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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北上,路上几次又遇大雪封山,行程便不得已一耽搁再耽搁。
直至进入皇城,已经次年正月尾了,差点便没赶上年节。
洛玉书入宫以后,烛红泪果然动身要走,洛玉书无奈,“你就不能多留留,陪我么?”
“你金银锦绣,吃穿不短,哪有该我操心的事?”烛红泪说起来也是忍了一肚子火气,“看不出来,四殿下在北夜竟然如此受欢迎,入城之时,那夹道相迎的未出阁姑娘只怕也能绕着皇城围几圈了。”
他听闻此言,倾身将如花薄唇凑到她的嫣面近侧,笑吟吟道:“醋了?”
“洛四,你说呢?”
她毫不防备地扭头,红唇正与他擦肩而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烛红泪没有半点尴尬,推了一把洛玉书,黛色纤长的秀眉卷着薄淡的细浪,她清了声音道:“要是你在北夜拈花惹草,以后再来见我时,便自刎谢罪吧。我一向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女人,你要是能当上皇帝那我随你,要是不能,便一生一世只能有我一个,做不到,今日我离去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
洛玉书目光沉凝,终于苦笑着叹息一声,把她弱质如柳摇花细的身拢入怀抱之下,“都要走了,一句软话都没有,烛红泪,你真的很不解风情。”
“我哪里会有什么拈花惹草的闲工夫,想你的时间都不够用了。”
“当皇帝,对不起,我只是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胸无大志的混账。”
一字一语都是动容,怀里的女人终于软成了一汪脉脉的水泽。
“洛玉书,我……”想说一些柔情蜜意的话儿,她自以为容易,可真到了张嘴时,才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说,“只要你需要,我一定在你身边。”
从什么时候起,她会为这么一个人牵肠挂肚、执迷不悔?
大约,是他自愿为她所缚开始。他能嗅出世间最隐秘的味道,怎么会不知那日她往酒里兑了迷药?他刻意的,心甘情愿地落入她的手里。
那时候烛红泪就是动容的,怎么会有人这么傻?
她见过的身边人,温如初爱慕公主,可他同样能将墨廿雪玩弄股掌之上,她对洛朝歌动过心,可依旧能狠下心买通杀手刺杀他。她不相信,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傻,为了初见的人,为了一时迷恋而将自己深陷险境?
纵然是临“死”之前,也毫无怨怪、悔痛、不甘?
九死而不悔,他彻底震撼了她。
她想,纵是不能回应,也不该让他为她而死,她偷偷将他又救下,藏在暂时安全的深山院落里。
那一刻她就不停地扣问自己,为什么不暗中将他交给洛朝歌?
直到终于确信,她好不容易得到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她想珍惜。可惜当她想明白了回去找他,在地牢里,他已经奄奄一息。那一刻她才方觉,自己原来是幸运的,庆幸苍天留情,虽是只差毫厘,但到底没有失去。她还有机会拥有他,还有机会和他倾诉。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不敢呢?
往事旧影重重叠叠浮上心头,她低着眸浅浅地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韧如丝。
她脸颊绯红的动人模样,是洛玉书生命里从不曾有过的风景。他羡慕三哥有一个可以牵挂的人,得到了两情相悦的爱情,而终归只有掌控在自己手中时,才又觉得,此间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可言说。
紫金阙,玉楼宫,雕瓦勾栏横陈百般齐伟瑰丽,背临青山腹临水,仿佛浓缩了一个锦绣的天下于这皇城宫殿。比南幽还要气派伟丽,言语文字难以描摹这等震撼。
墨廿雪这个见多识广的公主,在这如仰视九霄的卑渺里,手心濡湿。
洛朝歌一路畅行无阻地牵着她的手,在天使的指引下走上重重天阶,他对她说:“若是紧张,躲在我身后便可。”
墨廿雪反而如被将了一军,立刻恶狠狠地反弹了,“我才不惧!”
但真当面对洛临之时,想要不露一丝怯懦,墨廿雪觉得还是不大可能的。这个皇帝,比她老爹有皇帝样子多了,气派威严,如九天神祇般不可侵犯,锦纹龙腾祥云玄黄长袍,冠冕高峙,当那双眼凝在你身上时,会觉得所有的晦暗的不明的腌臜的,都无所遁形。
这里的天使见了他,都如朝圣般低眉顺耳,无比虔诚信仰。
洛临挥退左右,大殿里只剩下三个人,满室空寂,连一侧滴水的犀角水漏都细腻可闻。
洛临沉声道:“最近愈发放肆了是么,以为在边城立了寸功,便不把朕放在眼底,拉了个南幽的女人要做你的王妃?朕未答应,她永生入不了洛家祖祠。”
上来便是这种程度的挑衅啊,墨廿雪被激起了血性,还正要与他理论理论,洛朝歌却携着她的手对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墨廿雪心思一惊,继而一痛,她在为他委屈啊,洛临偏激,他难道要一直这么忍气吞声么?
