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与泥娃娃接下来的对话声最终还是随着山石后越发轰鸣的溪水,化作淅淅沥沥的细雨弥漫在雾气缭绕的山中。
头顶越下越大的雨水在后半夜蔓延到山顶的巨人村后,也陆续透过牛棚顶上那杂乱覆盖着的木板和茅草,滴落到了里头那正借着墙外头的光,隐约翻看着什么东西的青年头上和他膝盖上那本隐约有点发潮的笔记上。
视线所及,这每一页几乎都被它的主人翻的皱巴巴的笔记本上,一眼望过去倒是勾勒着不少表面发光,古朴神秘的古代人像和山精画像。
画中生灵或头生牛角牛耳,或身/下有六足鱼鳞,旁边还有标注着此物古老姓名和姓氏来源的浮动小红字,一时间倒看着让人有些惊叹不已。
更令人感到由衷不可思议的是,每当这一语不发的青年往前试图翻阅时,就会有一个个发光的姓氏字体,像半透明的蜉蝣虫子一般缓缓爬过书的册页自动往后面游动,待那一个个姓氏的光芒完全消失后,才最终隐匿在这集齐了世间奇特生灵的笔记本深处。
而到此,这大半夜呆在这封闭的牛圈里也不睡觉,还有心思摆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青年究竟是谁也有些一目了然了。
毕竟,在当今世上能被称为这古老姓书的实际拥有者,也就只有昨夜用调包的方法,才让自己和陈家祥换了个身份,从而留在巨人村继续寻找真相的晋锁阳晋姓师一个人了。
只不过相比起今天早上因为代替他被巨人们赶出村子,就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侮辱,之后还发疯咒骂了他半天的某个姓陈的烂人。
如今顶着这张本属于陈家祥的脸,还必须得呆在这种又脏又臭的牛圈里过夜的晋姓师倒是没那个心情去和他计较那些没玩没了个人恩怨了。
因为事实上在今晚正式入夜前,身处于牛圈之中的他就已经尽可能地在附近想办法挖了不少冻僵了的蚯蚓,又在之后将这些蚯蚓装在自己临时做的那些简易传声鬼里,都一股脑地朝着这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外人的离去,而产生太过变化的古老村庄中播撒了出去。
而这些爬进土里就能再次复苏,平时根本也不会引人注意的传声鬼听筒一旦顺着巨人村下方的泥土爬满整个村子。
说不定就能在今晚的任何一个有可能的时间段中,替他一次性打探出那个老巨人周顶天和这巨人村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和真相来。
这般想着,如今浑身上下都显得邋里邋遢,头上被雨水打湿所以露出零星白色的头发的晋锁阳也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头顶的那个不断往下滴水的牛圈破洞。
待确定大多数人已经睡下的村子终于不会再有人注意到自己这里了,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的他这才扶着墙往旁边更干燥的地方挪了一点,又跪下来稍微拖开了一点墙角边那个表面一口未动的牛食槽。
而在那之后果断地从牛食槽后,取出了自己藏在这儿备用的另外一副备用的传声鬼,面对着眼前的牛圈围墙坐下的晋锁阳先是快速找了个地方开始监视村子里的一举一动,又在几声嘈杂不堪的噪声后,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听到了来自巨人村内部四面八方传来的细微声音。
【啊呜……啊呜……啊……啊呜……】
【昂……昂昂……昂……】
【唧……唧唧……唧唧……】
村子里那些患上老病的病人的痛苦呜咽声,周平娘亲家灶台里的热锅煮沸声,附近牛圈里养的那些黄牛的胃部咀嚼声,还有各种墙里面躲着的打更小虫子的鸣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即便将传声鬼仔细凑到耳朵边上的晋锁阳当下皱着眉耐心地听了许久,可是短时间内似乎好像还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显露出来。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这种晋锁阳专心等着周顶天今晚是否会再次露出马脚的时候,他居然还很碰巧地在这些杂乱不堪的奇怪动静中隐约听到了一段和他本人似乎有关的对话。
