眉,她惯常知道孟之郎随性,却未曾想到这般随性。不过,令她讶然的还有路太傅,他虽德高望重,到底还是臣子,靖王爷向他行礼问安,他未曾主动相迎倒也罢了,却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灵珑敛了眉眼,瞥见路嫣然眼圈泛红的委屈模样儿,却没有出声安慰。既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怠慢旁人,自然须得承受得起旁人的怠慢,旁人如此,路太傅,亦该如此。
路太傅见孟之郎离去,捋着胡须不动声色,似乎对孟之郎的桀骜丝毫不放在心上。
学生们只觉得这老太傅包容海纳,却没人知道,他掩在桌子底下的那只大掌,早已紧握成拳。
墨世钧对眼前的一切状若未见,儒雅温润地笑笑,朝着路太傅拱手道,“路太傅,许久未见,您身子可好?”
路太傅容色和缓,慈眉善目地挥挥手道,“世子爷有礼。老夫身子康健,日后或许会常来讲课,世子爷若喜欢,不妨多来听一听,老夫虽年迈,到底有些阅历,或可为年轻人指点一二。”
墨世钧恭敬应下,挥袖告退,脸上的笑意犹在,只眼神里早已失了温润。
路太傅讲学喜欢旁征博引、借古论今,枯燥乏味的经史,经他的口讲出,却多了几分生动鲜活的趣味。
臣子臣女们暗暗惊叹折服,下学后,便聚在匾额下询问路太傅何时能再来授课。
路太傅捋着胡须浅笑,虽未曾应允,言谈间却将文学大能的风范拿捏得分寸不差。
灵珑看着那一方热闹,掩着帕子打了个呵欠。经史文史,她打小便修习,虽不喜爱,到底也铭记于心,这会子再学难免觉得乏味。
路嫣然见路太傅被学生们称赞仰慕,脸上难掩骄傲之色。她敛了衣裙,凑近灵珑问道,“妹妹,方才娘亲派人送了一品龙井竹荪来,滋润肺腑很是有效,妹妹不若来秋桐阁一起用午膳可好?”
灵珑眨眨眼,有些迟疑。她与冰儿、翠浓同吃同住,若她去了秋桐阁,势必要将膳食也带过去,冰儿和翠浓怕只能同西岚宫的宫女们一同用膳了。
“灵珑姐姐,下学了,快,咱们快走,十姐还等着呢。”
墨连缨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扯着灵珑的袖子便朝外拉扯。
灵珑本想问一句“去哪儿”,看见路嫣然还在一侧等着回复,便顺势屈膝道,“路姐姐,灵珑一早便应了公主的约请,恐怕只能辜负你的盛情了。”
路嫣然笑笑,“无碍。妹妹既与公主有约在先,倒是姐姐唐突了。妹妹快随公主去吧,咱们下次再约便是了。”
灵珑点头,微微屈膝,随着墨连缨出了上书房。
灵珑跟着墨连缨出门,约莫行走了一刻钟,便来到了墨连画的住所,雨薇殿。
雨薇殿里到处都是蔷薇花,虽过了花期,那摇曳多姿的花树,也独成一道风景。
灵珑四处游走打量,墨连缨却伸出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道,“灵珑姐姐,抓几只蟋蟀吧?”
灵珑眼皮跳了跳,她立志要做窈窕淑女,要做大家闺秀,断不可日日陪着墨连缨斗蟋蟀玩。她开口便要拒绝,可看着墨连缨眨巴着大眼睛的哀求样儿,到嘴边的话立时就变了,“好啊,缨儿,你要几只?”
