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连玦回了京都,灵珑心里便熨帖了,虽不能常常见面,到底离得近了些,总感觉就在身边似的。
这一日,灵珑难得贤惠,颇有几分兴致地取了一张绣棚,打算费些心思绣一方丝绢帕子。
苏艳洛马上要到十四岁生辰了,可因着在上书房读书,不能回府与父母团聚,自然也不能像往年那般请了姐妹亲朋到府庆贺了。
苏艳洛倒是无所谓,只挥了挥小手道,“本小姐惯常也不爱那份虚情假意的热闹”。
灵珑却与梅菲儿等人商议着,即使不能太过隆重,到底也该在梅兰阁里摆上一桌子酒席,小范围地请几个姐妹,私下里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既是生辰,便不得不准备贺礼,灵珑冥思苦想后,终于决定亲自绣一方丝帕送给苏艳洛做生辰礼物,而这花色嘛,便是一朵娇媚艳丽的大红色秋海棠。
这秋海棠的别名叫相思草,据说将此花绣在帕子上随身携带,很快便能寻觅到好姻缘了。
灵珑哧哧地窃笑,柳姐姐和梅姐姐都有着落了,下一个便是大喇喇的苏姐姐了,奈何她不开窍,不若她这妹妹来帮帮忙。
灵珑想到此处,不由想着要做到尽善尽美,到底显得虔诚些。她垂了眉眼,在翠浓准备的绣线里挑挑拣拣。奈何翻找了许多种红色,不是太清淡,就是太暗沉,竟都不是她想要的样子,忍不住噘着小嘴叹气。
翠浓忍不住上前建议道,“小姐,若实在不满意,不若拿些银子到妆点楼里淘换些,那里的绣线品种更齐全,只价钱稍微贵了些。”
灵珑顿时欢颜,不假思索道,“价钱贵些倒是无碍,关键要够鲜艳够明媚才行。翠浓姐姐,如今咱们在宫里,可真有法子淘换吗?”
翠浓点头道,“小姐放心,西岚宫有负责采买的宫女,奴婢去找她问问看,左不过多花点银子便是了。”
灵珑连忙点头,“嗯嗯,姐姐快去吧。只那绣线要早些送过来才好,若迟了,怕要赶不及了。”
翠浓含笑称是,取了银钱便去了翠竹阁。
两日后,那采买宫女果然将绣线送到了梅兰阁里。
灵珑将绣线拿在手上,颜色鲜亮不说,竟还隐隐透着股子花香。她皱皱小鼻子嗅了嗅,啧啧称奇道,“姐姐,这绣线可真是好看的紧,赶明儿绣了帕子出来,苏姐姐定会欢喜的。”
翠浓微笑道,“小姐,这得多亏了您画得好,否则,任凭那绣线再稀罕,也是讨不了巧的。”
灵珑傲然地扬了扬小下巴,得意地笑笑,靠在翠浓身侧便开始绣了起来,她绣功太差,自然少不了翠浓的指点。
冰儿见灵珑得了兴致,便也拿了日常的衣服来裁剪,梅兰阁里倒是难得的安静。
柳诗韵来到梅兰阁,没见翠浓和冰儿守在外间,便自行进了卧房找寻灵珑,却见她们主仆三人凑着脑袋做女红,忍不住笑道,“妹妹在绣什么?姐姐可是来得不巧了?”
灵珑抬眼,见是柳诗韵,忙将手里的绣活放下,上前握着她的小手道,“柳姐姐来了,来,快坐下。我打算绣一方帕子送给苏姐姐做生辰礼,姐姐觉得可好?”
柳诗韵勾唇浅笑道,“自然。难得看妹妹做女红,倒是你苏姐姐的福气了。”
灵珑见柳诗韵取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忙将绣棚递给柳诗韵道,“柳姐姐快看,这花可好看吗?”