只不过再等晋锁阳仔细一听清楚这与自己仅仅几墙之隔的那段对话内容,本来脸上就没什么太多表情的白发青年顿时就脸色更冷了一些。
【哎……徐小姐……你就听我一句劝吧……现在这种情况,只有您出马才能救大家了啊……你看啊,大少和那些妖怪们的关系都相处的那么好……只要您稍微忍一忍再去哄好了大少……那咱们大家就都能逃出去了嘛……】
【……】
【而且你也知道……大少这人啊……看着脑子聪明,其实啊,一直以来都是,那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的样子……对女人呢……更是一窍不通……可男人嘛,尤其是年轻男人,但凡有个美丽,高贵,先前从来都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女人忽然改变心意对他主动示好……受惯了他人白眼的冷遇的他又怎么可能还会拒绝呢……到时候咱们从他嘴里套到了回去的办法……不就能回原来的世界去了吗?】
【可……可家祥知道了会生气的,而且,而且我根本不喜欢……那个晋锁阳呜呜……他根本和那些妖怪是一伙的……万一……万一到时候他硬是逼我和他……那,那我该怎么办……呜呜……】
【这,这具体就要看您的本事了啊……咱们也不用您牺牲这么大,只要把大少哄好就好了……而且您现在也别去想家祥少爷是怎么想的了……您其实也看到这些天他被关在那边牛圈的那副饿的皮包骨的样子了……咱们大家如今都是自身难保啊,不想办法逃出去那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可……可……可我怎么先前还听家乐对我说……晋锁阳这次好像根本不想和我们一起走……还说什么想要为了什么他喜欢的人…一直留在这儿的话呀?】
【哎,这种假的不能再假的话啊,估计就只有能骗骗家乐少爷了,你看看这里这穷山恶水,还到处都是妖魔鬼怪的,哪里会比得上咱们原先的家好啊……大少他啊,也就是现在发脾气说说气话而已……而且到时候不还有您亲自出马吗……什么为了喜欢的人留在这儿啊,那个人哪有您的魅力大啊,不过是这穷乡僻壤里的一只丑陋不堪的妖魔而已……也就只有大少这种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才会这么饥不择食了……】
大概是因为这些天一直被关在牛圈里,所以也没办法很好地正面接触到外界信息的缘故。
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还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的徐文慧和秘书貌似都不太清楚,他们口中所谓和妖怪们处的好,还又傻又好骗的傻子‘大少’今天一大早就已经被巨人们集体赶出去了。
不过作为此刻在这儿听着他们计划到底该如何去勾/引和拐骗的倒霉蛋本人,对他们自作多情的想法,压根不想发表什么意见的晋锁阳倒是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很想知道陈家祥这会儿人要是没被自己强行调包走,继续待在这里亲耳听到这番完全在自说自话的可笑对话时具体会是个反应。
而仅仅只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那个画面一秒,晋锁阳自己就立刻抛弃了这种除了能报复一下自己不喜欢的人,根本不存在任何实际意义的想法。
并不想知道这两个仿佛得了臆想症的人具体打算干什么的事,也没心情去亲自打破他们乱七八糟幻想的他只将手头这一段传声鬼的线头一次性掐断。
又在低头思索了一下之后,干脆从一旁那堆被他用姓书封印着的恶臭干草里,随便扒拉了几只属于陈家祥身上一部分的‘小东西’出来,就这么顺着一旁的墙根朝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的那两个人送了过去。