墨连缨嘻嘻地笑着,先是伸出了五根胖乎乎的手指头,接着便将手指回笼成拳道,“灵珑姐姐,十只,十只便好”。
灵珑晕乎乎地点了点头,十只而已,倒也无须过于认真。她伸出双手举在胸前,噼噼啪啪地拍打着节奏。
墨连缨来不及铺上帕子,成群的蟋蟀便蹦蹦哒哒地跑过来聚会。
墨连缨欢脱地东抓西捡,没一会儿功夫,便抓了不下三十只。
灵珑俏皮地眨眨眼,手上的节奏豁然停止,那蟋蟀便立即开始到处乱窜。
墨连缨措手不及,只好将蟋蟀笼在手心里再不敢动弹了。
奈何蟋蟀是活物,哪里能乖乖待在手心里不动,只管四处跳跃四处碰触。
墨连缨痒得不能忍受,欲哭无泪地喊道,“灵珑姐姐,它们在缨儿手里动来动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灵珑笑笑,她本是故意折腾墨连缨,好叫她下次再也不敢惦记抓蟋蟀的事儿。可她眼看墨连缨明明想笑又拼命隐忍的小模样,到底于心不忍。
灵珑拍了拍墨连缨的小脸,取了帕子便要解救她,却见她的肩膀上停着一只耀武扬威的大蝈蝈,通体鲜绿,羽翼透明莹白,煞是漂亮。
灵珑展颜而笑,从树底下拔了几株灯笼草,巧手缠绕翻转,不多时便编织成一个多棱多角的小笼子。
灵珑将笼子拎到墨连缨肩膀上,朝着蝈蝈招了招小手。
那蝈蝈看了眼灵珑,接着便对着笼子张望,甚至抬起大长腿碰了碰,却始终不肯钻进笼子里去。
灵珑噘嘴,寻了片细长的叶子,放在唇边唏唏嘘嘘地吹着。
那蝈蝈似乎颇为迷惑,不由自主地跳进了笼子里。
灵珑笑笑,迅速将笼子收口,拎到墨连缨的眼前问道,“缨儿,蟋蟀你玩了许久,该是腻烦了才对。咱们今日不玩蟋蟀,玩蝈蝈怎么样?”
墨连缨见灵珑手里的小笼子翠绿精巧,煞是讨喜,伸出小手便要去摸,岂知一松手,手里的蟋蟀便撒了欢地到处乱跑,砸得她满头满脸都是。
灵珑捂着嘴偷笑,这样的小公主也忒可爱了些。
墨连缨丝毫不介意,随意抹了抹脸颊,抬手便从灵珑手里接过了小笼子,指着蝈蝈问道,“灵珑姐姐,这蝈蝈怎么玩啊?它会打架吗?会赢银子吗?会在水面上蹦跶吗?”
灵珑噎了一下,尴尬地笑笑,“缨儿,这些它都不会,它只会叫。”
墨连缨挑眉,“那它叫得好听吗?”
好听?
灵珑愣了愣,自从她修习禽言兽语后,在她耳里,只有听得懂和听不懂,却分不清这些虫鸣好不好听了。
灵珑皱眉,略微思索片刻,将小指放进唇间轻轻地吹奏着,没一会儿,那蝈蝈便发出了“极——极——极——极”的叫声,暗哑,低鸣,虽不清脆,隐约中却有种沉浸式的柔和。
墨连缨喜笑颜开,举着小笼子蹦蹦跳跳道,“诶,真好玩,灵珑姐姐,这蝈蝈叫得真好听。”
灵珑暗暗松了口气,小孩子果然好打发,有了蝈蝈果真忘了蟋蟀。她扯着墨连缨的手臂叮嘱道,“缨儿,若旁人问起,千万不能说是灵珑姐姐帮你抓的!”
墨连缨疑惑地停住脚步,“为何?灵珑姐姐,你越厉害,别人不是越喜欢你吗?”
灵珑摇摇头,摸了摸墨连缨的脸颊道,“缨儿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你只照珑儿姐姐说的办就是了。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就说是你九哥帮你抓的。”
“九哥?”
“对,九哥,墨连玦。”
九哥会抓蝈蝈吗?他如果会抓,就会帮忙抓吗?
