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四)
作者:青驹破夜色
今天的太阳,特别毒。被昨夜雨水浸湿的土地,仿佛一瞬间没了骨气,转眼被蒸发的龟裂斑斑。
桂香在院子里烙饼。锅子里热气的蒸腾,和头顶上的太阳,就像两个火炉,烤的她全身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那薄薄的小褂,就顺势贴在她身上,让她羞涩又燥热。几只蝉,不知道在哪棵树上,没玩没了地叫着,吵得她脑子直疼。
胸口的双乳,已经不那么胀了。它们已经被狗蛋吸的干干净净,重新开始了量产的过程。桂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屋子里的声响。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这让桂香的心头,不由得一沉。
狗蛋已经八个月了,三翻六坐八爬,祖宗们留下来的老话儿,在小娃娃身上,总是屡试不爽。但对于狗蛋,好像就从来没有应验过。在白天,桂香总是用系在床脚的一条软绳,拴住狗蛋的小脚,把他翻过来,让他练习爬。狗蛋并不喜欢这样的练习,他睁开那双小眼睛,不满地爬几下,然后就像一只乌龟一样,再次自己翻过来,仰面朝天,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这让桂香既欣慰又担心,狗蛋会翻会坐会爬,但他并不喜欢这样做。几个月大的小娃娃,本来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狗蛋却像一个年迈的老人,永远懒得动弹。他总是闭着小眼睛,小脑瓜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事儿。桂香不由得想,也许,狗蛋天生背负着什么重大的使命或秘密,对于他来说,除此之外,多动一下,都是毫无意义的浪费。
大丫头丹丹从外面跑进来,她脸上和身上,都挂满了黑色的泥巴,活像一个野人。她一路跑一路喊:
“嫲(妈),额有糖……”
她的左手抓着一个泥人,右手抓着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桂香的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这个怂(懒)样子,一个女娃娃(女孩子)整天就知道耍,脸昭咧(丢死了)……”
大丫头却不理,她一屁股坐在桂香身边,开始仔细研究那把糖。
“额问你,你哒(爸)咧?”
“在大大(大伯)家么,喝酒么……”
大丫头抬起头,挂着泥巴的脸上,笑的很灿烂。
“麻麻(伯母)给额地糖……”
桂香叹了口气。丈夫老三,可以说是个不错的男人。他不善言辞,老实巴交,即便生了气,也从不对自己发火。虽然除了打打猎之外并没什么本事,但是脾气好,对她也好。要说缺点,那就是他太好酒了。每当看见酒,就走不动路,迈不动腿。家里条件并不好,虽然不至于锅都揭不开,但绝供不起他喝酒。好在老三有个条件不错的大哥,隔三差五的救济他,每次从大哥家回来,老三也必定喝的酩酊大醉。
大丫头剥开一块糖,塞进桂香嘴里,突如其来的甜美,瞬间充斥了她的味蕾。
“哈怂(捣乱)么……”
嘴上骂着,桂香却不由得笑起来,和大丫头笑成一团。一片乌云飘过来,挡住了毒辣的太阳。树上的蝉,也好像叫累了,不再做声。
老黄感觉全身都碎了,他艰难地从土床上爬起来,头痛欲裂。他的嘴唇干干的,喉管里面发出嘶嘶的喘息声。此刻的他,全身被汗水湿透,就像一只刚刚落水的狗。
刺眼的阳光,从被糊了又糊,却还是残破不堪的窗户外射进来,投下一道难看的光晕。这让惊魂未定的他,感觉安全了一些。床头的桌上,除了东倒西歪的酒瓶和几粒花生米,别无他物。老黄咽着口水,嗓子就像冒了烟儿。
他走出屋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靠着土墙,仔细回忆着昨天的怪梦。那梦中的景象,是如此清晰和逼真。梦中那东西的嘴脸,鲜活地跳动在他脑中,头上的太阳很毒,狠狠地照射着他,老黄却依然遍体生寒。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看着手掌,在梦中,他摔过一跤,把手擦破了。老黄投射在土墙上的影子,抖了起来,就像踩到了电门。手掌上,几道新鲜的伤口,已经结痂,暗紫色的淤血,正狰狞的聚集在伤口周围,挑衅般地和他对持着……
歇了好一会,老黄终于缓过劲儿来。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失神的四望。院中的景象,是他熟识的。大锅中依然飘荡的白气,张牙舞爪地扑向天空,慢慢消失不见。大树上,一张张狗皮在微风中摆动,就像风铃。一瞬间,老黄恍惚地看到,那一张张的狗皮,仿佛都变成了人皮,不,那是一张张小娃娃的皮!他们对着他眨眼睛,那眼神中,充满了恶毒和诅咒,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一只粉色的小手,从大锅里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锅沿,就像什么东西,要从锅里爬出来……那粉色让老黄触目惊心,那粉色他在梦中见过,那是被扒了皮了小娃娃……
“呵呵呵……”
古怪的笑声,再次在老黄耳边响起。老黄的头瞬间炸开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身子撞在大门上,又连续摔了几跤。手掌上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鲜红的血液,开始涌出来,和紫色的淤血混在一起。
老黄在奔跑,拐着一条腿,玩儿命地奔跑。终于,他跑不动了,累瘫在地上。肺,就像要爆炸一样,不堪重负。眼泪和鼻涕不听使唤地一起流下来,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一个浑身沾满黑泥的野人,突然跳出来,把老黄吓得差点尿了裤子。野人却兴奋地手舞足蹈:
“你仍跟弄啥着(你干嘛呢)?”
好一会儿,老黄才反应过来,这满身泥巴的野人,是赵老三家的大丫头。他环顾四望,果然是躺在老三家大门口。看着眼前的大丫头,他尴尬起来。
“女娃娃不学好,整日么大么小,列远(边儿玩去)……”
桂香走出来,责骂道。
“他大(他大伯),再(咱们)进屋舍话(说话)么。”
“死咧,死咧(好,好)。”
老黄忙说道,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大丫头噘着嘴,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