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行之侧身上马,一匹颇为英俊的青骢,除了四个大黑马蹄浑身都是浓郁的深棕色,悬着由黑渐白的马尾。虽说不是什么名马,但却颇有灵性,很讨人喜欢。
威风镖局的总镖头也过来叮嘱了两句。众人碍着面子都还耐心听着,只有老车夫躺在车上,翘着个二郎腿,不时还伸手搓搓脚趾缝中的黑泥。看到碧行之颇为惊讶的眼神,只是冲着他傻笑,笑完又不屑地吐了口痰,古怪的很。莫不是个疯子?但此人赶路的确是一流,一路飞驰还不见颠簸纵然有两匹纯黑麟驹的功劳,但更多看的还是御马人的手艺,不说别的,有几个人敢在大晚上这么扯着马腿飞奔的?
到了辰时才第一次落地,都坐在一起碧行之才算对这一行人有所了解。自己这桌林氏兄妹加上红叶,刚好四人坐得满满当当;威风镖局的那个高手名叫陈雷,同三个和他装束相似的人一桌,清一色的体型魁梧,看样子像是他找的熟人;剩下的两桌都一个威风镖局的人没有。听林夏说东边那四个是重金雇的打手,领头的是个略显木讷的老头子,耷拉着肩膀,一身朴素的灰袍子,若是把他放进人群决计是寻不出来的。西边那桌倒是有趣,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拿着把折扇,风度翩翩。。旁边跟着个青色长衫的女子也是气质出尘,一副才子配佳人的架势。余下两人一人脸上惨白,胡渣刮得一根不剩,眼神阴沉。剩下一个倒是磊落得多,虎背熊腰,腰间悬着把旧朴刀,感觉轻轻一拍,面前的桌子就得垮下去。
马车里的雇主只派了个侍女下来取了点东西送进去,就连侍女也是面上裹纱一句废话也不说神秘地很。那驾车老头也还是一副散人模样,躺在车上抠鼻孔,边抠就顺手往被抹得乌黑的马褂上擦,好不惬意,连水也不下来拿。让人诧异的是被林夏称作镖局内有数高手的陈雷恭敬地递过去茶水和白粥,站在旁边等老头吃完。驾车老头好像要故意看他笑话,本来不过两口喝完的白粥偏偏一小口一小口的嘬,更可气地是嘬完还得吧唧好几下嘴连声道,“好烫好烫……”一旁的林冬看到他滑稽的表情不由大笑起来,引得陈雷那边的三个人投来略带不悦的目光。陈雷毫不动怒,只是在一旁守着,驾车老头一个劲的傻笑,边笑边说,“你小子倒是好耐心。”
陈雷当即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前辈夸奖。”
“就是这城府要轻点才好。”驾车老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后就扭过头去不理会他了。
碧行之也忍不住往林夏那边靠过去,小声地问,“林大哥,这老头是什么身份?”
林夏也奇怪,平常陈雷见得少,但是这个老头他却经常见到。偶尔心情好,在镖局见到也还丢给他两壶酒,他也不说谢就收下,看也不看你一眼。林夏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他的脾性,也丝毫不与他计较。
不就是个老车夫吗?怎么还成了香饽饽被人当爷爷供起来了。
“你这个小子倒是有点意思,想知道老夫是谁,偏偏不敢自己问,白白背了把……”
碧行之心下大骇,赶忙起身向老夫恭敬行礼。
“小小年纪心思倒也不少,现在的年轻人都兴这么一出?”
老头这句话让其他桌子的人都注意到碧行之身上,投来好奇的目光。
“玉柄龙从来没有怕事的主人。”一道苍老的声音直接印入碧行之脑海里,众人全都没有察觉。这是碧行之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被人识出玉柄龙,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也不用担心,在场除了我也没人认出你这把剑。不对,应该还有一个。”说完看也不看碧行之,自顾自念了句,“一身转战六千里,一剑能当百万师。”
难道是师父的旧识?碧行之心里打起鼓,但仍旧没有主动表明身份,只是压住心中的惊讶,躬身低问,“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驾车老头颇有深意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心性根骨倒是不错。小子此次西行可要比你想的凶险得多,趟了这浑水想抽身是抽不出的了,有机会让你知道我名字的。”
转而又自己笑了起来,“其实名字又有什么重要的呢?说出去还有几个人能记得呢?”
