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子监出来,灵珑便晃晃悠悠地向西岚宫的方向而去,在揽翠阁里吃了些点心,这会子不觉得饿,倒也不急着回去。
微风缓缓吹起,灵珑忽然觉得,她似乎很久没有这般心无旁骛地赏过景致了,便捡着僻静的小路边走边赏着,可是赏着赏着,她忽然发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那便是她又迷路了。
灵珑哭笑不得,想着是否该按照原路返回,奈何这小径弯弯绕绕,竟有不少岔路口,她暗骂自个儿蠢笨,索性不找路了,只依着心意走走晃晃,大不了晚些时候跃到树上看一看,方位总是没错的。
灵珑如此想着,果然开怀不少,还得意地哼起了小调儿。可哼着哼着便忍不住皱眉,这般僻静的地方,竟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灵珑侧耳去听,声音竟是从小径左侧的山石后传来的。她咬咬唇,屏气凝神地迈步过去,侧着脑袋去看,只见一个女子安静地趴在墨连渊怀里,而墨连渊脸上则是难得温柔的神色。
灵珑纳罕,未曾想过墨连渊那般五大三粗的壮汉,竟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灵珑默默点头,收回小脚准备离开,却见那女子缓缓抬起了头。她忍不住抬眼去看,立时便吓得捂住了嘴巴,那女子,竟然是柳诗韵。
柳诗韵用粉拳捶打着墨连渊的胸膛,娇嗔道,“这次出去要多久回京?”
墨连渊将柳诗韵揽进怀里,摇摇头道,“不知。边境不太平,若没有战事,估摸着月余便可返回。若与部族矛盾加剧,归期恐怕难以预测了。”
柳诗韵点头,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福袋递给墨连渊道,“你此去路途遥远,定要多注意自个儿的身子。莲妃娘娘那里,我若有机会,一定会去拜访的。”
墨连渊将福袋接住,顺便包裹住柳诗韵的小手,歉意道,“韵儿,我母妃她……”
柳诗韵伸手捂住墨连渊的唇角,摇头道,“五哥,她到底是你母妃。何况,莲妃娘娘也没有说错,我确实是庶出。”
墨连渊将柳诗韵揽进怀里,心疼道,“韵儿,别说了,我不在乎,你知道五哥从来不在乎出身的。等我从边境回来,我便到尚书府提亲可好?”
柳诗韵深情地摸着墨连渊的脸颊,眼眶含泪道,“五哥,人们常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我二人的事儿,不若等你回京再议吧。”
墨连渊点点头,见柳诗韵身边的文儿探头探脑,连忙替她擦干眼泪,依依不舍道,“韵儿,等我回来。”
柳诗韵点点头,随着文儿离开,却忍不住频频回头。
墨连渊目送柳诗韵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这才踩着轻功飞身而去。
灵珑见柳诗韵和墨连渊皆离开了,忍不住疲累地靠在了山石上,她竟不知自个儿是幸运还是不幸了,总能发现别人的心事儿,偏巧又不知如何处理,梅菲儿是这样,柳诗韵又是如此。
灵珑叹口气,才要转身离开,却见墨连渊正靠在离她不远的树干上,沉着脸色问道,“你听了多久了?”
灵珑咽了咽口水,暗想这青天白日的,墨连渊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她心内忐忑,却不得不斟酌词汇道,“从你们谈论出京开始听的。”
墨连渊沉默片刻,突然抱拳道,“灵珑,你与韵儿交好,我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劳烦你多照顾她。”
灵珑尴尬地搓了搓手,涩涩开口道,“明王爷,我比柳姐姐还小两岁,这般重任我怕难以担当。”
墨连渊摇头道,“你年纪虽轻,但聪慧过人,何况父皇对你印象极好,若……若我母妃为难于她,还请你代为周旋,连渊感激不尽。”
灵珑下意识点头,墨连渊转身便消失在眼前。
待寂静无声时,灵珑才意识到她竟轻易便应承了别人的请托。奈何那是柳诗韵,但凡她能做到的,无须墨连渊费心,她也一定会去做,何况,唔,她怕是被那句聪慧过人的夸赞给讨好了。
灵珑暗暗点头,被人信任的感觉到底不错。她左右看看,分辨不清方位,索性朝着文儿和柳诗韵消失的位置而去。
一刻钟后,灵珑终于回到了上书房通往国子监的那条主路,她松口气,加快步伐赶到西岚宫门口,果然见翠浓正焦急地向路口张望,见她过来,竟是立马奔了过来,握住她的小手道,“小姐,你去哪儿了?可用膳了?可是出了何事?”
