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麟两岁光景,府里又暗暗传着一件事,说南宫家的小少爷怕是个智障,若不然都这般大了怎喊声爹娘都不会。
我摇头叹息,想那帝尧光辉一世,竟被一群凡人如此诟病,真真可叹啊,可叹……
那日天晴,南宫夫人领着一群丫鬟婆子闲来逛起了花园,而我的运气不大好,刚好逮了俩肥蛐打算回去逗弄,没想到一扒开草丛便撞上了大队伍。
我一身赃污的出现,场面有些尴尬,幸得那南宫夫人是良善之人并未多加计较。
我偷偷瞧了她怀中的南宫麟几眼。这不时日一长,这小子倒长开了不少,细皮嫩肉白花花的一坨,让人恨不得想冲上去掐上两把。
不错,有帝尧的几分样子了。
那南宫夫人拿着香帕在我脸上拂了两下,道:“你这丫头,搞得这般样子回去少不了张婶一顿教训了。”
我张嘴刚想回话,她怀中的南宫麟却突然向我张开短臂,奶声奶气地唤着:“嗯要……嗯要……”
将将两岁,南宫麟终是开口说出了从此生第一句话。喊得不是爹也不是他的娘,只是一个“要”字。旁人都以为他想要我手中的那两只蛐蛐,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是在唤我,唤我的名字:鸣垚~鸣垚~
心底的一处柔软被触及,虽是一种颇自恋的想法,但满足感还是油然而生:帝尧啊帝尧,想不到你过了忘川河喝了孟婆汤还是念念不忘我呀,可想而知我在你心中的分量有多重,等回了上界定能借这件事好好嘲笑他一番。
后来,南宫夫人将我接到了她的住所,在她膝下养着,以后我便日日对着南宫麟。因着南宫麟那一个“要”字,南宫夫人为我起名“阿瑶”,赐姓南宫。
时光如箭,岁月如梭,凡人的这句话我也真真切切体验了一回,一晃又是三年光景。
帝尧经历了我的童年,而他的童年我是错过的,如今倒是补回来了。相较于我,五岁的南宫麟很安分,只是过于黏人了些,几乎要成了我的跟屁虫。我原先还想带着他再好好体验一把童年的乐趣,只是没想到五岁的南宫麟有的却是老成的心境……
“阿瑶,你莫要再爬树了!小心摔着了!”
“阿瑶,你为何趴在地上,小心着了凉气!”
“阿瑶,你怎还不做功课,小心娘亲罚你……”
他左一句“阿瑶”右一句“阿瑶”日日在我耳边萦绕,堪比魔音贯耳。
记得少倾儿时贪玩,我亦是这么喋喋不休地念叨他,他回我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鸣垚,你莫要唠叨了,我听了好心累,你可是到了更年期?”
我想,我现在终于明白他那时的心境了……
是夜,云间长河星光璀璨,宅院内空旷幽静,宅院外却热闹得紧。我失了睡意,便打算出去吹吹凉风,破天荒却在房门口的石阶上瞧见了南宫麟。他一手捧着一盏莲灯,一手撑着下巴,见了我很是高兴地挥了挥手,道:“阿瑶,你原来没睡啊!你快看!”他有些献宝地举起手中的莲灯继续道:“今日是乞巧节,爹爹陪娘亲过节去了不带我出去却给了我这盏灯,说能许愿,我们一块吧,回头找个湖我们放河灯去!”
我心里叹了一声。因着那道士的话,南宫老爷一家一直防着南宫麟外出,唯恐出个什么意外。
南宫府很大,有很多圈着的小湖通着外河。
南宫麟望着湖面上零零散散地几盏河灯,有些神往道:“阿瑶,你听,外头肯定很热闹。你过过乞巧节么?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过法的。”
我摆摆手:“无非就是思/春少女盼望着在这一日觅得如意郎君,然后互赠信物情定三生,最后再来个有情男女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之类的,并无新意。”
我一想,说到这乞巧节,我第一次听说也是从扶桑的嘴里。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做神仙,便是那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只是浑噩久了,后知后觉也能发现一些规律变化。有一次我无意提了一句,道:“这苍梧山上怎每到一个特定的时辰鹊鸟就没了。”
扶桑道:“娘娘,那些鹊鸟都跑去天河给王母娘娘的小女儿以及她的夫婿当垫脚石去了。”
我纳闷:“哦?这是何说法?”
扶桑便把那牛郎织女一事道与我听了。那时,我还颇唏嘘,觉得这王母真不厚道,活生生地将一对有情人拆散不说,还在二人之间划了一条天河出来。
不过,后来一想,这牛郎织女一段旷世仙凡恋造就了凡间数不清的有情人,也算是件功德事。
那厢南宫麟一副了然的模样道:“难怪丫鬟姐姐们都偷溜出府了。他们都互相送些什么信物呀?”
我想了想:“女的便送绣帕香囊之类的,男的便送个首饰玉佩吧。”
“你怎都知道?