墨连缨困惑地挠了挠头,可想着九哥很听灵珑姐姐的话,便也不再纠结,举着小笼子逗着闹着。
灵珑取了帕子,轻柔地为墨连缨擦拭着小脸,却见一个人影从花丛深处拐了出来。她抬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墨连玦。
灵珑傻眼,这便是传说中的“说曹操曹操就到”吗,算命先生怕是也没有这么准吧,她默默低头感叹,编排人果然也是要看黄历的。
墨连缨不懂灵珑心里的纠结,笑嘻嘻地屈膝,朝着墨连玦脆生生地喊了声“九哥”。
灵珑低垂着眉眼,小身子却忍不住颤了颤。
“九哥”、“九哥”,今日她听人叫“九哥”听得太多了,竟有些难以形容此刻的情绪了。
墨连玦点头,朝着墨连缨招招手,又指了指她手里拎着的小笼子。
墨连缨立即便要上前,手腕却被灵珑不着痕迹地扯住了。
墨连缨嘟嘴,疑惑地看了看灵珑,又看了看墨连玦,最后,低了头将视线停在了小笼子上,莫非,九哥想抢她的蝈蝈?她顿时恼怒,将小笼子护进怀里,后退两步,靠在灵珑身侧,提防地看着墨连玦。
墨连玦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撑着包子脸看着他,顿觉哭笑不得。他双手环胸,抬了抬下巴道,“怎么,本王‘亲手’抓的蝈蝈,也不许本王看上一眼吗?”
墨连玦着重咬了咬“亲手”这两个字,灵珑皱皱小鼻子,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抓着墨连缨的小手到底还是松开了。
墨连缨抱着灵珑的手臂,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悄声道,“灵珑姐姐,你放心吧,我保证只给九哥看一眼,绝不会被他抢走的。”
灵珑先是一愣,接着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不过是怕单独面对墨连玦的注视罢了,不想却被墨连缨误解成了这般意思。
灵珑掩唇笑笑,推了推墨连缨的小身板道,“嗯,去吧,缨儿,若你九哥敢抢你的蝈蝈,你明日便告诉皇上去,就说你九哥送了只蝈蝈给你,回头舍不得又抢回去了,看你九哥还要脸面不要了!”
墨连缨惟灵珑的话是从,果真走到了墨连玦身前,大大方方地将小笼子拎给他看,“喏,九哥,给你看一眼吧。”
墨连玦浅笑,接过笼子看了一眼,手法虽简单,却并不显粗略。他赞赏地点点头,将小笼子塞回了墨连缨手里道,“缨儿,九哥在意脸面,今日便不抢了,你且去西角亭同十三耍玩去吧。”
墨连缨点头,刚走两步,却忍不住回头嘱咐道,“灵珑姐姐,十三一准也喜欢蝈蝈的,你让九哥帮十三也抓一只吧。”
灵珑暗道小孩子果然反应快,朝着墨连缨重重地点了点头。
墨连缨拎着小笼子一颠一颠地走了,这小路上便只剩下灵珑和墨连玦。
灵珑抬眼看着浅草色衣袍的墨连玦,忍不住眨眼,他穿浅色衣袍时,总是多了些许平日里见不到的温儒。
灵珑笑笑,大大方方地欣赏着眼前的蓝眸男子,潋滟风采,俊朗非常。
墨连玦挥袖,走近几步弹了弹灵珑的额头,挑眉问道“本王是此般贪玩的性子吗?臭丫头,休要坏了本王的声名。”
墨连玦力气不大,自然不会疼痛。
灵珑却依旧装模作样地摸了摸额头,嘟嘴辩解道,“你本就驶冷漠性子,哪里来的好声名。本小姐为你弟弟妹妹抓蝈蝈,恰好能挽救你那岌岌可危的声名。过一会子,旁人便会知晓你爱护幼弟幼妹的好脾性,这才真真算得上有了声名。”
墨连玦挑眉,“这么说,本王还要感谢你?”