等做完这件事之后,继续一个人在这边呆着的晋锁阳这才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一边继续忙活着自己先前没做完的正经事,一边顺带着留意了会儿墙那边传来的动静。
而果不其然,伴着那几只体型相当可观的‘小东西’的深夜到来,另一个牛圈内先是怪异地安静了几秒,随之伴着一阵在大半夜并不显眼,却也是十分凄厉的呼救,秘书和徐文慧那努力压抑着的惨叫和呼救声才断断续续地传来。
【秘……书!!牛虱子!!地上比西瓜还大的牛虱子!!!它们怎么还统统长着家祥的脸……啊啊啊!!!救命!!好恶心啊!!这都是从哪儿爬出来的!!!家祥……家祥……你别过来……我一辈子都不会背叛你的……你要相信我啊啊啊呜呜!!!】
【对……对啊!!家祥少爷!!我错了!!我再也不瞎出主意了!!您放过我您放过我好不好!!啊啊!!!】
从之前多少天都没洗澡的陈家祥身上,脚上和头发上密集地长出来,又被留在牛圈里的这些巨型牛虱子显然把徐文慧和秘书都给吓的不轻。
毕竟他们可不知道陈家祥这会儿人根本已经不在村子里了,而今晚呆在他们隔壁的听着他们说话的正好就是他们口中议论的晋锁阳。
而放在以前即便亲耳听到这种话,也未必会主动做出今晚这种故意吓唬他们的举动。
可或许是秘书他们刚刚不仅对他,也连带着对秦艽评头论足的行为实在让晋锁阳内心反感的不行,所以想了想,八辈子都没这么爱和人计较过的晋姓师还是冷着脸从自己的私人角度,决定让他们今晚能够彻底安静一点,也别再给自己随便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来。
因为这个小插曲,这一晚到后来,明显被吓坏了的秘书和徐文慧都在没有再敢大半夜地随便吱声过。
耳朵得到彻底清净的晋锁阳随后借着手头传声鬼又仔细打听了会儿村子里里外外的动静,可除了一开始秘书和徐文慧之间的那段根本没什么用的废话,之后无论是先前据说早早睡下,却莫名其妙亮了一晚上灯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周顶天,还是其他属于巨人村的土地上都没有任何可疑的线索显露出来。
而怀着这样的疑虑和不解不自觉地就躺在牛圈里静静地思索了一晚上,到后半夜,躺在牛圈里,脸上也难免弥漫开些许睡意的晋锁阳却是忽然听到了周平母亲点上灯,又小心地合上自家的门缓步往村子里另一户人家走的脚步声。
这个异常的发现让原本闭着眼睛的晋锁阳一下子睁开了淡色的双眼,随之也赶紧侧过头皱眉仔细地听了听周平的母亲的脚步声具体是往哪里去的。
而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半天这先前和他接触过好多天,周平也隐约透露过算是村子里唯一掌握了一点基础医学常识的女性老巨人先是举止谨慎地推开一户她所熟悉的院子门,又在坐下用烧好的热水稍微忙活了会儿后,才隐约对面前的什么人叹了口气喃喃开口道,
【哎……又是大半夜忽然……变成这样……其实,您之前又何必要……要将那姓师赶走呢,村子里眼下病的最重的也最辛苦……就是……就是……您了,周平……那帮孩子们搭在村子外面围栏似乎快撑不下去了……一旦黑水冲垮围栏……这回大伙就躲不过去了……】
【……】
这话一出,即便之前心中已经对村子里和周顶天的一切有所怀疑的晋锁阳也不免神情顿了一下。
随后意识到此刻和周平母亲正在说话的究竟是谁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吭声,而并不知晓晋锁阳这会儿就在不远处的牛圈听着他们的对话,周平母亲无奈地沉默了会儿才继续迟缓地一字一顿开口道,
【要是那年轻的……姓师还在,或许还有……什么办法……毕竟……看他先前的样子……明显是真有办法能解决这一切的……而且您明知道……他说的……是真的,那些罗刹人……就快来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呢……如今凭我这些皮毛上的东西……根本无法缓解您的……身体的痛苦啊……】