我随口回道:“后院看家的大黄狗旺财在墙角刨了个洞,以往要是过节,我便都是从那里钻出去到街上凑热闹的,都是成双成对的自是看得多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瑶等下回我便带着你出府过乞巧节去,我们正好也凑个成双成对。”
我心头一跳,脸慢慢变得有些烫人,真不想承认,我竟然被一个小屁孩给撩到了。
零星的一点火苗在花盏中心摇曳,衬着南宫麟的脸在隐绰间,明明灭灭。他闭着眼,一副虔诚样,随后便将花灯捧到了我跟前,道:“阿瑶,到你了,你也许一个吧。”
我怔忡。说实话,为神一世,若是以往我自无什么渴求,毕竟身上留着天地间最高贵的血液,手中握着世间无上的权利,我还能求什么。
不过,那只是以往。
我看着眼前的小小的花灯,心中有了思量:若是真能实现,那该有多好。
其实,凡人和神仙这点还是很相近的。心里都明白有些事明知不可得,却还是想找个寄托,无非是想让心里好受罢了。
耳边传来南宫麟的声音:“阿瑶,你许好了吗?”
“好了。”
“那我拿去放了。”
南宫麟捧着花灯走到湖滩边,小小的花灯便从他手中脱离伴着河风逐渐飘远,在湖面上留下点点剪影。这般景象与天河中的繁星相衬,美得有些不真实。
夜更深,星愈亮,外头的喧嚣却依旧没有止息。我对着依旧蹲在河边的南宫麟道:“我们回去吧,回头老爷和夫人回来见不到你人又得急了。”
南宫麟点点头,刚要起步他却突然大叫一声:“阿瑶!我的袖子浸水了!但好像有东西!你快帮我看看!”
我借着月光一看,差点笑岔了气。南宫麟的袖子是浸了水没错,但那袖口竟还挂着一只与我巴掌差不多大的小王/八。那王/八死死地咬着南宫麟的袖口,竟没有松口的意思,最后就这么被提上了岸。
面对此时此景,南宫麟惊得久久没有回神,许久才道:“阿……阿瑶,我袖子里没藏吃的,怎钓上了一只王/八?”
我捏着那只手脚还在扑棱的小王/八,回道:“你这袖子自然不能钓,但你这张脸可以呀。”
他一张小脸纠结着:“脸?我的脸还能钓王八?那现在如何,我们放了它吧。”
我依旧憋着笑:“你信不信就算你放了它,它也不肯走。”
南宫麟狐疑:“这怎么可能!”
“你不信的话大可将它放了试试。”
他将信将疑,接过我手中的小王/八重新回到了湖滩。果真,那小王/八围在他跟前原处游着,始终不肯离去。
南宫麟有些兴奋地嚷着:“阿瑶你快来看!它真的不肯走耶!”
我道:“万物皆有灵,说不定你与它前世有渊源,它认出了你,自然不肯离去。”
南宫麟显出一丝羞恼:“阿瑶你莫要胡说!谁会和一只王/八有渊源!”
最终,南宫麟还是将那只小王/八带了回去,并央着我为它取了个名字,我唤它霄霄。
叫霄霄,自然有几分深意。
碧霄啊碧霄……你这一胎投得好啊!俗话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你竟投了个长寿的种。莫非帝尧历劫三世,他就算历劫十世二十世,你这一世也未必过得完啊……
不过令我敬佩的是这碧霄入轮回好歹是喝了孟婆汤的,想不到前世记忆全无竟还能牵系上帝尧,可想对他的执念有多深。
那司命曾说碧霄入了轮回定会为她的人生浓墨重彩地描上一笔,这一笔如何描法,我真真有些期待。
半夜的好眠,天刚蒙了上晨雾府内就喧闹开了。我人还没醒透就被南宫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锦绣给提了起来。
“阿瑶!你怎还有心思睡觉!快起来!出事了!小少爷不见了!全府的人都急着找呢!!”
这一通喊叫总换唤回了我的神识,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恐慌:“什么?南宫麟不见了?!不不不,我是说小少爷不见了?”
“是啊!夫人都不知哭厥过去多少回了,现下老爷正要找你去问话呢!”
……
南宫府正厅内,南宫老爷愁得来回踱着,见了我忙问:“阿瑶,麟儿与你整日形影不离,昨晚你可见过他?”
我点点头,将和南宫麟一起放河灯的事与他说了。南宫老爷不置信地又问了一句:“你可是真真切切看他回房后然后回去的。”
我亦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恐慌变为了恐惧:南宫麟这臭小子到底跑哪里去了!他素来听话,不可能无缘无故不见的。
门外突然奔进来一个小厮,大声叫嚷着:“老爷!有人在府门前丢了这封信!”
南宫老爷接过一看,“砰”地一声,手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力道,听得我的手生疼。
“这帮匪徒还有没有王法!竟然掳了麟儿跑来要赎金了!”
我悬着的心总算掉下来半截。这个南宫府家大业大,这赎金当是付得起的,南宫麟人没事便好……
只是我还纳闷这南宫府好歹是座大宅,府中也有戒备,匪徒不可能闯入府中劫人,莫非……
我的天灵盖猛然一阵光亮,脑海中浮现昨晚我对南宫麟说的一句话:
“后院看家的大黄狗旺财在墙角抛了个洞,以往要是过节,我便都是从那里钻出去到街上凑热闹的,都是成双成对的自是看得多了。”
他莫不是从那洞里跑出去的吧?!!
反应过来,我恨不的掴自己两个嘴瓜子:这张坏事的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