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回到上方的眉郎寝殿,那先前叫门的水老鼠正捧着一本厚本小册子迈步进来,刚刚匆忙躲起来的晋衡卧在床下小心地趴着,因光线折射而略微暗沉的淡色眼睛却一直锁定在那本传说中的轮回册子上。
远远看过去这一小本东西其实不太起眼,但其中据说记载着近十年所有人间鬼魂的来往之处,那具体说起来历说自然是非同凡响,所以当下晋衡便皱着眉探出头了一些,又打算仔细分辨一下。
而抱手坐在床头的金竟之见状也模仿着眉郎平时的样子拿眼梢‘不耐烦’地斜了这脸皮皱巴的水老鼠一眼,随后才显得相当没事找事般地呵斥道,
“你这老家伙在那儿给我一个劲磨磨蹭蹭什么!随便拿个东西怎么手脚也这么慢?成天笨手笨脚的……快把这轮回册子给我赶紧拿上来!还有……我让你出去帮我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要说起这故弄玄虚吓唬人的本事,金竟之本人还是挺拿得出手,毕竟也是跟着他家祟君学过点皮毛的,这各中经验自然是不好细说,所以明明并不清楚眉郎是不是先前让这水老鼠打听了什么,金竟之还是打算先随便诈一下它再说。
而被他这么横眉立目地一吼也是浑身一激灵,那早已习惯眉郎脾气的老串子先是谄媚地说了句小的有错小的有错,是小的腿脚太慢了,又把自己毛爪子上捧着的那本轮回册子举起来些才笑着开口道,
“是是是,眉郎……您看您看…轮回册子现在就在这儿呢……然后呢……就是……您让我打听的……额,关于张奉青一家的事啊,小的刚刚在鬼差那儿又帮您稍微打听了一下……”
“嗯,怎么样?”
“还……还是没结果……而且他却这回还是坚持回答说,自己真的从来没见过张奉青的老婆来过阴司……他说自己在阴司满打满算正好当职十二年,真有这么个模样特别,十分容易被人认出来的女人经过这里他肯定知道,他还说您要是还想坚持找出这么个人来,就自己在轮回册子找……他说没见过人就是没见过人……还有就是,他说关于‘年’的事……”
“……嗯?‘年’?”
原本只是随便打听打听,没想到能在这儿听到关于‘年’这事的金竟之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才感觉到床下的某只小小的姓师带着些暗示般地戳了戳他。
而瞬间也领悟了晋衡这举动是什么意思,强行掩饰住脸上表情的金竟之只咳嗽了一声又佯装着好奇地追问道,
“‘年’怎么了?那张鬼差说什么了?”
他这话问出口,床底下刚刚拿手戳了下她的晋衡也略带疑问地侧耳仔细听了听,而那水老鼠闻言只停顿了一下,随后才稍微压低声音显得鬼鬼祟祟地开口道,
“小的其实也听不太懂,就听那青面獠牙的鬼差拎着个酒壶摇头晃脑地说,你们这些笨蛋都找错了……‘年’其实压根不是一对兄弟……我听我祖父还有祖父的祖父说过……其中那五十年明明是个……”
“是,是个什么?”
“额,小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他说到这儿就一头晕死过去,我之后就叫都叫不醒了……”
“你……你……你你!这帮什么死鬼还是鬼差,真是嘴里没一句像样的真话!我之前都已经花了那么多银钱打点上下了!他现在还要我如何,这阴司上下那么多能管事的,真当我自己想不出别的办法吗!”
任凭是谁听人说话听到一半都会忽然发火,所以当下金竟之就面色难看地怒斥了一句,而那站在底下脸皮皱巴巴的鼠串子也跟着讨好地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才谄媚地搓了搓手又不自觉地附和了一句。
“是啊是啊……咱们何必在意那些鬼差之流呢……反正您之前在主城的时候不就已经提前拿到了张奉青留给他那个小贱种儿子和那条姓秦的毒蛇的遗物么……这些财宝被张秉忠那猪头藏了那么久,还要多亏了您让它们重见天日了呢……而且有了那些证据,咱们迟早能顺藤摸瓜找到张奉青藏着掖着的家人……说不定还能趁机敲一笔主城那边的竹杠您说是吧……嘿嘿……”
“那是自然,主城那帮蠢货又怎可与我相比,敲他们一笔都是对他们客气了……不过死人的东西一直摆在我这儿到底也不太吉利,要是你喜欢那件,也可以随便拿一件……”
“啊!这……小的这……这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眉郎能有今日的成就,也多亏了你们这些宝贝串串们不离不弃……您老不妨说说……你喜欢哪一样?”