洛朝歌对上座的洛临春风一笑,“父皇错了,我并非求您。”
“何意?”
“儿臣只是来透个信,您准允自然是好,若是不允,儿臣到南幽做驸马,倒是比这舒坦得多。”
他侃侃而谈,云淡风轻。
洛临冷然沉了脸色,他最不喜的就是老三露出这种万事控于掌心的镇定,分明他不是自己一手选定的储君,他不需要这等君临天下的从容巍然,可是,他的存在早已成了惜幼的威胁。
边关大捷,他在北夜民心稳固,若生了反心,迟早动摇洛君承储君地位。
洛临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洛朝歌,你敢威胁朕?”
这冰冷深邃的黑眸山雨欲来、天崩地坼之势,却是他早已习惯了的。
他想到,十年前,从南幽归来后,他的父皇也是这样坐着,露出这样震惊、痛恨的目光,那一天,他被责了三十杖刑,被盐水浸的皮鞭鞭挞了百余次,自从后,对于父爱心如死灰。也是自那时起,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若非遇到恩师,约莫早已不在人世。
如果不是历经那样的痛和绝境,今时今日的洛朝歌,只怕还在可笑希求着什么认可。
早就该看透了。
“儿臣不敢。”
“朕不会承认她,洛朝歌,你若敢忤逆不孝,朕便先废你羽翼。你要知道,朕如果要这么做,你根本不会有今日。朕容你至今,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朕的威胁。”洛临说道激动处,扶着龙头椅缘咳嗽气喘不已。
墨廿雪躲在了他的身后,不是害怕,她是抱紧了他。
或许是害怕的,却不是为了自己,她真正担忧的,是她的朝歌会想不开,会痛,会难过,会折磨自己,会诛自己的心。
但她没有想到,她身前的人,早已独自面对这样的局面不知多少回了,洛临这辈子给予他最深刻的东西,不是这一身血脉,而是那不知凡几的寒凉的目光,从洛君承哪怕其他人身上转到他之时,便会瞬间凝冰,化作一股怨戾。
他的父皇,还可笑地以为自己是个痴情人呢,这么多年忘不了,把对自己的自责和悔不当初,全罚在他一个人身上,把他作为祸端,来成全心里一个并非无情的自己。
何其悲哀而可笑!
他早已看透,只是不忍拆穿罢了,因为即便说破,又能改变什么?
他的身上还是流着洛临的血脉,这一世都是他的儿子,没有选择。
“我是不是威胁,惜幼说了才算,父皇年迈,早该让贤了。”这大逆不道的话殊不客气,要是洛临现在有这个手腕和决心,他定会当场拿了洛朝歌。
但是洛朝歌说得一点都没错,他已经老了,很多事想起来也只是力不从心。只给自己添堵罢了。
洛朝歌和墨廿雪离去不久,洛临捧茶的手突然一颤,明黄金龙雕纹的茶盏猛然摔碎在地上,“皇上!”有人惊呼而来,洛临只觉得眼皮沉重,倒地的最后一刹那,幻觉里突然看到一抹美丽的雪白身影,颊边的笑容淡若梨花,眼眸温和,好似潺潺溪流,柔婉端庄,濯清涟而不妖……
墨廿雪整个过程里没有与洛朝歌说过一句话,他也无心多言,每一次面见洛临后,归来都是如此的疲倦。他揉着眉心,神色颓然。
过了府门,入了宅院,绕过穿花回廊,洛朝歌一路送着她到为她备下的厢房。
两个人进门,光线突然暗下来,他哑然地看着她掩了门扉。
“廿儿?”
终于看清,斑驳的已稍显黯淡的夕日余晖里,她隐隐心疼难抑的眸,她发狠似的将舌尖深彻贯入他的齿间,以一种不容推拒的架势。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呼吸燥热了。
时机这样不对呢。
“廿儿。”他推开了。
他知道她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他,可他爱她,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洛朝歌,是你的花车把我迎回了北夜。我从未在意过你父皇会怎么想,这里我举目无亲,这里,我信的,我爱的,都只有你一个人。你要娶我,我应许了。就算别人不承认,我也是你的妻子。”
洛朝歌想,他从未见过这么温暖毅然的目光,融化了心尖所有深埋九尺的冰雪,万物回春。
墨廿雪泪水横肆,眼睛却不肯眨一下,紧跟着,她身上的羽衣罗裳纷纷覆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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