碧行之心里叫苦不迭,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以这个老头的眼力怕是个隐藏的高手,连这等人物都说凶险,那只怕轻松不了。看林氏兄妹懵懂无知的样子,怕只是请过来装门面,迷惑一些人的耳目,真正护送还得靠其他人。怪不得一开始这些人对他们四人就不怎么待见,原来还真低人一等。
不到七天一行人便要出了江州进入青州境内。青州虽然不是京城所在地,但自古山清水秀,是历朝富庶繁华之地。在江湖上的地位更是高得不能再高,十大名门它一州就占了三个。道宗更是执天下道门之牛耳,明面上虽不以十大名门之首自居但早已是坐实了位置,剩下名剑山庄和落霞山一个使剑一个使刀,能在道宗这座大山的阴影下跻身十大名门,足以说明了两家的不凡。轩辕阁评天下宗师榜,一百年间祖籍青州的怕是要占去三成,光说这一代的天下前十中就有三人出身青州。道宗的碧落峰主清虚道人高居天下第二,长年云游隐居,就是道宗弟子想见上一面也得烧上半辈子的香;名剑山庄的庄主谢青,少年成名,当时被誉为百年不出世的人杰,在道法会上出尽了风头,以浪子自居打遍年轻一代无敌手,红颜遍天下。只是在那一年道法会后就消声觅迹,直到三年前接手名剑山庄整个人气质大改,再不是以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模样。传闻继任庄主的前一月曾独自上道宗求见清虚子,两人有过一场较量,碧落峰顶荡然无存。据说谢青是输了,把名剑断浪都留在了碧落峰上,此后不再与人交手,但并不妨碍轩辕阁把他列在十大宗师的第七位,也没人敢说一句闲话。剩下一位身份就比较特殊了,是道宗掌门的小儿子李玉。天赋异禀,从小在《道德经》里长大,不到五岁就能倒背如流,等到及冠时候一身太极道周身流转生生不息,说一力撼昆仑也不算夸张。可世事难料,就在二十三岁那年,南禅宗住持释然大师孤身一人来论道峰论道。这是佛道两家每年都有的把戏,今年到你这来明年到我哪去,基本上谁的主场就是谁赢,毕竟气势在那,加上当着一众弟子的面啪啪打别人脸,怕是下山都不容易。那一年释然大师不出意料折戟论道峰,道宗一众大佬打心底里高兴说什么也要留人家在山上作客。七天之后随着释然大师下山就多了二十三岁的小和尚无玉,怎么都拉不住,就是断绝父子关系也没用。当真是佛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过往是路人。道宗因此和南禅宗交恶十年直到近几年才有所缓和,这个无玉大师也就是原先的李玉,如今也是南禅宗第一高手,十大宗师榜上名列第九,一身金刚气劲据说无人能破。
刚入青州地界,车夫老头盘住的双腿一弹跃上一匹麟驹,对着两匹马的耳朵窃窃私语,完了还摸媳妇似的顺了顺鬃毛,生怕它们闹情绪似的。
坐在马上,风扯起他破旧的马褂,迎风飘荡,猎猎作响。老头眯着眼望着天,突然唱起来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侠客兮走四方!”
唱完又嘲讽般地大笑起来,信手一挥,挽起一块泥土,拿到鼻尖搓散了,“是比其他地方要臭一些。”
“接着咱们就要走水路了,青州的路上走不得,指不定多少人等着给咱们使绊子。”老头躺在马车上,漫不经心地给他们通知。名义上这一行人遇事都听陈雷的,但一路过来都是老头说了算,陈雷也唯他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