“额……这个……这个……”
都在‘眉郎’这歹毒狡诈的吝啬鬼身边伺候那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他居然这么大方,不清楚这是金竟之在套他话的老串子盯着满屋子的财宝当下馋的口水都快掉下来了,半天才故作含蓄地挤着笑脸小声开口道,
“禀告……眉郎……小的也不敢多贪心……小的是只串串,平时除了爬灶台偷油吃,就爱半夜一个人对着头顶的月亮吹奏个乐器,这满屋子的好东西……小的就想要那个蜡烛台……和那边架子放的那支漂亮的绿笛子……”
老鼠串子这话一说,床底下眉头一紧的晋衡瞬间就跟着想起了先前他在房间角落看到的那把青色的笛子。
而未曾想到这竟然是张奉青生前留下的东西,再一想到作为曾经的好友,秦艽必然会对张奉青的遗物尤其上心,略微将视线调转了一下的晋衡刚想仔细找找那把看上去有些独特的笛子刚刚掉在哪儿了,还在那边和那只水老鼠周旋的金竟之就已经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
可水老鼠接下来的这番话却让床下躲着的晋衡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古怪地顿住了,甚至在片刻的怔楞之后迅速的转为空白起来。
“好,蜡烛台和笛子,要是喜欢就尽管拿去玩吧……不过……我刚刚好像听你还说到张奉青的老婆长相特别,十分容易辨认……这又是从何说起啊?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咱们这消息可靠吗?”
“诶……诶,眉郎,您怎么连这事都忘了啊……这事不是先前在西北城的时候,那个又蠢又笨的西北城主亲口告诉咱们的嘛,他当年在主城偶然见过张奉青的老婆几次……那女人天生生的白发白眸……像只活兔子似的……还总是见不得光……显得怪里怪气的……”
水老鼠这话一出,原本还好好的晋衡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他的神情不自觉有些异样地沉了下来,在脑海来来回回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所听到的那几个形容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些代入到另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身上。
而因为整个人趴伏在床下,恰好能透过底下闪烁的金黄色龟卵看到自己同样若隐若现的白发白眸,惨白的手指因为情绪问题而不自觉握紧的晋衡僵硬着脸半天没出声,只按着自己隐隐因为什么即将呼之欲出的东西而作痛的太阳穴不动,许久才眼神恍惚地听到上方的对话继续道,
“……白发白眸?见不得光?”
“对,对啊……听说那贱女人被张奉青狠心抛弃后过得很惨……最后还因为张奉青偷了老祟主财宝的事,连累着自己的家人都一起死了,两个小野种也是无缘故地没了一个……可奇在奇在,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张秉忠还是咱们,竟就是找不出这一家子死去后的鬼魂……就好像这一家子都压根不是活物一样……”
“压根不是……活物?”
不自觉地就跟着面前这水老鼠重复了一句,金竟之略微有些僵硬的表情看上去明显有些傻眼,半天才把自己的注意力强行从那几个怎么听怎么眼熟的字眼上挪过去。
而听到这儿才算是想起之前在西北城的老鼠洞里,自家祟君殿下为什么会因为那头豕祟的话而脸色古怪的样子,压根无法想象此刻还躲在床底下的晋衡究竟是什么心情,莫名也有点担心自家祟君殿下的金竟之只一脸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开口道,
“行了行了!知道了,这种破事以后就别给我唧唧歪歪这么多!直接把轮回册子直接拿过来不就成了……”
“诶,好好……好……”
听金竟之这么急不可耐地催着自己,这从头到尾点头哈腰的水老鼠也一脸恭敬地点了点头,金竟之见状强作镇定地挥了挥手,然而视线却还落在那本即将到手的轮回册子的。
可原本这事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大功告成了,却偏偏坏在了最关键的一步,因为就在这年纪一把的老鼠串子即将接近金竟之时,它这天生贼溜溜的一双眼睛却忽然不经意的撇到了面前这个‘眉郎’印在墙上的影子。
而不可避免地透过影子注意到了那立在正常身体上的镜子脑袋,那还算有些脑子的水老鼠当下脸色一顿,又在脸色古怪地揉了揉小眼睛后才语带迟疑地指着墙缓缓开口道,
“眉郎……您的脑袋……您的脑袋……怎么印在墙上是个圆的……还像张大饼似的……”
“……”
这话一出空气都仿佛停滞了,坐在床上原本正要伸出手去接轮回册子的金竟之见状也不可避免地白了白脸,哆嗦着嘴皮子仓皇地退后一步刚想开口解释,却已经被那意识到不对而瞬间扑过来的水老鼠摁在床上掐住了脖子。
等一摸上金竟之脖子连接处怪异的接口瞬间就傻眼了,那当即明白过来些什么的水老鼠只冲着外面就恼怒地大喊大叫起来道,
“好呀!!好你个小兔崽子啊!!居然敢跑到我们龙宫来找麻烦了!!!快……快来人啊!!有个不怕死的镜祟闯进来偷东西了!!快来人——啊!!”