灵珑连忙道歉宽慰,揽着翠浓进了西岚宫的大门。
树影晃动下,一个浅色衣袍的男子悄然离去,竟似从未出现过。
灵珑随着翠浓返回梅兰阁,却见冰儿笑意盈盈地侯在门口,见她回来,立即屈膝行礼道,“小姐,你可回来了,快回屋看看是谁来了!”
灵珑不及多想,便被冰儿和翠浓拥进了梅兰阁,但见主位上坐着一位妆容精致、样貌出色的妇人,正言笑晏晏地看着她。
灵珑眨眼细看,瞬间喜笑颜开,小跑几步扑进了妇人的怀里,朗声喊道,“娘亲,您怎么来了?”
古灵儿笑笑,摸着灵珑兴奋的小脸道,“可是从国子监来?”
“嗯嗯,苏夫人将珑儿的画留在了国子监,嘱咐珑儿下课后去拿,后来……”
后来的话,灵珑没有说,却是羞臊地红了小脸,直往古灵儿怀里钻。
古灵儿挥挥手,翠浓便立即携了冰儿下去。
古灵儿见室内只剩下她们娘俩,这才开口道,“苏夫人去丞相府接娘亲,说是可以带娘亲来看你。娘亲本以为是庆亲王妃托付的,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靖王爷出面协调的。”
灵珑听古灵儿提起墨连玦,顿时低垂了眉眼。他风尘仆仆返回京都,过府门而不入,却色色为她想得周全。她以为在揽翠阁见到他已是极致喜悦,不成想,他竟如此细心,还将娘亲也接了进来。
灵珑心间暖暖的,痒痒的,不觉不适,反而觉得彻心彻骨的欢愉。她羞红了小脸,却是抱着古灵儿的手臂诉说道,“娘亲,墨连玦待女儿是极好的。”
古灵儿微微一笑,摸着灵珑的墨发道,“珑儿,只要你开心便好,娘亲对他没有别的挑剔。”
墨连玦被自家娘亲接受,灵珑自然开怀,可她看着娘亲别无所求的神情,不自觉便想起默默注视着娘亲的父亲。
灵珑眨眨眼,忽然起身奔进卧房,少时便捧了一个匣子出来,“娘亲,这些东西您给父亲带回去,珑儿自然知道他心疼珑儿,可珑儿来宫里本是读书求学,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
古灵儿皱眉,可看着灵珑满眼期待,到底还是接了过去,随手便放在一旁。
灵珑挑眉,回身从茶几上倒了杯茶水递给古灵儿,嘴里嘟囔道,“父亲也真是的,在府里时便让福伯送了十五万两银票,珑儿都未曾花用,又巴巴托世子表哥送了五万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女儿挥霍无度呢。”
灵珑这话虽听着像抱怨,却色色表达了对父亲疼爱的感动。
古灵儿看了那匣子一眼,沉默片刻道,“珑儿,你父亲既给你了,你便留着花用吧。在宫里难免要打点,莫要显得太过寒酸。你父亲,怕也是这般意思。”
灵珑将匣子塞进古灵儿怀里,哧哧笑道,“娘亲,您别忘了,珑儿与十公主、十一公主是朋友,旁人办事自然需要打点,女儿倒是不必的。”
古灵儿摇头失笑,点了点灵珑的额头道,“瞧给你得意的。”
灵珑扬了扬小下巴,娇俏道,“自然得意。女儿不仅不花银子,还赚了些银子呢,您回去便告诉父亲,就说女儿长大了,要自力更生了。”
古灵儿眉开眼笑,将灵珑的小手攥进手心里揉搓,娘俩许久未见,自有一番亲昵。
可是亲昵过后,古灵儿到底还是问起了咏梅诗的事儿。
灵珑叹口气,毫无隐瞒地将事情说了出来,却忍不住眨巴着眼睛问道,“娘亲,您可怪珑儿?父亲可生珑儿的气了?”