柳诗韵接过一看,顿时欢喜道,“灵珑妹妹,这花真真是极好看的,尤其是这般鲜亮的红色,真是难得。”
翠浓为柳诗韵端了杯茶,笑着补充道,“可不是。绣房里的绣线,小姐色色不满意,这还是托了采买宫女从妆点楼里淘换来的,到底不负‘京都第一绣坊’的盛名,连绣线也比别处的漂亮。”
柳诗韵点头,见她们主仆忙碌,只略坐一会子便起身告辞,她本也是打听灵珑送于苏艳洛生辰礼物的事儿,总共只几个小姐妹,还是莫要重复的好。
柳诗韵走后,灵珑便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她越绣感觉越好,即便午时绣不完,夜里加会子功夫也定能在今日完成的。到时候,她定要向墨连玦显摆显摆,她与旁的小姐们一样,也能有件拿得出手的女红了。
灵珑沾沾自喜,冰儿和翠浓忍不住相视而笑,她们家小姐最不耐烦刺绣,今日这般,可见与苏艳洛姐妹情深了。
少时,那红色的秋海棠便在灵珑的一刺一挑下显现在绣面上,花色娇而不媚,艳而不俗,倒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般,姿态优美地开放着。
翠浓和冰儿不迭地称赞,灵珑也满意地点点头,双手托腮欣赏着,等晚间将花叶绣上去,这花便会更美了。
翠浓笑笑,兀自收拾着一应物件,却见柳诗韵带着梅菲儿脸色不虞地进来,忍不住推了推灵珑提醒道,“小姐,梅小姐和柳小姐来了。”
灵珑欢喜地起身相迎,未及扑进梅菲儿怀里,便发现她与柳诗韵皆是一副严肃冷凝的表情。
灵珑傻眼,讷讷地问道,“柳姐姐,梅姐姐,可是发生了何事吗?”
梅菲儿见灵珑懵懂,将手里攥着的绣线递于灵珑道,“妹妹,快将你那绣线拿出来比对比对!”
“哦哦!”灵珑应着,翠浓忙将那红色绣线递了过去。
梅菲儿将两色绣线拿在手里比对,分明是同一家绣坊同一色绣线,却偏偏差着好几层亮色。
柳诗韵诧异道,“柳姐姐,莫非……”
梅菲儿没说话,只惯常冷漠的脸上带着股子阴沉。
灵珑见二人一直打哑谜,忍不住着急问道,“柳姐姐,梅姐姐,到底怎么回事,这绣线可是有什么问题不成?”
柳诗韵朝着梅菲儿看去,见她点头,便扯着灵珑的小手解释道,“灵珑,方才姐姐从梅兰阁出去,便到了梅姐姐的菊香阁,见她正与杜鹃绣着兜儿,且正是大红色,便忍不住提起你从妆点楼淘换绣线的事儿。梅姐姐惊奇,便将她一早从妆点楼里买来的绣线拿给我看,颜色倒与妹妹这儿的近似,只看上去没有那么透亮好看……”
灵珑眨眨眼,“那便如何?”
左不过是一色绣线,或许新出的色彩也未可知。
梅菲儿看了灵珑一眼,叹口气,悠然说道,“妆点楼本是我外祖父家的产业,因家里祖父不喜商人,娘亲与外祖家来往较少。可即便来往少,外祖父也时刻惦记着我与娘亲,旁的不说,就说这绣线,每月里便是捡着最新最好的供应,姐姐手里这批,便是舅父前几日才托人送进宫来的。”
灵珑听完这话,尚有些愣神,翠浓却立即反应过来,朝着梅菲儿和柳诗韵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道,“奴婢替我家小姐谢谢二位小姐的提点。”
柳诗韵和梅菲儿对视一眼,摸了摸灵珑的小脸道,“妹妹,或许是姐姐多心了,不过,还是求了十公主悄悄拿给太医验一验才放心。”
灵珑默然点头,待二人离去后,便将那丝帕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翠浓自责道,“小姐,是奴婢大意了,这会子看着,这绣线也太过漂亮了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般浅显的道理,她竟混忘了。
灵珑沉了脸色,若这绣线真有问题,送到苏姐姐手里,岂不是……
冰儿将绣线归拢起来,试探地问,“小姐,可要奴婢将这绣线送到雨薇殿?”