话还没说完话就被金竟之咬着牙恶狠狠地拿镜子脑袋撞了一下,捂着流血的脑袋翻滚下床的水老鼠的叫声引来了门口其他不明所以的水老鼠,而乌泱泱地闯进来一看清里面混乱一片的情况,这些手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家伙的老鼠串子们当下也狰狞地举起了手上的刀斧砍向了金竟之。
这么忽然的情况下一般人很难有反抗的余地,更别说原本就有些措手不及的金竟之,偏偏它们还没来得及得手,察觉到情况有变就从床下迅速出来的的晋衡就已经面色发冷地挡在金竟之前面,又一脚踢开了几只扑在最前面的水老鼠。
等听见耳边随之响起的几声沉闷的脑壳撞裂声,又眼看着这些嗷呜惨叫着的水老鼠们一个个砸在墙上发出的短促尖叫声。
上前挥开两把刀斧的晋衡冷漠地抿着嘴角地就从袖子里抽出几张完全空白的纸,接着便一拳头把这群龇牙咧嘴还想反击的水老鼠都强行砸进了墙上。
而几乎清晰地感觉到这些惨叫的鼠串子化为扁平的纸张的感觉,待刺目的金光在手指中彻底消退,又确定这些水老鼠们终于一个个表情呆滞地被关在白纸中无法出来了,从刚刚起就脸色难看的晋衡这才弯下腰冷冷地睁开淡色的眼睛,又在勉强压下眼底泛起异样的红色的同时,冲地上那只瑟瑟打抖的水老鼠居高临下地开口道,
“告诉我,你刚刚嘴里说的那个张奉青的妻子……她叫什么名字?”
……
“前面!!!小心前面!!!!!秦艽!!!!小光!!!抓紧!!!大伙都小心!”
西北城地下的暗礁之中,一条通体青色的蛟龙正逆着眼前的水流在肆意地横冲直撞着,它的身体不断穿过前方的河水和流沙,满身鳞片隐约闪烁着亮光的同时,金光灿灿的龙尾也好几次险些撞上河底巨大的礁石。
要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在这暗流之中,蛟龙的背上似乎还趴着几个奇形怪状,隐约还在发出叫喊声的影子,而说起这一行人,自然就是从混乱的西北城一路闯出来的廖警官石小光一众了。
照理来说,他们这会儿本该是还困在西北城中无法逃出的,偏偏在这危难之际,他们碰巧邂逅了在这一时间段偶然出现的少年秦艽,这才得以用这种方式逃出生天,又逆着死人河的急流就赶了过来。
只是来是来了,这活生生挤进了鬼门关的紧张和刺激感还是很让一般人吃不消。
而几乎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每当他们就快穿过一个河水的礁石或是漩涡,少年秦艽的背上都会相应地擦除一道狰狞带血的伤口,连带着所有人都被颠簸的开始反胃,趴在龙背最前面的廖飞云一方面自己脸色吓得惨白地同时,另一方面只能不停地用手势和放大数倍的音量提示着秦艽注意前面的安全。
【小子……你……你没事吧!!实在不行……咱们就赶紧回去吧……你再往前闯可是会送命的……】
【烦死了,婆婆……妈妈的,死不了……我都……都已经答应好了带你们出去了……】
一边和廖飞云无声的拌着嘴一边还不忘黑着脸继续往前游着,少年秦艽此刻的状态看上去并是不好,但看神情明显就是真心想要把他们给安全送出去的。
而见状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丝不忍,廖飞云哪怕是平时和他关系再不对头,此刻面对着这么一个秦艽也还是感觉到了心头的复杂难言,而当下咬着牙用拳头替他挥开那些混杂在水中的碎石块,被水流冲击的面孔扭曲的廖飞云只像条愤怒的死鱼一样的疯狂张嘴道,
“□□大爷的……我还不信咱们今天就逃不出去了……他奶奶的……等老子带着老子的兄弟去缴了那群王八蛋的匪窝……看我不……咳!!”