【……你……你不用说了,那个姓师……眼下根本不该……留在这儿……如果让他留在这儿……知道更多……对他,对我们都不是好事,加固山顶围栏防止黑水冲进村子里的事情……明天一早我会再带些孩子们去亲自……去看看……想办法解决的,至于罗刹人……绝对不要告诉给村子里的……其他人……】
【可……可……您的身上……还没好啊……黑水的源头那里又……那么危险……万一……】
【放心……我虽然老了但还走得动……但你不要告诉……村子里的任何人……就保持现在这样,听见了……没有……】
【好,好吧……哎……】
周平娘亲这欲言又止的说话对象到此为止显然一目了然了,然而这夜深人静下发生在村子之间的隐秘对话光是听着就有点让人不自觉有点压抑和奇怪。
毕竟在此之前,晋锁阳包括巨人村的其他人可能都不知道周顶天其实一直以来也患着老病,而且很有可能还是整个村子患病最严重的人。
可这个之前还试图用各种恶劣的办法强行赶走晋锁阳的老巨人从始至终非但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这点,甚至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一种沉默的态度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而被这番话弄得陷入某种思考的晋锁阳接下来又试图听了会儿周顶天和周平母亲之间的对话,却再也没有获得更进一步的有价值线索。
因为没过一会儿,看样子只是独自过来临时看看周顶天病情的周平母亲就脚步缓慢的无奈离开了,而年迈又疲惫的周顶天也这么一个人奇怪地继续呆了会儿后也起身去休息了。
只是临睡前,伴着周顶天家后院的两头黄牛懒洋洋打呵欠的声音,本也打算趁着天亮前躺下来休息的晋锁阳却是忽然透过牛圈听到这两头牛用自己独特的语言像是完全无意地随便交谈了两句,而那黄牛之间的对话内容却是让他一时间表情更为复杂奇怪了起来。
【话说,昨天大半夜地我好像还听到老村长一个人嘴里在唱一首歌。】
【什么歌?】
【这我哪知道。】
【那歌里都唱了些什么?】
那好奇出声询问的黄牛显然将一旁偷听这的晋锁阳心中的某些问题也问出了口,而仿佛卖关子一般地沉默了一下,那打头先开口说起这件怪事的另一头黄牛先是嚼了嚼嘴里的草根,又学着周顶天前一夜一个人嘴里哼唱的歌声如此开口道,
【十二年前,月亮摔下山崖,】
【满山因此开满婆娑之花】
【仰阿莎问爸爸】
【愿不愿意用水源换回时间和她】
【爸爸答,只要能救活她,】
【月亮要活了,水源要干了,婆娑花即将枯萎了】
【爸爸,爸爸,杀了我吧。】
伴着这首从黄牛嘴里唱出来,内容还尤为神秘古怪的歌谣,这一夜一直到天空中的雨水停了又露出些许的鱼肚白,静静躺在牛圈里的晋锁阳的思绪都有点止不住地起起伏伏。
他仿佛从自己眼前一直以来的诸多迷雾中忽然抓到了一个奇怪的点,只待彻底将它抽丝剥茧,就可以将一切真相都大白于心中。
然而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去亲自验证一些自己内心的猜测,才可以验证这些线索的真实性。
偏偏这一晚的时间过得飞快,没等青年皱着眉合上眼稍微平复自己的心情,并思索和整理出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清晨固定会在这个点起床来牛圈边喂牛的巨人那敲桶声音就在他耳边刺耳地响来。
而照顾到自己目前还在假冒陈家祥的关系,所以即便根本不会吃这些巨人们亲自煮好的牛饲料,卖力地出演一头饥肠辘辘的牛的晋姓师还是一本正经地走到自己的牛圈旁,又表现出一副认真等开饭的样子默默蹲在栏杆边,就瘫着脸学着身边那些牛的样子慢吞吞地敲了敲自己的牛食槽。
可他这和老和尚敲木鱼般的一敲,却是引起了他左对面的那位刚好也是大清早起来等着开饭的仁兄的注意。
而等本还在一脸犯困地想着陈家祥今天怎么忽然不发疯的陈家乐狐疑地一抬起头来,他就这么突兀地对上了,对面牛圈里那一张他化成灰也能认出来究竟是谁的脸来。
“……怎!!怎么是你在这儿啊!!陈家祥他……他他他人呢!!”