灵珑叹口气,大度地挥挥手道,“算了,感谢就不必了,日后见了本小姐客气些便是了。本小姐乐善好施,就当是日行一善好了。”
“臭丫头!”
墨连玦似嗔似怪地骂道,一把扯过灵珑的小手,攥在手心问道,“可饿了?”
灵珑摇摇头,扯着墨连玦的大手晃晃悠悠,荡来荡去,看起来颇为童趣。
墨连玦笑,牵着灵珑的小手朝东南方向而去。
灵珑顺从地被他带着走,忍不住问道,“墨连玦,咱们去哪儿?”
墨连玦唇角轻启道,“乖,九哥要去给晔儿抓蝈蝈去,爱护弟妹不能厚此薄彼。”
灵珑喜上眉梢,轻轻扯了扯墨连玦的手腕,待他回望时,一个纵跃便跳进了他的怀里,有些吃力地伸直小手,摸着他额际的墨发道,“乖,九哥今日表现不错,本小姐从不厚此薄彼,为九哥也抓一只可好?”
墨连玦欣赏着灵珑的俏皮,抵着她的额头轻叹道,“傻丫头。”
灵珑揽上墨连玦的脖颈,朗声而笑,那笑声清脆舒展,传到了墨连玦的四肢百骸,也偷摸地传进了心间。
半个时辰后,灵珑和墨连玦终于出现在了西角亭。
西角亭里有不少人,墨连画与柳诗韵在对弈,梅菲儿、墨世钧等其他人则围绕周围静静地观看。
灵珑顿了顿脚步,直觉地扯起墨连玦的衣袖,转身便朝旁侧的小路转去,她未曾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没得连累墨连玦形象尽毁。
“九哥,灵珑姐姐!”
墨连缨率先出声喊道,众人齐齐转头朝她二人看去。
灵珑背着小手,身形轻盈地走在前面。而墨连玦,向来傲慢的靖王爷,竟然浑身挂满了翠绿鲜嫩的小笼子,那笼子里还应景的发出了“极极极极”的叫声。
众人呆愣当场,孟之郎却摇着折扇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快来看,看看咱们英明神武的靖王爷,噗,靖王爷,请问这蝈蝈几文钱一只?”
孟之郎的话提醒了众人,众人仔细打量,墨连玦这般架势,可不就跟沿街叫卖的小摊贩似的。
小姐们低低地笑着,墨世钧则环胸瞟了眼灵珑,取笑道,“九哥好兴致。既有这般生意头脑,何不早些施展出来。”
灵珑将小脚迈了回来,羞愧地捂住了小脸,她错了,她不该一兴奋就抓了这么多蝈蝈,更不该把墨连玦变成了行走的货架子。
灵珑嘟嘟嘴,愧疚地靠在墨连玦身侧,低低地喊了声,“墨连玦……”
墨连玦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大大方方地牵着她进了凉亭,“诸位,我们来晚了,可以传膳了。”
众人见墨连玦这般自若,顿时失了打趣的兴致。
墨连画朝着明月挥挥手,明月屈膝告退,自去安排膳食去了。
梅菲儿上前握了握灵珑的小手,盈盈浅笑道,“妹妹,这么多蝈蝈到底何用?”
灵珑尴尬地笑笑,墨连缨却冲到两人中间,对着梅菲儿解释道,“菲儿姐姐,灵珑姐姐可穷了,她定是要拿来卖钱的。哦,姐姐?”
灵珑傻眼,却不得不颓然地点头道,“对,缨儿,你说得对极了,可是姐姐觉得你当众戳穿姐姐,让姐姐觉得很丢脸面,所以,这蝈蝈,你负责帮姐姐卖掉,但是一文钱也不能拿!”
墨连缨嘟嘴不满道,“啊!为何丢脸面啊?蝈蝈是九哥抓的,笼子是姐姐编的,没偷没抢,为何要丢脸面,姐姐你好奇怪!”