狠话还没放完就被一口水给差点呛着了,后头的石小光见状脸色惨白地喘了口气,艰难地拉住身后的母狨和西北城主才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廖……廖警官……在水下……要保持体力……咱们赶紧别说话了……憋气憋气……”
“我……我不大点声叫行吗!!这小子的眼睛都被砂石迷住了看不见路了!!真出什么事晋衡一定得杀了我!!狨大姐……快点大声点给你主人引引路……”
他这么一说,后头瑟瑟发抖的两只‘小动物’也跟着一起凄厉地叫喊了起来,只是没喊一会儿,一阵从水底涌上的铺天盖地的旋转又一次袭来,把他们集体晃得眼前发黑的同时,因为语言不通问题而相对比较沉默地西北城主和母狨也终于是撑不住了。
“嗷嗷嗷……放我回去……我要回西北城……我要回我的西北城……秦祟君……你加油啊……大伙这次靠你了……”
“吼……加……加油……吼吼……主人……主人……”
就连一向心理素质强悍的母狨都忍不住跟在他们后面一起求救起来,足可见他们此刻这超载加超速的情况是有多令人心惊肉跳了。
而这些断断续续地传进河水的声音,因为时间的阻隔原本并不会完全传进少年秦艽的耳朵里。
不过或许是因为廖飞云他们这些叽叽喳喳的家伙实在挨得自己太近了,也实在太吵了,眼睛刺痛的秦艽在闭着眼睛烦躁地啧了一声后,竟然真的隐约摸索出了一条时间中的出路,而在找到那个发光出口的一刹那明显觉得心头都一松,心里短暂的开心了一秒的秦艽很快就把自己的注意力又都集中了眼前那一道道暗流中。
可努力集中精神是一回事,要硬是从时间的某一个入口强行钻进死人河底还是让他的龙鳞表层受了不少挫伤。
等感觉到那一道道像是刀锋一样的水流刮在自己的背脊上,趴在自己背上的这几个家伙也明显快撑不住了,忍着浑身疼痛咬了咬牙的少年蛟龙到底还是坚持住以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拐弯加速,又带着背上的所有人一下子闯进眼前的大片暗红色尸藓中。
【都抓紧我别动!!!】
他这么发狠地迎面一撞,龙背上的几个人瞬间都因为惯性而顺势飞了出去。
而随着西北城主和廖飞云十分默契的一阵妈呀这儿怎么这么多尸体啊的惨叫,他们这群从上方的西北城一路乱飞乱撞才到这儿的家伙只一齐以一个相当狼狈的姿势扎进了龟巢不远处的一片污泥中,紧接着脸色苍白,又勉强恢复原型的少年秦艽才跪在地上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又皱着眉张张嘴问了他们一句。
【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你没事吧?】
难得听这家伙主动关心人,廖飞云觉得有点别扭地同时也象征性地问了句他,而闻言的秦艽只跟着愣了一下,随后才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地冷哼一声道,
【哼,我当然没事,你以为我是你们这些整天拖后腿的家伙吗?没死就赶紧起来,你们要找的地方到了,你们的那个同伙……说不定就在这儿。】
这般用口型不耐地开了口,一路化龙从西北城的地底穿行而过的少年秦艽随手就拿自己的手指点了点他们的身后。
而脸上都是污泥的廖飞云原本还有点郁闷地想瞪起眼睛呛这小子,当下就被他这话弄得给紧张地抬起头往不远处的龟巢看,等注意到那周围围绕着的恐怖阴尸和大量水老鼠,察觉到此地危机四伏的廖飞云先是莫名皱了皱眉,又拿手跟着比划了一下道,
【……这地方挺邪门啊,这些长在水底下的阴尸什么的都挡在龟巢外头的,我们怎么混进去啊……小光?要不你先帮忙看看晋衡是不是在里面?】