古灵儿摇头,点了点灵珑的小嘴道,“父亲和娘亲一直会相信你,只怕你自己觉得委屈。”
灵珑展颜笑笑,蹭着古灵儿的手臂道,“娘亲,珑儿亲近的人都相信珑儿,珑儿便觉得没有什么委屈。珑儿只是想不明白,那么好的路姐姐,怎么突然就变了。”
古灵儿浅淡地笑笑,叹口气道,“一切不过是**作祟罢了。珑儿,你要知道,一个人不可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喜,可若惹得所有人都厌烦,这人的品行十有**是有瑕疵的。”
灵珑疑惑,忍不住开口道,“可是娘亲,梅姐姐她们为何不早些告诉珑儿?”
古灵儿捏了捏灵珑的小脸,问道,“若告诉你,你便相信了?”
灵珑愣,接着便摇摇头,若梅姐姐她们一早便说路嫣然有问题,她不但不相信,怕还会同梅姐姐她们一起生分了。可她们只是默默守着她,她生病时照顾她,她委屈时陪着她,竟比道人是非要好上许多倍。
灵珑笑笑,扯着古灵儿的手臂道,“娘亲,梅姐姐她们很好,对不对?”
古灵儿颔首,“嗯,你运气好,得了几个诚心相交的姐妹,自该好好经营才是。”
灵珑郑重其事地点头,此后与小姐妹更加相知扶持,暂且不提。
古灵儿随着苏夫人进宫,便也只能随着苏夫人出去。毕竟,命妇没有传召不能入宫,未免节外生枝引人猜忌,只能抓紧时间交代些要紧事情,拿着那方小匣子离宫而去。
古灵儿走了,灵珑便有些蔫蔫的,好容易见到娘亲,竟这么快就分离,这劳什子的上书房,真真是让人着恼。
翠浓端着点心进来,见灵珑情绪不高,连忙将古灵儿带来的头面匣子递给灵珑道,“小姐,王妃娘娘真是疼你,上次的两套珍珠头面还未戴过,这会子又让夫人送了两套粉红色的宝石头面,亲姨娘也没有这般偏疼的。”
灵珑伸着脖子去看,剔透明亮,确实很俏丽,忍不住点头道,“嗯,确实好看。只不过娘亲说,王妃姨娘本打算送给未来新媳妇的,这会子见我受了委屈,便特特择了这套讨我开心,翠浓姐姐,你说我要送些什么做回礼呢?”
翠浓皱眉沉思,年轻小姐送给长辈,无非是字画啊,佛像啊,可庆亲王妃不爱这些,花花草草又不稀奇,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沉默了下来。
冰儿取了帕子替灵珑擦拭小手,见两人皱眉发愁,忍不住调笑道,“小姐,这会子咱们在皇宫,回礼的事儿倒不着急。可奴婢想着,未来世子夫人若知道小姐不但得了她的头面,还件件用来压箱底,会不会将咱们小姐当成仇人啊?”
