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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锦阁的老板娘锦娘是个三十岁上下但风韵秀艳的女子,因为经年行商做买卖,故而处事玲珑圆滑,待人不以门庭论高低,俱是一团和气。
墨廿雪有幸和这个老板娘打了个照面,归返时,有些话没留意便对秦婉兮说了出来,“你不用对谁都那么小心谨慎的,我看这个锦娘就不错,你可以多和她往来学着点。”
至少不至于处处看人脸色,旁人蹙一下眉尖,便当做雷霆震怒,惊骇万状。
秦婉兮一直垂着眼眸,半晌才小声答道:“多谢公主。”
“唉。”墨廿雪叹息,估摸着她是没救了。
“这离宋府不远,我送你回去好了。”墨廿雪闲得慌,此时日头尚早,她想在街上多溜达几转。尤其是幽都城里的月河街,楼阁宝座,繁华瑰丽,无数显贵来往于此,胜友如云。
路过解语楼,阁楼上的热情挥舞着手里的丝绢,莺语曼声,衣香鬓影,脂粉香如漫山潮水般汹涌而至。
秦婉兮见墨廿雪左顾右盼神采飞扬,咬着唇轻轻扯了一下她的翠袖,“公主,你怎么带我来这儿了?”
墨廿雪一惊,才发觉自己今日穿的是女装,她尴尬地笑了两笑,两只胳膊抱住秦婉兮的香肩,“来都来了,要不我们进去喝点酒?”
“喝……”秦婉兮吓了一跳,杏眼半圆,“公主,这可使不得!”
墨廿雪眸光一沉,她复又小声道:“我……我不会喝酒。”
虽然骨子里,她竟然不知廉耻地想进去逛一逛,可是,但凡好女人都不会来这种地方,更加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啊。秦婉兮矛盾着,心里将自己无数次凌迟。
她咬了咬牙,一时冲动战胜了理智,“公主,酒……好喝吗?”
轻声说完这句话,便差点别扭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墨廿雪没想到她挺有觉悟的,嘿嘿笑道:“好不好喝,试过才知道。我告诉你,这幽都的大小酒肆,我早就喝了个遍,要说这香味和口感,还要数解语楼的酒最香,最好喝。我若是跟这里的老板娘说一声,二十年陈酿她也舍得拿出来!来吧,没错的!”
就这样秦婉兮被拖拽着,生平第一次进了这种烟花之地。
里头的妙龄女郎更加殊艳美貌,逼得秦婉兮自惭形秽。墨廿雪抬起她的下巴,“鼓起勇气来,你的姿色一点也不逊于她们,再说,她们也不够格和你相提并论。”
这里的女子,是身份地位最低下的女子,若是这样秦婉兮还唯唯诺诺,那才是真把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墨廿雪从此以后便再不想管了。好在秦婉兮从善如流,听话地挺胸扬眉,一吐沉郁。
墨廿雪满意了,直接绕过一群人,带着秦婉兮上了二楼。
二楼有几个风景雅致的小间,她选了一个落座,叫上了两坛清酒,一坛推给秦婉兮,自己抱住另一坛,一边解封一边道:“这种北夜的青花苦酒,我还是第一次尝,以前就很想试试了,阿阙他……”
提到某个不该提到的名字,墨廿雪呆了呆,对面的秦婉兮目光有几分探寻,她突然噎住,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喝酒能壮胆,你试试。”
墨廿雪想说的是:酒壮怂人胆。再怂的人,一旦喝了酒,也不定变得有多孟浪。
然而她若是将后半句说了,秦婉兮铁定不会喝。
墨廿雪起身给秦婉兮倒了一碗,“你这坛酒,是我们南幽的名酿,叫烟花碎,烈度不够,后劲也不大,你尝尝。”
半信半疑的秦婉兮,在墨廿雪的连番催促下端起了碗,没送到唇边,扑鼻的酒味呛得她流下了泪水,不知怎的,心中仿佛藏着一只引人作恶的凶猛野兽,她抓着碗一饮而尽。
被呛得咳嗽不止,墨廿雪心道她没用,无奈地坐回去,“我看还是算了,不喝了。”
“不,”秦婉兮第一次提出拒绝,而且拒绝的是公主,“我要喝。”
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不止从哪里多了一分韧劲和坚决,墨廿雪傻愣愣的不知发生了何事,转眼间,她又是一碗下了肚。
墨廿雪给自己倒了一碗青花苦酒,沉吟问:“嗯,宋玦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明眼人一眼便知了,若是好,秦婉兮会如此借酒浇愁?
秦婉兮连喝两碗,却面不改色,墨廿雪有点惊奇,秦婉兮想到那个人便只能苦笑,“公主,酒真是个好东西,虽然不好喝,但是心里却一片滚烫,突然觉得自己可以面对一切,哪怕龌龊、不堪、被排挤,我都好像不怕了。”
她伏在桌面上挥了挥手,墨廿雪清楚地看见,她玉腕处鲜红如血的一点朱砂。
是,那和她手腕处的守宫砂是一模一样的,难道秦婉兮自成亲到现在,也没有失过身?
