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古怪,”晋蓟思考着,缓缓说道,“我觉得最古怪的是父王为何要放那个男道修离开聚幽谷。”
“或许是惺惺相惜的缘故吧,”过了好一阵子,晋介才开口说道,“我和两位弟弟一样,很难理解父王的想法。但,如果真要找个理由,恐怕就只有这个了。”
晋偌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能够将父王精心布置的禁制破解,一路寻来聚幽谷,天底下估计找不到几个这样的人。更何况那男道修不过是结丹期的修为就有此能耐,假以时日,定然是了不得的一代宗师。”
“正是因为这样,才应该趁他未成气候的时候毁去不是?”晋介摇摇头,父王的做法他向来都是琢磨不透的。
“我记得父王曾经说过,”晋偌沉思着,“没有敌手是无聊的事。也许留下那个人,有一天能够给父王提供些乐子也说不定。”他有模有样地摇摇头,别说晋介,就连聪明如他,也很难明白父王的心思,“这次如果不是父王告知我们禁制被破,我们连那男道修何时侵入何时离开恐怕都不知道,想来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以后哪天咱们与他对上了,应该可以好好较量一番。”
“大哥,三弟,别想这么多了,”晋蓟在三兄弟中最一根筋走到底,“先想想回去怎么介绍任姑……她吧。”
“介绍?为什么要介绍?”提起任翎晋介就一肚子气,“随便将她丢哪里关着就好了,等父王哪天找她的时候在抓出来。”
“不行,”晋偌否决,“父王既然说让她做我们的女训尉,我们就不能阳奉阴违,以父王的能耐,我们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依我看,先带她与我们一起去樊西谷吧。”
“樊西谷?”晋介眼睛一亮,双手对击叫好,“就让那妖女感受一下樊西谷的厉害!看看她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女训尉本来就是陪我们三个王子训练的官职,带去樊西谷顺理成章。三弟,这个主意好。”
任翎目光空滞地望着墨色天空,脑海里回转着魔王晋辰离去时候留下的话——
“又见面了,任姑娘。留下任姑娘是因为有件事情需要你的协助才能完成,让你师父用我的传送阵返回玄道宗,算是酬劳之一,还望笑纳。”
魔王晋辰有什么事情非要她一介小小道修的帮助才能达成呢?咬唇苦苦思索不得其解,仿佛从入魔城开始,就好像落入了晋辰的手中一般,虽然只遇过两次,但每一次都让她存了更深的疑问。她甚至觉得,晋辰可能很早前就预计到自己会来到魔城,这怎么可能?
“唉……”
幽幽叹息从嘴角溢出,清澈水眸染上极淡的霾色,前路究竟会如何,她毫无把握。
樊西谷与任翎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本以为三子禁闭的地方应该是个用于修炼的场所,然而,事实证明以道修的思考模式来揣测魔修的做法,是行不通的。
至少樊西谷就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樊西谷有多大,到底全貌如何,她不得而知。只知道三子匆匆带她去了趟魔宫,更衣后通过传送阵来到的这个地方实在太过奇特,或许,这里只是樊西谷的小小一部分区域。
她现在身处于一个巨型瀑布的中央,与三子并排而立,每两人之间的间距约莫五六尺,脚底是一个两尺见方的石板。石板没有任何承托物,却能够悬浮在瀑布中央,站在上头感觉像是陷入了柔软的泥地里,但任翎发现站上去之后怎样都无法将脚从上头拔出来。
“别白费力气了,”晋偌扭头看向任翎,“三天之后自然会松脱的。”
任翎还没来得及发问,忽然听见不知道谁低吼了一声‘来了!’,那声音瞬间就淹没在轰隆隆的巨响当中。
原本倾泻而下的瀑布便已经打得身上生生发疼,然而,当这股震天的轰隆声响起时,任翎才发现刚才的所谓疼痛实在是不值一提。
本来疾速奔腾而下的瀑布水浪似乎突然有了魔力,每一点每一滴都化作了利刃一般狠刮着她的身体,那像是雷鸣电闪般劈头而下的剧烈水浪几乎在一瞬间就将她整个按倒在地。
“啊!”任翎低呼一声,双手双膝跪在石板上,那软泥般的触感让她无法借力站起身来,而后背就像雷电劈落的剧痛更是压制得她毫无动弹之力。
“哈哈哈!”耳边传来晋介飘忽的笑声,“弱小的妖女!只会用法术的妖女!与其在这么脆弱的肉身里活着,不如死了痛快!好好享受吧!后面还有更精彩刺激的!”