翠浓一听这话,忍不住也笑了,“当仇人倒不至于,怕是知道咱们小姐要上门,提前一日便将珍奇玩意儿皆收拾起来,再再不能被小姐得了去。”
灵珑噘嘴不满道,“呿,这般小性的女子,世子表哥定是看不入眼的。”
墨连玦曾经说过,墨世钧眼界极高,不是非凡女子怕是难以嫁入庆亲王府的。
灵珑在脑子里扒拉着她认识的女子,梅菲儿和柳诗韵心有所属,诗涵还小,苏姐姐嘛,就不知道表哥喜不喜欢率性爽朗的女子了。
灵珑摇头,蓦然回首,忽然瞥见那个朱青色的茶皿子,顿时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她怎么把这事儿给混忘了。
灵珑撇撇嘴,颇为自责,莫说现在追赶已经来不及,且她还要去上书房读书,只能对着翠浓和冰儿再三叮嘱,下次定要亲手交与娘亲才好。
古灵儿随着苏夫人出宫,却在轿撵内发现一副画,苏夫人见她喜欢,连忙将画捧于她看,“夫人,令爱绘画造诣实在很高,连本夫人也十分心悦,这才厚着脸皮讨了来。”
古灵儿一听这画是灵珑画的,忍不住多看几眼,默默点头道,“夫人喜欢便好,这孩子心性单纯,日后少不得夫人代为照看才好。”
苏夫人点头,细细说着灵珑绘画时的趣事,逗得古灵儿掩唇轻笑。
古灵儿只当苏夫人对灵珑关爱有加,少不得满口感激之语。苏夫人却护着怀里的画,惦记着向墨连玦讨要代他取悦未来岳母的赏赐。
马车行驶平稳,天黑前便赶到了丞相府。
古灵儿对苏夫人再次道谢,奈何天色已晚,不便挽留,便约定改日登门,然后便目送着苏夫人的马车离去。
马车消失在街口,古灵儿便敛了敛衣裙,转身回府,却发现兰儿在影墙后张望,见她进门,连忙跑过来屈膝行礼道,“兰儿给夫人请安!夫人,小姐在宫里可还好?兰儿学会了做鲍螺酥,若夫人下次进宫,能否带着兰儿做的鲍螺酥给小姐尝尝?”
古灵儿勾唇轻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兰儿乖,若夫人下次去,一定带着。喏,这是小姐给你的,是御膳房做的糖糕,你带给祖母尝尝去吧。”
兰儿一听灵珑还记得她,顿时笑眯了眼睛,她双手接过糖果,认真地屈膝行礼后,这才抱着糖糕离去。
古灵儿微笑点头,可眼睛落在那个方匣子上,顿时忍不住皱眉。她拦住一个小厮,随口吩咐道,“让福管家来见我!”
那小厮得了命令而去,古灵儿便回了静心阁梳洗,可左等右等,等不到福管家,她少不得开口询问。
福嬷嬷恭敬地行礼道,“夫人,福管家方才来过了,说是给老爷的东西自该亲手交给老爷才是,断没有他代收的道理,您看……”
古灵儿皱眉,将小匣子递给福嬷嬷道,“嬷嬷,你亲自去,福管家看在亲妹子的份上,到底也该出面问一问才是。”
福嬷嬷将小匣子推回古灵儿手中,为难道,“夫人,我那老哥哥的脾性旁人不知,您自该是知道的,那般又臭又硬的性子,莫说我是他亲妹子,就是娘老子的面子也是不给的。”
古灵儿恼恨地将匣子放在桌子上,本打定主意不理会,可想起灵珑隐隐期待的小模样,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拿起匣子朝菘蓝阁而去。
福嬷嬷在背后暗暗点头,还是老哥哥有法子,这般你来我往下去,相爷和夫人怕是很快就能和睦了。
却说古灵儿拿着小匣子来到了主屋菘蓝阁,抬眼看到书房的灯亮着,她本想送了匣子便回去,奈何那步子却硬是迈不开,只是站在书房外傻傻地站着。
良久,古灵儿望着室内跳跃的灯光,咬咬牙,径直走到门扉前,可右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反复几次,到底还是没有勇气。索性重重叹了口气,将匣子放在门槛上,转身离开。
古灵儿的背影消失后,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
自古灵儿站在门外,灵翰霆便察觉了,可是他不愿意逼迫,便还是让她做了选择。这选择他一早就知晓,可依旧有些失落。
灵翰霆叹口气,俯身将匣子捡起打开,待看清内里皆是银票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唔,他那鬼灵精的女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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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起早的感觉就是晕沉沉,可惜不得不起,九点睡六点起,这作息是不是跟老太太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