灵珑摇摇头,将绣线放到鼻端闻嗅,可除了玫瑰花的香气,竟是闻不出别的气味。她皱皱眉,用剪刀裁了一截绣线,吩咐道,“冰儿姐姐,去取一碗热水来。”
“嗳”,冰儿应声出去,少时便端了一碗澄清的热水回来。
灵珑将绣线放入水里,用绣花针慢慢搅动,许久后,那绣线却没有任何变化。
灵珑挑眉,将烛台取了过来,除去灯罩放在碗下满满烘烤,初时那水倒也澄清无暇,一刻钟后,那附着其上的红色便慢慢地散在了水里。
灵珑将碗凑近鼻端细细闻嗅,霎时便沉了脸色,玫瑰花的香气自然是有的,却隐隐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翠浓见灵珑面色阴沉,端起碗来放在鼻端,随即便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姐,小姐,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翠浓不敢说。她随侍古灵儿身边,内宅这些下作手段也知道一些,可丞相府关系简单,古灵儿又不爱出风头,争宠爱,她对这些手段渐渐便生疏了。可即便不敢确定,她却也吓了一跳,若说各门各院妻妾争宠倒也罢了,可在这皇宫内院,且皆是未出阁的小姐们,这档子事儿,却真真是令她惊吓了,这才不敢妄下结论。
灵珑小脸紧绷,严肃地沉声道,“是红花,血红花!”
血红花,比红花阴寒数十倍。那被浸染了血红花汁液的绣线,若真制成绣品送给了苏姐姐,时日长了,怕是很难受孕了。
冰儿惊得摔碎了手里的茶盏,握着灵珑的小手问道,“小姐,是谁,是谁要害你?”
灵珑叹口气,“或许是害我,或许是害苏姐姐,又或许是透过我去谋害什么人,总之与咱们梅兰阁脱不了干系。”
冰儿握紧拳头道,“小姐,这事儿咱们必须要查清楚。”
灵珑捡了几缕绣线细细包好,摇头道,“不,冰儿姐姐,这事儿咱们不查。咱们在这宫里人生地不熟,查起来太过困难了。翠浓姐姐,你带着绣线去一趟翠竹阁,直接找到崔姑姑,只说采买宫女送过来的绣线好看,分一些给她。”
翠浓思量片刻,默默勾唇,她颇为怜爱地捏了捏灵珑的小脸,拿着帕子出了梅兰阁。
冰儿不若翠浓老练,自然存着些许疑惑,可她见灵珑有些疲累,便贴心地备好了茶点,悄然退出了卧房。
卧房内安静下来,灵珑忍不住重重地呼了口气。她将那褪了色的绣线放在手帕里细细摩挲着,不多时,那绣线便干燥了许多。待与梅菲儿带来的绣线放在一处时,呵,果然是一模一样的颜色。
少时,翠浓带着寒凉之气推门进来,灵珑抬眼望去,却见翠浓朝她眨眨眼睛道,“小姐,崔姑姑说她会好好用的。”
灵珑松了口气,略微轻快道,“嗯,姐姐快去歇了吧。”
翠浓应声出门,灵珑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踏实了。她自然可以拜托墨连画去查,可她尚在西岚宫,便有人胆大妄为地动手脚,焉知这梅兰阁没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若冰儿在前往雨薇殿的途中便被识破,到时候对方来个“人赃并获”,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崔姑姑是西岚宫的掌事姑姑,这西岚宫大大小小的事情她自然都该负责,莫说血红花这般狠辣的玩意,就连哪个小姐被人下了泻药,她也要追查到底的。
灵珑静静地躺在床上,但愿这崔姑姑能够秉公处理。
翌日,灵珑早早起床,尚未走到西岚宫的门口,便听小姐们纷纷议论着,说芍药阁的韩小姐昨夜感染了恶疾,被秋香连夜送出了皇宫。
灵珑尚在纳罕,韩小姐昨日还好好的,翠浓却在她耳际悄声低语。
灵珑这才恍然大悟,那秋香不是旁人,便是那负责采买差事的小宫女。
灵珑与翠浓对视一眼,自然明白是崔姑姑出手了。可她们主仆心里却很清楚,韩小姐泼辣有余,精明却不足,这般精妙的手法,绝不可能出自她手。