一瞬间吓的舌头都差点打结了,陈家乐那一脸活见鬼的惊恐表情也让对面正和他四目相对着的晋锁阳也皱着眉沉默了一下。
而再一想起他之前仿佛有把自己和秦艽的事情随便告诉给秘书他们过的不良记录,一贯是个为人可靠的君子,但有时候还是会有点小记仇的晋姓师想了想还是干脆冷下脸,就开始大清早编鬼故事吓唬人道,
“巨人们昨天晚上忽然说想吃牛肉火锅,所以就把他牵出去带走了。”
“……”
“他是后半夜被牵走的,你当时还在睡觉,不然他应该还可以和你最后说点话。”
陈家乐:“……”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差点把这家伙嘴里的话当成了真的,吓得脸都绿了的陈家乐嘴皮子打颤地跌坐在地上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额头上更是密密麻麻地泛起了冷汗。
但转念一想,陈家祥昨天半夜要是真让巨人们给直接拖走炖了,以晋锁阳的为人怎么也不可能在这儿坐视不管,内心松了口气同时,却是隐约猜到什么的陈家乐先是有气无力地瞪了眼对面那个自从来了这破地方,就也有点变异了的晋姓师一眼,又有点夹杂着气愤地压低声音开口道,
“……晋锁阳……你能不能别和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你这次到底又想干嘛?”
“……”
“喂……你不会还在记我之前说你这次不跟我们走,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仇吧……我以为你这次回去仔细想过之后,应该能想明白这个问题啊……”
“……”
“反正……反正我还是我最开始的那句话啊……你和那个人啊根本就不可能天长地久……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人,你们俩的这场相遇从最开始就是完全错误的……因为你和他之间的距离,本身就不是说走几步就可以解决的啊,这可是两个不可逾越的时间啊,你上学的时候也看到过这些吧?这世上最难以追上的就是时间了……就好像你一辈子都在十四号,而他永远都在十五号一样,这本身是两个不断在前进的时间,就像昨天和今天永远不能相遇,你们永远都无法真正的触碰到彼——哎哟!!你忽然砸我干嘛!!晋锁阳!”
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再次冷下脸来的晋姓师用脏兮兮的牛食槽忽然攻击了,陈家乐匆忙间朝旁边躲了一下顿时心里憋了好多天的火气也有点上来了。
偏偏就在两人眼看着又要隔着牛圈再次发生争执间,村子上方的周昌之木上方却是传来了一声恐怖轰鸣般的巨响。
而伴着一阵地面上的地动山摇和大量水流冲垮边缘涌入村子里的惊悚动静,整个人面面相觑地呆住的陈家乐只和对面同样皱着眉的晋锁阳一起朝两人头顶那骤然变得浑浊的黑色窟窿看去,随之因为恶臭恐怖的黑雨落下,村子里那些巨人们的呼救也陆陆续续地传了过来。
“救……救命!救命啊……大家快躲回家里去……山顶的围栏断了……黑水从天上冲进村子里了……呜呜……”
“天……天呐……我家周方……我家周方……一大早就跟着老村长……他们上山修围栏去了啊……”
“还有我家……周平啊!周平……周平……也一起去了……这该怎么办呜呜……黑水都冲破栏杆涌进村子里的来了……可我家周平还在山上了啊……你们谁看见他了嘛……呜呜……”
这最后一句仿佛是周平母亲口中传来的呼救一下子令晋锁阳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紧接着还没等对面完全瞎懵了陈家乐反应过来,对面那排巨大的牛圈栏杆就被有个家伙一脚就给用力地踢了开来。
而接下来只目瞪口呆地看着脸色发冷的晋锁阳顶着这幅搓不拉几的造型就要越过眼前的牛栏杆冒着头顶不断落下的黑水硬是要往村外去,一瞬间明白这家伙究竟要去干什么的陈家乐只一脸气急败坏地抓狂地大喊了一句道,