灵珑愣,却瞬间醒悟过来。是啊,她没偷没抢,为何会觉得丢脸面,一定是因为墨连玦,对,一定是。
灵珑想通了,扯着墨连缨的手臂道,“缨儿,你说的对,快,把笼子摘下来,待会儿卖了钱,咱们五五分成。”
“嗳!”
墨连缨欢快地应着,踮起脚尖一蹦一跳地摘着笼子。
墨连晔觉得逗趣,丢了手里的小玩意也赶过来帮忙,于是,墨连玦果真变成了供人摘选的行动货架子。
墨世钧和孟之郎对视一眼,为墨连玦的遭遇致以万分的同情,哎,他们的九哥呀。
墨连玦看着哥俩摇头叹息的模样,轻挑眉梢,却只是看了眼身前忙碌的娇笑身影,微微扯了扯唇角。
灵珑在墨连缨和墨连缨的帮助下终于摘完了蝈蝈,她长长地喘口气,哥俩好般地拍了拍墨连玦的手臂道,“墨连玦,你今日辛苦了,我得了银子分你一半可好?”
墨连玦正在抚平衣袍的褶皱,听了灵珑的话,忍不住顿了顿,挑眉应承道,“好。”
灵珑立即喜笑颜开,扯着墨连缨开始数着小笼子的数量。
墨连画见灵珑和墨连缨蹲在地上,竟是丝毫不在意形象了,忍不住来到近前调侃道,“灵珑,蝈蝈和灯笼草,都是我雨薇殿的,这分成又该如何计算呢?”
灵珑愣,眨巴着眼睛撞了撞墨连缨的肩膀道,“缨儿,你十姐要算计你的分成!”
墨连缨怒,防备地盯着墨连画,还将身前的小笼子往怀里揽了揽。
众人大笑,墨连画也忍俊不禁。
明月指挥宫女摆好了膳食,柳诗韵便将灵珑扯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真真是个精明丫头!得了,这会子要用膳,这些个蝈蝈便膳后再清点吧。”
灵珑点点头,忙活了这么久,闻到饭菜的香味,果然觉得饿了。
下午的课程是诗书,夫子布置了咏梅诗的课业,学生们便收拾好东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上书房。
灵珑同梅菲儿等人一同离开,怀里还揣着热腾腾的五千两银票。
蝈蝈是墨连缨与墨连晔联手售卖的。那小笼子十分精致,蝈蝈还是堂堂靖王亲手抓捕的,小姐们不管爱不爱,便都买了一个耍玩。
灵珑按了按怀里的银票,忽然想起墨连玦“可要本王帮忙”的话,顿时失笑。他那般出众的样貌,即便不招摇,怕也引了不少小姐的心思,若真敢招摇过市,哼,她一定要将他的俊脸磋磨得不成人形才好。
“妹妹,你在笑什么?”