“大哥,少说两句。”晋蓟紧紧皱起眉头,有些担心地瞥眼俯跪着的任翎,他应该讨厌她的,但做起来却似乎并不容易,“我们、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
晋偌中肯地点点头,“这次的感觉比上次又要轻松许多,看来父王每年都让我们来樊西谷禁闭一个月是别有用意的。我们魔修注重肉身飞升,煅炼出强大无敌的肉身非常重要。道修们只管内在灵婴,好像说只有剑修一派才会进行肉身的煅炼,玄道宗并非剑修路子,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三天?”
任翎紧咬银牙,身上的捆缚咒在回到魔宫的时候被解去了十之六七,体内灵气虽然仍有些微阻滞,但并不妨碍她对灵力的调用驱使。将灵力布于身体表层的每一处经脉里,游转一个小周天之后,整个人绽放出浅浅的蓝光,任翎轻轻提气,勉力支撑着身体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了?”晋介扭头看了一眼,颇为惊讶,“妖女,别以为站起来就没事了,这瀑布每一重巨浪都会更加凶猛,有本事就坚持到底,别让我小看你!”
任翎的嘴角小心翼翼地弯起一道弧,但扯出的却是苦笑,她虽然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腰,但几乎每一个须臾那瀑布飞裂而下的巨大压力都足以再次将她击倒。
晋介说完那句挑衅的话之后再也没了声音,纵然他们已经经历过数次瀑布塑体,但那压力委实过大,要想承受下去必须凝聚所有的精力。
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颤抖喧嚣着承受的极限,任翎凭着那股不服输的顽韧性子咬牙强撑,只要还有一分灵力,她就不能倒下!
自从六岁开始修炼以来,任翎体内的灵气流转通常是以大小周天循环的,最后都会汇聚在丹田内,以助于养精纳气最后化气为液。丹田是道修最珍视的灵力中心,无论是练气期的灵气团,还是筑基期的灵液团,甚或是结丹期后的金丹,都是用丹田装载。
而从主经脉往皮肤扩散方向的细小经脉,则是寻常很少会去煅炼。
如今为了抵御巨浪的冲击,任翎首次反其道而行之,将灵力四向发散运转,遍历周身每一处表面,从而通过灵力的反击弹射卸去水柱的劲杀力道。
这种灵力运转的方式很奇妙,每个细小脉络都开始因为受到灵力冲击而扩张,为了将灵力容纳并且传送出去,细小脉络逐步变得宽敞了些,任翎发现原本可能只有毫发般细小的脉络在灵力冲击下,脉络的外围层闪烁着奇异的淡白色的光。
那光芒仿佛在帮助脉络承受灵力的冲撞,使得脉络更加强韧,原本任翎担心脉络会抵挡不住灵力爆发而破裂,如今看来那层白光起到了极妙的保护作用。
那是什么?
任翎仔细思索着,尽管她极少逆向运转灵力,但也清楚以前脉络内是没有这样的白光层的,莫非……是塑体石上的奆精?
如果从它的作用来判断,极有可能就是奆精。
任翎的猜测确实没有错,奆精本来是魔修之人最渴求的用于塑体的上古精华,能够自动附入脉络中改变体质。道修要吸收奆精并不容易,只是误打误撞地有了红婴环层网的过滤融合,导致奆精全数被任翎的脉络吸收了。
但如果不是这次樊西谷之行,恐怕任翎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利用奆精来煅炼自己的体魄。
情况紧急如斯,任翎自然也没有时间去细细琢磨白光具体怎么回事,不断地努力将灵力扩张到每一个细小脉络中,一点一滴地提升对抗瀑布的压力。
就像一张极致紧绷的弦,每一次瀑布威力加大到几乎让她无法支撑的时候,都是抱着再坚持一下的信念熬过去了,也许信念的力量正是将差一毫厘就会绷断的弦险险稳住的最大原因。
第二天起,瀑布的冲击力道每一个时辰便会加剧一成,无论是任翎,还是三子,倾尽全力都已经无法做到一直昂首挺立。
每一道巨浪冲刷而下时,他们四人都同时跪倒在石板上。随后各自咬牙苦苦抵抗,摇摇欲坠却又强忍着支起身体。
反复地被击倒,反复地顽强站起来,这样的过程似乎慢慢成为了下意识的举动。
到了第三天,瀑布的加剧时间缩短到了半个时辰一次,加剧程度也有一成上升到了两成。
晋偌是第一个倒下后再也爬不起来的,接下来是晋蓟,最后到晋介。
三子俯倒在石板上,费劲力气扭头看向任翎,那女人——怎么还站着?
似乎感受到三子强烈的注视,任翎微微转头,用力地向他们扯出一抹淡笑,张唇,“加油,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