廖飞云这么说着也看了眼身边的石小光,闻言的石小光急忙点点头也没有着急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勉强爬起来用鼻子朝里面闻了闻,当隐约嗅到其中传来的某些混杂交错的味道,他这才挠挠头思索了一下又冲身边的其他人迟疑地开口道,
【里头确实有姓师身上带着的那股蚌油味道,但是吧,其实……我们不一定要从正面混进去,因为我刚刚除了人身上的气味,好像闻到了这附近……还有类似地下水的味道。】
【地……地什么水?】
【白痴,地下水……不过,你现在的意思是这污泥底下还有别的入口?】
少年秦艽这最后半句话是冲着石小光说的,知道他应该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的石小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才脸色复杂地指着暗红色尸藓中的那些一动不动的阴尸道,
【在这些尸体紧紧扎根的脚掌下面,好像藏着一股和这条死人河完全不一样的活水……我不知道这股活水究竟从哪里来……但是我觉得那种味道很特别……和这条死人河完全不一样……而且貌似就是因为这些活水,才让河底的死人保持着生命还没有消逝的状态……真是太神奇了……】
神情茫然的石小光这话听着无遗很让人云里雾里,但这显然并不妨碍小秦祟君简单粗暴地将其直接理解为这就是一道可以进去的入口的意思,而当下转了转灰色眼珠子,又若有所思地往龟巢的方向看了眼,秦艽在这几个看着就不靠谱的家伙里面大概挑拣了一下,最终还是冲着廖飞云面无表情地指了一下。
【你,待会儿和我一起进去,其他几个就都先留在外面,人多了也不一定有用。】
【啊??我??你又要干嘛?】
【啧,你说我想干嘛?你们不是要进去救同伴么?那就别呆在这儿一直耽误事。】
还像头大猩猩一样蹲在地上的廖飞云一被他点名瞬间就愣住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被一贯心高气傲的小秦祟君委以重任了。
而赶在其他人提出异议前就已经皱着眉地抬手示意他们闭嘴,经历了刚刚在水下那惊心动魄的一遭,已经隐约开始能分得清同伴和同伙区别的少年秦艽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盯着里头隐约给他一种危险感觉的龟巢就冷冰冰开口道,
【我和你们不熟,也没那个义务帮你们,但既然都千辛万苦地赶过来了,不做点什么的话总觉得有点奇怪……而且再不进去的话,你们的那个同伴……可能就真的再也出不来了,地底下现在有个道行比我们所有人都高太多太多的妖魔正在发疯,而且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就快要成功地逃出来杀人了。】
……
龙宫的水牢底下,灯芯老人正躲在晋衡给的那个螺壳中小心翼翼地往前爬着,远处的牢笼里隐约关着几个和他一样神色紧张的少女,而她们的面容则看上去苍白虚弱的许多。
见状的灯芯老人有些焦急,但还是谨慎地从螺壳里摇摇头手示意她们不用紧张,而就在他即将接近龟巢水底的一个小小洞穴时,一张类似龙啸的恐怖声音却忽然从头顶传来,把兀自佝偻着背的灯芯老人自己也给弄得一下子就惨白了脸。
“老爷爷……底下的东西是什么……它是要来吃我们了吗……”
眼睛里含着眼泪的小女祟小声地喃喃着,不停发抖的肩膀看上去十分可怜,灯芯老人见状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自己已经离世的女儿小五蕴,等快速地摇摇手示意她们先不用紧张之后,这平时一向对人不太友好的老家伙才耐着性子缓缓开口道,
“姑娘们……别怕……待会儿都躲进这螺壳里来,出了这暗无天日的龟巢你们就彻底自由了……记得一路往河上游,到了上面就安全了,听见了没有?”