“晋锁阳!!你是不是疯了!外头的黑雨下成这样……你是不是想玩命嘛?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是人!那些巨人的事根本就和你没任何关系啊!!你到底有什么理由飞要去救他们!!你醒醒好不好!这里的所有事情和你根本就没关系啊!喂!!喂!!晋锁阳!!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陈家乐这喊到最后几乎都有点破音的声音,到底没能阻止晋锁阳义无反顾就趁着骚乱往山顶的周昌之木和黑色窟窿赶的举动。
事实上在听到刚刚周平的母亲绝望地大哭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先一步越过自己的理想行动了起来。
而快步跑出来迎着头顶那不断下落的黑雨,又一步步在一片混乱嘈杂的村子里感受着那个黑色的窟窿一步步变大并朝着巨人村吞噬的恐怖压力,试图冒雨往山上赶的晋锁阳先是从牛圈旁找了捆栓牛用的粗麻绳出来,又在浑身湿透地皱着眉扔出一张夹在手指中的姓书后,这才眼看着着那张发光的姓书在半空中迅速膨胀变大,并像一道天然屏障一般挡在了风雨飘摇的周昌之木顶端后,才重新试图靠近山顶那破损的围栏边缘。
可即便是这样,头顶那可怕的黑色窟窿还是不断地像是一张狰狞的怪物巨口一般发狂地攻击着那张本身无比脆弱的姓书,并打算干脆吞噬干净这个完全暴露在雨水中的巨人村落。
而偏偏就在这时,已经冷着脸一步步抓着树干攀上那棵周昌之木的晋锁阳却是浑然远远地望见了在那雾蒙蒙的黑水边缘,仿佛依稀漂浮着周平身上时常背着的那个竹筐子。
而一瞬间死死抓住手边的另一节树干,又将手上反扣住树干的栓牛绳就朝那筐子的位置扔了出去,猛然间套住水底下那眼看着就要被吸入那个黑色窟窿里的那只巨大的脚的时候,晋锁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然而巨人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即便脸色发冷,浑身湿透的晋锁阳使劲地套住了昏迷中的周平的一只脚。
可是天空中被黑水卷进去导致浑身没有一丝气力的周平还是眼看着就要被黑水完全淹没了,甚至连一直死死地抓住他,同时控制着天空中那张发光的姓书的晋锁阳似乎都要下一秒就被直接卷进去了。
恰恰也就在这时,那个黑色窟窿的深处却是忽然又涌出了一阵可怖的仿佛野兽般肆虐的黑水,瞬间被冲垮了脚下的树干的晋锁阳就这样也跟着不甚被卷进了村子下方咆哮汹涌的黑水之中。
可就在他面色一冷,又在整个人跌落黑水的最后一刻伸手拼死抓住眼前的最后一节树干残余时,头顶乌云密布的上方却是仿佛有一阵雷鸣伴着某种熟悉又陌生的龙啸声传来。
【闪电,惊雷,狂风,一瞬间照亮睁开的白色眼眸。】
【空气中,蝴蝶翅膀上的蓝色眼睛,黄绿色的枯叶,飞鸟尾巴上的灰色绒毛都在他黯淡的瞳孔里一一划过。】
【霎时间,流光溢彩,星河璀璨,凡人满眼所能看见的山林和天空间到处闪烁着迷离如萤火的光。】
【山的深处有许多老妪在如蝉鸣般尖着嗓子唱歌,唱的是不知名的歌谣,动听而忧愁。】
而当下面容一怔,又在回忆起什么并失去重心往后仰倒的过程中难掩惊讶地抬头朝眼前迸发出金光的云中看去。
仿佛在之前的某一个性命攸关的夜晚,也曾经亲眼目睹过这神奇一幕的白发青年一时间竟完全地失去了正常言语,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远处地云中有一条长相隐约有些熟悉,通体鳞片发着青金色,额头长着古老龙角的高贵生灵就这么飞快地向着自己的方向飞来。
而清晰感受着四周围涌入自己鼻腔的黑水仿佛在一瞬间集体朝着一个方向忽然凝结了,随之轻轻地握住在水下皱着眉的晋锁阳的掌心就是那样一只……
——温度熟悉而冰冷,苍白消瘦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只闪闪发光银镯子的男人的手。
“晋姓师……好久不见。”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