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冷师姐的目光,碧行之没有惊讶,更没有失落,而是长吁了一口气,肩头都松了下来,甚至还明朗地冲她笑了笑。
这才是应该有的结局。只是他的手还握着刀柄,更重要的是他的心还握着刀柄。
冷师姐移开视线,滑着轮椅继续前进,说是带碧行之逛逛退藏庭。实际她一直都是自顾自的走,碧行之只能被动跟上。
她左手食指微微一抬,碧行之脖子上的银线悉数褪去,滑入了她的手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冷师姐没有看碧行之,盯着前面树枝上的几片新叶淡淡开口。
碧行之身躯一颤,如遭雷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心底把这二十四个字默念了三遍,越念越觉得玄妙不可言。似有所悟又说不出来。
冷风乍起,一片嫩绿色的新叶脱落,像是枯蝶,分明是新生却有种历经沧桑的颓然。
风中新叶飘动,始终不曾落地,阳光射下,染上了金光。
“就像这样。”冷师姐突然开口。
新叶应声而碎,顺着叶间的脉络,极碎极小。但却格外自然,像是天地至理,叶子本就该这么落下,碎成千万片,然后落进土里。
她没有动手,至少碧行之没有看到。
“明白了吗?”她扭头看向陷入沉思的碧行之。
就在这片刻之间,碧行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好像过去练剑练刀是无数条互不相干的感悟线索在刹那间汇在了一起,所有的线都连成一张巨大的网。而网上纵横交错的节点就是那二十四个字。
碧行之轻声念出,眉头微皱,“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
忽然他抬起头,眉头松开,如刺芒般的目光看向冷师姐,“所谓动静,就是刚柔。我的刀不够快不是因为不够猛,恰恰相反,而是因为刚猛有余,阴柔不足!”
冷师姐眼里闪过赞赏,随即就收回了目光,淡漠地回应,“还好,不算太笨。”
碧水寒曾经说过碧行之这人有两颗心,一个是机关算尽的阴谋家的心,一个是坐忘无我的江湖痴儿的心。此刻他听到《碧落赋》心法核心的二十四个字如获至宝,陷入其中的精妙无法自拔。完全就是个一心求道的武痴。
如果此时对他出手他必死无疑。冷师姐眼里闪过一抹诡异的亮光,转瞬即逝。她没有继续开口打断他,而是坐在一旁,任由他闭目体会《碧落赋》心法的玄妙。
不知过了多久,适才的冷风早已停止。
他睁眼,抬手,落下。
“噌!”刀声起,刀已入鞘。
面前的桑树挺立,他握住刀柄地看向桑树。一人一树,相视而立。
他眉间的刘海被吹起少许,轻不可闻,仔细感觉,或许能察觉到睫毛的颤动。
桑树无声开裂,如花开般倒下。
碧行之大吃一惊,“竟然真能这么快?”
冷师姐却摇摇头,“还是不够,那么长的时间至少应该挥出两刀才对。”
碧行之心知她是不想让自己过于自得。《碧落赋》的心法想要琢磨透谈何容易,如今他不过是借其串联起曾经学过的剑法,离领悟还差得远了。
“多谢……”回过神来的碧行之双手抱拳,躬身对冷师姐行了一大礼。
她没等他说完就摆手打断,无形中似乎有只手拉住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弯下腰去。
“这一礼我受不起。”
心中大喜的碧行之一下子就被浇了盆冷水。
“完了。”心底自语,“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礼都不受,摆明了有所图。”
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师姐有何吩咐?”
冷师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其实也是帮你自己。”
“师姐请讲。”碧行之没有直接回答答应不答应,而是含糊盖了过去。
冷师姐看着碧行之的眼睛,丝毫不在意他的小心思。自信地说道,“我要你在邙山论剑上,帮我杀掉所有大光明顶的弟子。”看着碧行之目瞪口呆的神情,她补充道,“最坏也要废掉他们的修为。”
就算碧行之此前从未涉足大辽江湖,但是哪怕在大夏他也无数次听到大光明顶的威名。自从大辽模仿大夏立十大名门以来,大光明顶就长年稳居大辽十大名门之首。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冷师姐的腿会断了。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问出了两个理所应当的疑问,“第一邙山论剑根本不允许杀人。第二如果我废了他们一个弟子,他们定然会有所警觉,根本不会再让我得逞。”
她冷冷一笑,竖起食指,“第一个问题,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耶律宗真的人,你杀了他们,他们只会以为是耶律宗真的主意,江湖人定的规矩江湖人要守,可我们这位镇南王却身在江湖之外。而且大光明顶在南域江湖天不怕地不怕,可对镇南王却忌惮得厉害。”接着又立起中指,“第二个问题,只要你够强,他们有所警觉又如何?”
碧行之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又想问什么。如果你答应,我就告诉你。”
“别!”
果不其然,碧行之还没开口,冷师姐就再度说道,“我的确是被大光明顶的大弟子废了双腿,不过他早在两年前就迈入了一品境,邙山论剑你是遇不到他了。而且……”她漫不经心地看向碧行之的眼睛,“谁说你就一定不如我了。”
看到碧行之仍旧犹豫不决的眼神,她用幽深的语调继续道,“既然耶律宗真让你出手,何不把一切都推到他身上。难道你真要事事都如他的意?”她移开目光,淡淡出声,“既然他想利用你搅动大辽江湖,你干脆直接把大辽江湖给捅破天。杀光大光明顶的年轻一代,想必就是镇南王也会觉得一些麻烦。”
碧行之抬起头,内心纠结,有些被她说动。可是这坑实在太明显,谁都很难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你这算是利用我吗?”
没想到她头也不回,只是轻声反问,
“是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