灯芯这话让小女祟们一个个红了眼睛,急忙点点头的同时,其中一个躲在后面的女祟还探出头小声道,
“听,听见了……但是……老爷爷,刚刚有一个我们的同伴已经被带到下面去了……她也能也和我们一样逃出去吗……她的年纪比我们所有人都小……她的父亲母亲还在西北城等着她呢……”
这问题可让灯芯有些犯难了,要是平时他肯定会不会犯今天这种好心,但想到刚刚临分开时晋衡那个臭小子教训他的那些话,他又莫名地有些惭愧起来。
而不自觉皱着眉地叹了口气又回了句,那你们先从牢笼里出来,万一有什么事就赶紧逃跑,这般说着,背起身上那个螺壳的灯芯老人便从牢笼的一端慢慢爬出来,又向着下面整日不见光的水牢一步步地挪着步去了。
这一路摸下去的时候,灯芯明显走的无比小心翼翼,事实上之前因为和眉郎关系不善的关系,他这些日子一直并没有太过于频繁地接触过秦玄,更别说有机会直接参与到之后某些事中去。
而仔细想想,他顶多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大概听眉郎说过准备复活老祟主的事宜,此后就一直被这刁钻古怪的眉祟瞒着一切,心头一直徘徊着诸多疑问的灯芯老人想了想还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底下黑暗的地牢,又在迈开步继续往下面缓缓走了过去。
只是这一步步地靠进这肮脏污秽的龙池边缘,灯芯这心里不知为何还是忽然多了丝忐忑和不安,就仿佛他此刻正在一步步滑向深不可测的无间地狱里去似的,而这种预感在当他亲眼看到底下发红发光的血池子彻底发散到最大。
因为就在他完全进入那之前他从未正面接触过得水牢时,躲在螺壳中的他首先并非看到的是那在上方闪烁着细微光芒着的红月日晷,也并非是那恐怖缠绕在龙池上之上监视着周遭一切,且每一片鳞片和灰白骨骼都带着血腥和污渍的黑色巨龙,而是龙池边浑身抽搐并且伴随着瑟瑟发抖状的‘眉郎’,而这个‘眉郎’看上去完全不似平时那般嚣张肆意,相反还有点可怜地在不停的在哭。
“老祟主……老祟主……眉郎知错了……求求您饶过我这一次吧……眉郎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脸颊上都是泪珠和鼻涕的眉郎惨白着一张丑脸不断地哭嚎着哀求着,上面的日晷中有个像心脏一样的东西因为他的声音而诡异地跳动了几下,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呼吸和粗喘声,紧接着那跪在地上的‘眉郎’先是抬起脸扭曲着脸转了转自己完全僵硬的脖颈,又阴森森地冷笑着开口道,
“……眉郎……你真的知道错了?”
这熟悉到让他背后简直发毛的声音促使灯芯老人整个人都愣住了,连带着他脸上的颜色都变得煞白煞白,而难以置信往下看了一眼,又确定‘眉郎’躯壳中传来的真的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声音,下一秒脸色惨白的灯芯老人只听着疼的龇牙咧嘴的眉郎一脸畏缩地抱着头哭叫道,
“是是是……眉郎真的知道错了……是眉郎愚不可及……是眉郎办事不利……”
眉郎的认错声听上去害怕极了,偏偏那占据他身体肆意折磨他的老怪物还是不肯罢休,而掐住眉郎的脖子又是一阵活生生拧断他筋骨的声音,仰躺在地上疯狂地掐着自己的‘眉郎’这才一边冷笑一边开口道,
“……你的确是办事不利,可你倒不一定是真的愚不可及,至少我不相信一个脑子正常的大活人会连那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之前我让你想办法把秦艽那个小畜生押到我面前认罪来你说你办不到!让你帮我找回丢失的‘年’你又说你办不到!让你帮我找出张奉青的老婆你还是找不到……”
“……”
“你一次次地随口敷衍我,却借由我赐给你的力量像只虚张声势的病猫一样在秦艽和那群你一心要报复的人面前耀武扬威……你以为我是真不知道……你把我一直关在这儿就是不想帮忙复活我吗?你还在恨我对不对?恨我杀了你的花娘娘,可故意耍心眼害死她的明明是秦艽还有张奉青这两个小畜生,你怎么还是弄不清楚呢……就这样,你让我如何帮你变回曾经的容貌?又如何帮你复活……你的花娘娘和弟弟呢,眉郎?”
