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愣了几秒,但很快回过神来,趁着电梯门合上之前迈出来,他站在何以夏跟前,她乌黢黢的眸子水雾迷蒙,灵气动人。在这儿碰见她,楚煜并未觉得震惊,门口那辆红色吉普,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但她肯来参加这次校庆,倒颇有些出乎意料。
何以夏也终于恍然大悟,那辆宝蓝色的大路虎,她开走红色吉普时,在他的车库见过。
楚煜先同赵孜楠打了招呼,随即将视线落到何以夏身上,她穿了条软牛仔裙,一双平底鞋,这身打扮,倘若丢到交大的学生堆里,估计都没人会怀疑她已踏入社会十来年。
赵孜楠瞅着这架势,偷偷潜入楼梯口,溜回房间。
迎客大厅只余两个人。
半响,何以夏才鼓足勇气去看站在她对面的人,楚煜穿了件白色衬衫,衣摆扎进黑色西裤,双手放兜里,他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薄唇也有些发白,她眼窝忽然就有些发热,犹豫几秒,终于开口:“你......”
但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呢。
“我还活着。”他说,眉梢眼角带点淡淡的笑意。
原来,他什么都懂。
可何以夏的视线却渐渐模糊,她复杂且矛盾的情绪在此刻发酵膨胀,想见他,却又害怕见他,这种趋避式的心理将她折磨的几近崩溃,此刻见了,却又说不出半句话。人啊,总是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楚煜抬手,抹掉她隐约的泪意,“你怎么也来了?”他有点雀跃和期待,收回手,垂在裤缝的中心线上。
“我陪楠楠回来的,沈浩初明天也来。”她这回没耍脾性,如实说了。
楚煜“哦”了一声,心里那点雀跃和期待落空,轻轻笑了声,“我以为你是因为我才来的,今年校方邀请的主讲嘉宾,是我。”
“我知道,沈浩初告诉我了。”何以夏心中隐有所悟,撩起眼皮看他,须臾片刻,低声说:“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楚煜蹙着眉头,心尖上泛起疼,食指抵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这样的话,本该我先说。”
她心口猛缩,泪意渐明,他这是知道错了吗?真的知道错了吗?可他却什么都没做,连一句简单的道歉都没有,要她,如何原谅啊!
楚煜说:“以夏,我会再救你一次。”
救你于苦海,赎我于沉沦。
何以夏离开束河印象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还活着,可不可以,再救我一次。遗憾的是她那天并没有得到回应,她以为,楚煜根本就没听见,可现在,他就站在她跟前,郑重其事的回应着——我会再救你一次。
其实,爱情里本就该没有生离。刀子插.进楚煜胸口时,她以为,这一刀已经足够抵过那七年的远渡重洋,毕竟,比起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情,别的,又算得了什么呢,可真正走到这一步时,她却始终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儿。
那道坎儿太深太沉,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和楚煜之间,孤傲的自尊心和倾斜的感情线彼此纠缠和厮杀,光影交错间,何以夏感到前所未有的厌烦困倦,她真的太累了,累到忍不住想低头、想认输、想屈从于现实的温暖,她是这么想的,也的确这样做了。
良久,她终归轻轻点头。
何以夏不停的逼问自己,她这样冷血自私的女人还配拥有爱情吗?楚煜是否真的能再救她一次?就像十四年前一样,但这些,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她想,就这样吧,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至于别的,或许能在楚煜的救赎中日渐消弥。
楚煜瞧见她点头的动作,心里欢得厉害,就好像得到珍贵已久的小玩意儿,恨不能捧在掌心。
他眼里的光亮动人,她竟看得着迷。
“跟我去交大走走,好么?”明天有校友讲坛,楚煜得先去交大和校方沟通下,但何以夏不在身边,他始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方才点头答应,就跟做梦似的,况且,系里的陈教授,念叨她好多年了,索性邀她同去。
她还未适应这微妙的关系,更没想好如何面对楚煜,此刻被他这么一问,明显有些懵,犹豫了几秒,委婉拒绝:“我有点累,就不去了。”
楚煜有点失落,但他知道她没说谎,因为红色吉普已经停在那很长时间,随即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来了找你。”
“好。”何以夏没再推脱,满口应承下来。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楚煜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何以夏回到房间后,赵孜楠开启了拷问模式,她被逼问的没辙,便只能将回国后和楚煜间所发生的事含糊不清的讲了遍,赵孜楠听完后,沉默许久。
“以夏,你知道么,你所能伤害的人,都是最爱你的人。”赵孜楠知道她倔,但没想到她跟楚煜,竟纠葛到如此地步,她再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何以夏继续错下去了。