梅菲儿的话在耳边响起,灵珑连忙回神儿,尴尬地应道,“没,没什么。梅姐姐咱们快走吧,晌午未回梅兰阁,冰儿姐姐和翠浓姐姐定是想我了。”
梅菲儿狡黠地眨眨眼,却并不点破,只捏了捏灵珑的小脸,牵着她的小手朝着西岚宫而去。
夜里,灵珑辗转反侧,倒不是她真的择席,而是因为整个西岚宫都充斥着“极极极极”的叫声,吵得她不能安眠。
她捶了捶脑袋,欲哭无泪,她怎么把这茬儿给混忘了。那蝈蝈甚是抱团,一只叫唤,旁的也会跟着叫唤,这下子,西岚宫里怕有许多小姐彻夜难眠了。
灵珑叹口气,侧过身子念叨经史,经史于她最不耐烦,以往她念着念着便睡着了。
可是良久后,灵珑依旧瞪着头顶的窗幔发呆。她烦躁起身,就着微弱的月光瞥见了茶几上那个朱青色陶瓷的茶皿子。那是墨连玦下午给她的,说是要送给娘亲品尝的。
灵珑笑笑,想着墨连玦从脸颊一直红到耳际的羞涩,忍不住咬着被角哧哧地傻笑,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声音。
外间传来翠浓趿拉鞋子的声音,灵珑连忙噤声。
灵珑见翠浓将耳朵贴在门扉上听着屋里的动静,许久后又蹑手蹑脚地返回了榻上。
她悄悄松了口气,抱着膝盖发起了呆,奈何“极极极极”的声音实在太大,索性披了件外衫,直接开了窗户跃上了屋檐。
天色暗淡,没有月,亦没有星,只西岚宫余下几盏宫灯,于黯淡中跳跃着光亮。
灵珑将事先备好的绫罗碎带放进口里,呜呜咽咽地吹着,声音极小,极轻,传得却极远极深。
没一会儿,蝈蝈们终于不再鸣叫,西岚宫也彻底安静下来。
灵珑咧嘴笑笑,冲着那黯淡的宫灯摆了摆手,回身便准备跃下屋檐,却在抬脚之际,忍不住回身望去。
宫灯不及之处伫立着一道人影,正与她遥遥相望……
微弱的宫灯将灵珑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咬咬下唇,不知道那人看了多久,又看到些什么,奈何对方仅是那么看着她,不动也不说,灵珑便也只好垂着手臂与他对望着。
夜风吹过,带来丝丝缕缕的寒凉,灵珑打了个寒颤,不由抬手搓了搓手臂。她看了那男子一眼,见他依然背手而立,安静寂寥地看着远方,提气纵跃,一个旋身便落到了窗棂下。
卧房的灯光并没有亮起,想来翠浓和冰儿并未被吵醒。
灵珑莞尔一笑,利落地翻身入内,随后便轻手轻脚地将窗棂放了下来。隔绝了室外的寒冷,也隔绝了那道笔直高挺的人影。
室内温暖舒适,灵珑躺在床上渐渐有了困意,她打了个呵欠,将身子略微蜷缩起来,恍然入梦之时,却于朦胧中听见有啸声从远处传来。
那啸声极轻极淡,却传得极深极远,灵珑瞬间清醒,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那曲子,并不十分优美,却是她方才奏给蝈蝈的引眠曲。
灵珑手脚麻利地掀了被子下床,推开窗户便跃到了屋顶上。
啸声呜咽呢喃,那黑影中的男子,正执着长啸缓缓吹奏。
灵珑顾不得其他,提气运起飞仙步,片刻功夫便来到了男子身旁。
男子停下啸声看着灵珑,灵珑亦看着她,不是,不是介修。
灵珑虽看不清楚对方的五官,可仅从轮廓上也能辨认,这不是她相处了十余年的师父。
灵珑难掩失落,哑着嗓子问道,“公子为何会吹奏这首曲子?”
男子将长啸握在手间,沉声道,“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
灵珑笑笑,抬眼问道,“公子可会吹奏《春江花月夜》吗?吹一曲好吗?”
男子颔首,“倒是新鲜,试一试何妨。”
《春江花月夜》多用古筝或者古琴弹奏,端得是曲调悠扬,意境深远。而用长啸来奏,却是婉转低吟、如泣如诉,竟将那聚散离合的愁绪突显得浓墨重彩了起来。
灵珑静静地坐在屋檐,慢慢吟诵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啸声戛然而止,灵珑转头问道,“公子缘何这早晚还未睡?”
男子道,“小姐又为何?”
灵珑笑,“蝈蝈太过吵闹,不得安枕罢了。”
“所以,你便让它们都睡了吗?”
灵珑颔首,“嗯。它们都睡了,我便能睡了。时候不早了,公子自该早些安睡,小女子这便告辞。”
灵珑说完,不待男子回话,便微微屈了膝盖,足尖轻点屋檐,飞身而去,却不知身后那双眼睛,看了她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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