容貌,花娘娘和弟弟这些触及内心的字眼让趴伏在地上的左眉郎哭的更凄惨了,因为身体内部的疼痛他不停地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还用自己尖锐的指甲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面部和脖子,而占据在他身体里的那个丑陋而苍老的灵魂见状却只是疯笑不止,甚至堪称愉悦地欣赏着这血腥的一幕才缓缓出声道,
“不过很可惜,我终于是不需要你的帮助了……怪就怪你自己,因为短视和贪心到底还是把这面留着我魂魄的日晷留了下来……秦玄将军……多么强大,又与我从前的模样无比相似的新躯壳啊……反正我要抓的那个小畜生也快上钩了……我的财宝也在渐渐向我靠近……看来是时候让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去死,以祭奠你始终心心念念的花娘娘和弟弟了……”
如此由衷地开口叹息着,伴着红月日晷上的一圈圈光阴的流转,地上的那团掐住眉郎脖子的黑影也越来越膨胀开来。
而与此同时,由于眼前这一幕而彻底震惊的灯芯老人也躲在螺壳中瑟瑟发抖着,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一心想要报恩的‘老祟主’竟然一直隐匿踪迹躲在眉郎的驱壳中,更不相信那些歹毒龌龊的想法也大多是眼前这个疯癫恐怖又歇斯底里的老怪物弄出来的。
可就在灯芯老人手脚发凉地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先逃出去,再去通知晋衡那小子年兽很可能已经复活了时,因为气氛问题所以情绪太过紧张的灯芯老人竟就这样背着田螺慌张地一头撞上了龙池上方的潮湿墙壁上,并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也几乎正是在这个瞬间,下方血池子里听到这动静的‘黑影’也神情阴冷地抬起头,等所幸放弃眼前眉郎的躯壳,又化作一团黑影逐渐笼罩上龙池中一动不动的秦玄尸骨。
待到龙骨和黑影开始融合的那一刻,水牢尽头那扭曲地拧了拧自己白骨森森,满是腐肉的脖子的强大妖魔这才狰狞地冲上方灯芯老人的方向笑起来道,
“呀……真是不妙,看来是有人提前发现……我还活在世上的秘密了啊……”
这弥漫在血池之上的鬼魅一笑不亚于在灯芯老人的心头砸下了重重的一记,他当下跌坐在地上大叫了一声,又在发出急促绝望的喘气声后,背起身上的田螺就疯了似的仓皇跑出血淋淋的龙池。
而与此同时,在他的身后则密密麻麻地跟上一条不断朝他疯狂袭来,眼看着就要活生生撞塌半个龟巢的黑色虫群,连带着那龙池中关押着的魔物暴怒的嘶吼声也伴随着龙骨内部的悲鸣而响了起来。
“哈哈……跑吧跑吧……赶紧能跑多远跑多远……反正总归是要被我全部吃了的……吃了他!!吃了他!!!”
这穿透洞壁的诡异声音像是带着股特殊的魔力,以至于那些爬的四处都是,仔细看还能发现在进食口长着白色虫牙的肉虫子一听见就从血池子里那具龙骨的眼眶和骨缝中不断蠕动而出,并疯狂追赶着闯入这里的灯芯去了。
而见状,那牙齿阴森,双眼通红,一双狰狞恐怖的龙角立在类似鳄鱼般斑驳粗糙的额头上的‘黑色巨龙’刚要阴森地爬出龙池一起跟上,它却忽然像是听到什么模糊遥远的动静一样冷冷地抬起了眼睛朝上方的龟巢看了一眼。
【不好了……不好了……有个镜祟还有一个白头发白眼睛的小子来闯进来偷了东西……】
【他们打死了串子老爷……大伙……大伙快四处看看……一定要抓住他们……那个白色头发的小子!!】
“……白头发……白眼睛?”
这两个特殊的字眼让‘黑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混乱不堪的血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嗅到新鲜而美味猎物的兴奋感,而十分确信这一刻自己沉寂已久的内心涌上的是从没有过的澎湃和杀欲,干脆掉转过头重新进入眉郎瘫软的身体,又飞快爬上龟巢深处的‘黑色妖魔’只狰狞地咧开带血嘴角,又激动到疯癫甚至浑身颤抖地开口道,
“找到了……找到了……白头发……白眼睛……对对对……这不就是我要找的宝物吗……我发现了我发现了……我马上就来了……我马上就要来吃掉你了……哈哈……哈哈!!!”
……
水牢的上方,满墙壁快速蠕动着肉虫正一点点接近着前面的灯芯,这让一路跌跌撞撞爬上来的灯芯老人脸上逐渐涌现出绝望的色彩,这其中有来自于对老祟主这等权威的恐惧,也有对眼前这未知一切的畏惧。
而敏感地察觉到几步之外,那散发着恶臭和杀意的黑色虫群就将要笼罩弥漫在他的头顶,背上还带着那个螺壳的灯芯一个没留神就一下子从龟巢的阶梯上一路滚了下去,又一路狼狈地滚到底才趴在地上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唉……啊……晋衡……晋衡……你在哪儿!!晋衡……快跑啊……”
他这试图高声呼救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是微弱凄惨的可怜,加上灯芯整个人此刻都已经从田螺壳中狼狈地摔出来的关系,所以并未传达给远处尚未发现这里状况的晋衡。
而隐约意识到自己今天必然只能豁出这一条老命去了,颤颤巍巍地倒在地上的灯芯老人刚要一脸悲哀地任由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肉虫爬过他的口鼻耳朵,再一点点吃掉他。
远远的,一阵滑稽而突兀的口哨声却忽然在他的头顶传来。
而当即迷茫地睁开吓傻了的双眼,却只看到一个趴在龟巢最上方虫洞里的大个子隐约冲自己招了招手,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的灯芯下一秒便感觉到自己连人带壳的被撞了一下,接着就被一条浑身散发着青色鳞片光芒的蛟龙正好飞过来给叼住了。
“快!把他给丢上来!我在上面接着!秦艽!”