不等她回答,赵孜楠再度开口:“他们说,爱情里最大的过错就是错过,我一个结过婚的女人,都尚且有勇气跟浩初重新开始,你和楚煜,都还等着彼此,还犹豫什么呢。”她顿住几秒,“除了电影里的男主角,没有人会等你七年,以夏,楚煜爱你,但你不能挥霍这份爱,他再爱你,都不如你自己爱自己,你觉得你过得好么?你连你自己都不爱,又怎么爱别人呢,你呀,就是太要强了。”
这番话,算是说到何以夏心坎上了,和楚煜在一起的那些年,她不仅对自己苛刻,而且还吝啬到连句“我爱你”都不肯说,楚煜在这段感情里用错了爱的方式,她又何尝不是守着自己那份自尊心恃宠而骄呢。
何以夏早就猜到了束河印象的深意,但却迟迟不肯承认。无论是从建筑风格还是设计理念,又或是平面布局来看,都像极了她的建筑设计风格,如果没记错的话,大四那年,她的确画过一幅像束河印象的草图,但那幅画,如果没有人精心修改和完善,恐怕就只能是纸上建筑了。
而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只有楚煜。
至于束河印象为什么叫束河印象,她猜到个大概,河,是她姓氏的谐音,束,可以解释为束缚、捆住,楚煜赋予给束河印象的深意,是想留住当初最美好的时光。
何以夏闭了闭眼,坦诚的说:“楠楠,我又何尝不想呢,但似乎,那刀过后,我很难再面对他,可我深陷在过去的泥潭里无法自拔,我太渴望被救赎,而我想要的,只有楚煜能给我,这种复杂的心理,你懂吗?”
赵孜楠叹了口气,“你渴望被救赎,但前提是你得先自我救赎,你不能跟个蜗牛似的,永远把头缩在壳里,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你连试都不试,怎么就知道不行?”
这番话让何以夏的心境澄明许多,她的恨,浓烈刻骨,而爱,也应该是炽热无畏的。
两个人在窗外的蝉鸣声中休息了半下午。
楚煜从交大回来后,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还带着轻微的酒气。他从前台那要来房间号,连等电梯的耐心都没有,直接从楼梯冲到三楼。
何以夏开了门,闻见酒气,两道秀眉蹙拢,“你喝酒了么?”
他愣了几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照实说:“嗯,陪陈教授喝了两杯,我没事,你别不高兴,好吗?”
楚煜忽然想起他们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总四处应酬,回去的晚,她几乎不等他,但会留上一盏灯,时间久了,难免起些摩擦。
她垂眸,脸上泛起些红,有些嗔怪,“我没有生气。”又过了几秒,问他:“陈教授……还好么?”
楚煜松了口气,“身体还算健朗,但这些年,没少提起你。”
“那就好,他提我做什么?”陈教授是建筑系的老教授了,带过的学生也多,但最得意的,莫过于何以夏。
他眼里含笑,心想着,他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这几个月以来,哪次不是吵得你死我活?
楚煜靠着墙,声音清澈得不像话,“以夏,我现在就跟做梦一样。”
何以夏抬头看他,眼底无声流转的秋波娇魅入骨,她痴痴的笑,是啊,的确跟做梦一样,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那就永远都不要醒,永远。
但沉浸在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们所提及的过去,已经没有肮脏和丑陋,有的,是无休无止的怀念。
寂静无声的走廊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楚煜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东西,随即站好,“我给你带了件文化衫,你看看,喜欢么?”
他拆了塑封,把文化衫摊在何以夏眼前。
是件黑色体恤,前面用鎏金色印着“120”的字样,代表交大120周年校庆;背后是交大的的校训——竢实扬华。
“从哪弄的?”这种东西,谈不上有多喜欢,但却非常有纪念意义。
他答:“在生活广场的一家小店里,想到你,就买下来了。”
何以夏“嗯”了一声,他们都说,爱一个人,就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原来,被人爱着的感觉,是这样。
楚煜又从兜里摸出来个小玩意儿,“还有这个。”
是个钥匙扣,上面印着卡通版的157阶。
她彻底笑出声,“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童心未泯?”
楚煜以为她不喜欢,掌心收拢,准备揣回兜里。
何以夏连忙握住他的手。
他笑意渐浓,将她纤细的手指攥在掌心,不肯松,犹豫半响,开口问:“我可以抱你吗?就一小会儿。”
楚煜的声音有些沙哑,手上的力道也重了几分,何以夏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但她没有说话,几秒后,踮起脚尖,单手环上他的脖颈,轻声说:“阿煜,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楚煜闭了闭眼,低下头,埋在她肩窝,心头跟小鹿乱撞似的,他想,他这回,是真的活过来了
“你什么都不用做。”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就交给他好了。
楚煜松开她,将她额前细碎的发拨到耳后,“我明天在扬华讲堂有个演讲,来么?”
何以夏眯着眼,含笑似的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