哪有这样对待自己新婚妻子的男人?
墨廿雪心里烧起一股无名怒火,秦婉兮隐忍至今,竟然一言不发,她还等着那个男人回心转意垂怜自己么?宋玦明显对她不是无感,分明是将恨与怨都推在了秦婉兮的身上。一个男人,不思找出构陷自己的罪魁祸首,却让一个女子饱受他自私的讨伐……
她捏着一只碗,想也没想喝了一口。
霎时间,如黄连水齐齐灌入了嘴里,苦不堪言。墨廿雪一口往外吐,又倒了一碗茶水,才缓过来,“好苦!”
她皱眉,整张俏脸纠结在一起,“沈阙这个混蛋,竟然骗我!”
“公主,你总是在提沈公子……”秦婉兮提醒了她一句。
墨廿雪一傻,秦婉兮突然又醉熏地说道:“方才在来的路上,公主一句也不提温公子,反倒说了不少和沈公子来月河街喝酒的逸事。”
“……”仔细回想,秦婉兮说的是实话。
墨廿雪沉静下来,嘴里的苦味散尽,突然意外地多了一丝清甜,苦尽甘来么?
这酒真神奇。
她眼睛一亮,给自己重新满上,“来,干了这碗酒,从今以后,海阔天空!”
“铿——”一声脆响,两个人都一碗下肚。
秦婉兮清丽如皎月的脸浮上一丝浅浅的红晕,犹似花苞堆雪,她扶着桌,苦涩地流下了眼泪,“公主你知道么,我以前傻得总以为,只要我用心去做,就算最后他的心不在我身上,至少,可以正眼看我一眼,可是,一次都没有……我知道我不够好,但为什么,他不该娶我,他要是再狠一点,我早就自缢身亡,何必到今日,两个人都痛苦。”
“嗯,”墨廿雪也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该当如何处理,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她建议,“要是实在不行,就和离吧。”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湘帘外有人笑语盈盈,暗香幽浮,继而一个藕色纱衫的少女进来,“两个姑娘,时辰不早了。”
当是时,两个人喝得都有点高,脸色绯红,甚至有点迷糊。墨廿雪想想也觉得自己丢脸,秦婉兮第一次喝酒,她竟然,仿佛,好像,喝不过她。
墨廿雪气馁了,但再一想,今日秦婉兮与她敞开心扉借着酒说了不少真话,还是小有收获的。解语楼的人来撵人了,秦婉兮觉得自己喝得已经够多了,从腰包里解了绣囊,要付账。
墨廿雪按下她掏钱的手,“哪能让你出钱,我早就付过了,我们回吧。”
就是一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无虞地回宫。
秦婉兮头晕,没多作纠缠,收回钱袋,两个人搭着肩脚下踉跄地往外走。
穿过几道珠帘,这游廊的右手边是一排房间,房门紧闭,里边男女欢声笑语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墨廿雪突然脚下生风,勾着秦婉兮的肩膀要往楼下冲。
岂料拐角的最后一个房间,房门突然大开,她们两人差点迎面撞上。
宋玦理着衣冠、正着襟袖出来,撞了个正着。秦婉兮突然呆住了。
对方也看到她们了,宋玦皱了皱眉,“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难道不该是我问你的吗?”秦婉兮酒意未褪,颊如染火桃花,香汗淋漓,但眼神伤痛交加,藏风滞雨。
宋玦“呵”了一声,“寻花问柳,不是很正常么?你自己不是也来找乐子?只是我倒不知道,解语楼原来还有男妓。”
“你……”秦婉兮气哭了,她挣脱墨廿雪的钳制飞奔下楼。
墨廿雪看着她跑下去,差的一个趔趄摔在楼梯上,尚未来得及惊呼,房门第二次推开,这次走出来的,是一个红衣女子,眉目魅惑间带点清冷味道,腰间系着一根水光粼粼的银带,像极了烛红泪的那根九尺鞭。她心思一凛,突然明白了一切。
“宋玦,你真是个混账!”
墨廿雪说完,转身去追秦婉兮了。
红衣女子轻声一笑,“我好像,引出了什么矛盾。”
宋玦脸色暗沉,“最好是这样。”
红衣女子看了眼他阴云密布的脸色,嗤笑:“口是心非。”
……
墨廿雪没追到秦婉兮,舟车流水的繁华幽都,人影弥乱,街道南北纵横,宛如阡陌交互,她根本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跑了,心思一动,先找到了宋府。
宋家的家仆告诉她,方才秦婉兮已经进屋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因为脑中昏眩,容不得她再多想一些事情,便趁着天色尚早打道回宫了。
这夜的月光比冰还要冷,风声凄峭,秦婉兮一宿无眠。
翌日,她带来的一个丫鬟莲心为她整理床铺时,发现整个枕头都是湿的。探手一摸,床褥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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