灵珑不动声色,嘱咐翠浓回梅兰阁,朝着缓步而来的梅菲儿等人迎了上去。
梅菲儿见灵珑脸色如常,莞尔一笑,握着灵珑的小手细细摩挲,只待小姐妹几人皆凑齐了,这才有说有笑地朝上书房而去。
是夜,灵珑凝眉深思,她本不愿与人争斗,这才轻易放过了路嫣然。可这绣线之事涉及到了苏艳洛,她虽懒散,到底也该弄个水落石出才好。
亥时三刻,西岚宫寂然无声,灵珑从枕头下摸出一早准备好的短笛,推开窗户,一个纵跃便上了屋顶。
进入冬季,气候越来越寒凉,灵珑揽着大氅坐在屋顶上倾听,四周果然无声无息,连往日那身形高大的墨连漓也不在屋檐上。她悄悄松了口气,从袖间取了短笛出来,放入口中忽短忽长、忽急忽缓地吹奏起来。
短笛的节奏颇为明亮,声音却低沉飘然,不仔细倾听,甚至无法辨认。
灵珑吹奏两遍便停了下来,她将耳朵贴在屋顶上,倒有不少鸟儿扑棱翅膀的声响,可她等了良久,屋顶上,除了孤零零的她,连个鸟毛也没有。
灵珑丧气,她竟然忘记这里是皇宫了,即使有鸟儿,也多是各宫圈养的宠物,哪怕翅膀扑棱得再响,又岂能真的飞过来。
灵珑举起瓦片便要丢出去泄愤,可想了想,这里不是靖王府,只能悻悻地放了回去。
灵珑咬咬唇瓣,本打算回屋想想其他法子,可到底心有不甘,便将短笛再次放入口中吹奏起来,一边吹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奈何连续吹了五遍,仍然连个鸟毛也没看见。
灵珑握紧拳头,无声地暴躁,却听远处传来“扑棱扑棱”的声响,她兴奋地站起来迎接,可待那扑棱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时,她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来倒是来了,却是一只乌漆墨黑的乌鸦。
灵珑欲哭无泪,暗道皇宫是什么破地方,除了乌鸦,竟连个鸟儿都不得自由了。她瞄了眼朝她瞪大眼睛的乌鸦,破罐子破摔地道,“来吧,小黑,有你总比没有好。”
灵珑说完便一跃而下,利落地侧身腾起,眨眼间便翻进了卧房内。可她颠着小脚左等右等,却不见那脏兮兮的小身影,她忍着怒气又跃了出去,果然见那乌鸦正倚着瓦片、赏着月色耍大爷脾气。
灵珑无奈,三两步过去,一把将那黑大爷拎在手上,一人一鸟这才终于飞进了卧房。
灵珑将帕子卷成小卷,另附了一张字条,仔细绑在了乌鸦的脖子上。她朝着乌鸦挥挥手,待它将视线集中之时,方对着它的眼睛噼噼啪啪地拍着小手,良久后,待确认乌鸦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才略微忐忑地将它放在了窗户旁。
可那乌鸦并不飞走,却是转身看看灵珑,又瞪着黑黢黢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糯米糕。
灵珑深吸口气,将紧握的拳头放下,直接将盘子递到了乌鸦的嘴边,“喏,黑大爷,吃吧,吃了帮本小姐办事去,若办得不好,本小姐就把你炖肉吃。”
那乌鸦倒也不客气,就着灵珑的小手便啄了起来,吃得随心所欲、碎屑翻飞不说,末了,竟还将那尖细的嘴巴在灵珑的衣袖上摩挲干净了,这才狂傲地抖了抖翅膀,朝屋外飞去。
灵珑黑着脸子将盘子放下,想当年她在回音谷称王称霸时,黑大爷还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跟秃鹰抢食吃,这会子倒好,她被圈在高墙大院的皇宫里,连个乌鸦也敢欺负她了。
灵珑叹口气,起身将窗棂放了下来,躺在床上默默发呆,不知黑大爷是否能找到靖王府,不知墨连玦可懂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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