从高处探出头来的廖飞云这般说着就满脸焦急和半空中的蛟龙又吹了下口哨,青色蛟龙见状歪歪头把嘴里的田螺给丢了出去,又正好被对面高举着手的廖飞云接了个满怀,而当即被丢的摔倒地上,又颤颤巍巍地来了句。
“你……你!!!你们俩这是从哪儿来的!!”
“从水面上来的!你之前见过晋衡吗!!”
“……晋衡?晋衡不是去拿轮回册子吗……”
脸上一时间红红白白的灯芯狼狈地被廖飞云双手拽上龟巢的顶端的虫洞内部,还没来得及和跟前的廖飞云详细说上些什么,却已经被面前变幻为长发少年模样的秦艽给吓了一跳。
而在对视的瞬间就意识到这件事可能出了什么问题,神色诡异的灯芯老人刚要开口,那面颊带鳞的少年却已经略显疑惑地看了眼他,又显得有些迟疑着冲一旁的廖飞云张张嘴道,
【廖大头,这个呆头呆脑的老田螺怎么看上去有点眼……】
这最后一个熟字还没有说出口,一阵恐怖阴森的龙啸声就盖过了龟巢内部的其他声音,少年秦艽见状当即脸色难看地往下看去,却只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条浑身虬结着大量白色蛆虫和红色腐肉的‘黑色骨龙’朝龟巢下面的某个更偏僻的地方疯狂地蠕动了过来。
而下意识地忽视眼前的问题,又在纵身跃出虫洞的同时飞到半空中冷冷地看了眼不远处越爬越远的‘黑龙’,注意到廖飞云在远处一脸惨白地就大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同时转头看向他的少年蛟龙只费劲地想了想他的名字,等好不容易想起模模糊糊的三个字后才用尽全部力气用口型大喊道,
【廖笨蛋!!!赶紧去救你的朋友!!!那条发疯的黑龙朝下面去了!!快点去!!!这里留给我!!!!】
“秦……秦艽……你……”
这最后一个字落下,青色的幼年蛟龙就已经同那些肉虫汇聚的虫群在半空中打斗在了一起,知道这家伙刚刚话是什么意思的廖飞云当下只红着眼睛就抓着灯芯老人一起钻进田螺里沿着台阶滚了下去,不过一会儿就彻底在混乱不堪的龙池的上方没了踪影。
而独自选择留下应敌的少年秦艽看上去显然并不足以应对面前这由各种小肉虫组成的庞然大物,因为就在那虫群疯狂嘶吼并咆哮着唤出一道水面上的一道水煮要把他的龙尾打烂的同时,满脸是血的蛟龙少年就已经脸色惨白地被打到在地,又被那虫叫声弄得抱着头害怕地躲闪了一下。
而万分不甘心地躺在地上,又咬着牙发出一阵恼怒的怒吼,通红着眼睛的少年秦艽只恨自己还不是条真正的能打败一切妖魔的大龙,竟然连这几只小小的肉虫都打不过。
可就在那盘旋在他上方的黑色肉虫虫群集体要朝着他的身体恶狠狠扑来,又打算直接一口口吃掉地上这自不量力的小家伙时,伴着一阵鲜红而刺目的血浆恐怖地喷溅到他的脸上,整个人不自觉朝上看去的少年秦艽只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又眼睁睁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虫群化作一团被斩尾的散沙一样一只只飘落在了下来。
而紧接着一个面容阴冷苍白,脸蒙灰纱,肩头隐约还缠绕着一抹黑影的长发男人就这样一步步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又以一种他压根无法理解的眼神沉默着一下,许久才俯下身冲他冷冷开口道,
【还能自己走就赶紧站起来,你打算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儿发呆装死到什么时候,秦艽?】
作者有话要说:身体不适,不好意思,本单元还有最后一章,明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