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草儿用银色的剪刀剪开蟹腿,蘸上些盐,也不加其他的佐料,保证了铁蟹的鲜味。他从未下山,枯荣山上虽说伙食不差,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太过单调。对于道心坚定的修行者来说自然无妨,可是对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孩而言,美食的诱惑还是不小。
碧行之也用筷子剜下一大块鲈鱼肉,专挑没刺的鱼腹,带着鱼鳍那团活肉一起,蘸上点盘里的醋汁,是江南的味道。
在乌水镇的时候他没钱吃,后来通过剿匪黑吃黑赚了点小钱,才能难得享受一两次。来到大辽后,入乡随俗,鱼肉自然吃得少,一日三餐多是牛羊肉。虽也鲜美,人总归对故土有些怀念,吃食当然首当其冲。
正当两人吃得正欢时,二楼传来争执声,隐约还有人在啜泣,距离太远,加上人多声杂,听不太清。
开始碧行之也不在意,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分明是有人在吵架。不觉眉头微皱,吃饭本该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尤其是美食当前,好酒作伴。任谁在吃饭的时候被打搅都不会高兴。
事态并没有随着他的皱眉而偃旗息鼓,反而越演越烈。
“砰!”的一声,一个身材苗条,穿着月白色低胸礼服的浓妆女子从二楼摔下,所幸连人带背一起落在一张桌面上。
桌上的酒菜砸得粉碎,月白色的礼服染上大片棕黄色的油渍,碎掉的瓷盘在她腰间划开个尺长的口子。
浓妆女子心疼地看了眼划破的礼服,反倒对手肘上破开的血口恍若未觉。
桌上原本的客人自然不乐意,站起身就准备找二楼的肇事者麻烦,至少也得赔钱才行。
二楼的栏杆上悠然传来一句,“可惜没摔死你个****。”声音有些嘶哑。
随着话音,一个圆脑袋从二楼探出。
碧行之抬头看了一眼,惊讶不已,人的脸怎么可以这么圆?真跟拿圆规画出来的一样。
桌上的客人本来忿然看向二楼,眼瞅就要发火,看到这张脸立马就蔫了下去。
察觉到两人不善的眼神,圆脸女子憋着嘴说道,“怎么?你们两个还想找我赔钱?可以啊,你们有胆子就上将军府拿钱去,就说我皇甫芽让你们去的,去啊!”
那两人连忙摆手,脸上不住地赔笑,“哪敢哪敢,没什么事,我们二人就先走了。”
皇甫芽没有说话,甚至连头也懒得点,只是拿余光瞥了瞥落荒而逃的两人,枣核般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靠近浓妆女子的小二急忙上前把她扶起来,浓妆女子冲他善意地笑了笑,小二有些害羞地脸红,低下头去。
“砰!”一个瓷杯砸下来,正巧落在小二的额头,登时鲜血直流。
皇甫芽不急不缓地开口,“要你动手了吗你就去扶?知不知道你扶的是谁?”随即扭头看向浓妆女子,“我说你还真是狐狸精,摔在桌子上了还不忘勾引男人?而且你还真是不挑啊,连这种下贱的仆人也勾引。”说完眼神一转,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对了,我忘了你也是个贱货,****配狗,没什么毛病。”
听到这里,碧行之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心里很不是滋味。
浓妆女子秀眉紧蹙,从袖子里抽出白色的手绢,上面绣着水红色的鸳鸯,栩栩如生,她帮受伤的小二擦掉额头上的血,强撑个笑容,然后把他推到一旁,轻声说道,“你别管了。”
“我们再这么也比……”浓妆男子眼里有些闪烁,但仍不甘示弱,对着站在二楼的皇甫芽开口。
可惜话没说完,就让店里的掌柜堵住了嘴。掌柜用手盖住她抹着口红的嘴巴,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一张老脸拧巴在一起,都快挤出老泪来了。在浓妆女子耳边嘀咕两句话,急忙转身小跑到二楼,恭敬地站在皇甫芽旁边,等到她回身才敢上前说话。
掌柜把嘴凑到她耳边,满脸堆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皇甫芽冷哼一声,伸手拧着一个白脸男子的耳朵,用力一扭,粗声说道,“还不和我回去,看回去了怎么收拾你。”
白脸男子羞愧得满脸通红,趁他不注意偷偷瞪了皇甫芽两眼,等她回头便垂下头去。
“别扯耳朵成吗?这么多人看着呢!”白脸男子拉长着脸,小声说道。
“你出来找女人怎么不怕人看见?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皇甫芽并不打算放过他,故意扯着嘶哑的嗓子,提高了声音。
只是白脸男子长得比她高,一直拧着耳朵只怕还要踮着脚。她才松手,然后一把抓住他的小臂,拖着往楼下走。
两人一同下楼来,碧行之才看清二人模样。白脸男子高高瘦瘦,面如傅粉,腰间陪着块和田籽玉,一番争吵过后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饶是如此,看起来也颇为儒雅。白面书生四个字形容他再贴切不过了。
反观皇甫芽,尽管衣冠华贵,整个人却气质不佳,除了脸圆外,身材也过于丰满,尽管辽人不像夏人以小蛮腰,纤细身材为美,但也绝不喜欢体态臃肿的女人。
找钱回来的小二一脸惭愧地看着碧行之。这件事不夜楼的面子可算丢大了,再如何浓妆女子也算是店里的人,加上店小二不过上前扶了一把就被砸破头,任谁都会不忿。
可是不夜楼却生生吞下了这口恶气。
“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这么霸道?”碧行之轻声问道。
店小二吓得一惊,急忙把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往碧行之身旁又挪了两步,回头看了看皇甫芽,发现她隔得很远后才敢小声开口,“客官您可千万别再说了,要是让皇甫小姐听到您说她霸道,估计您这个桌子都得被她端了。”
碧行之斜侧着脸,有些讶异。
“平常她虽说霸道了点,但也有个度,可今天她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能别惹她就别惹了。”
“旁边的是她丈夫?”碧行之用眼神指了指白脸男子。
店小二侧身看了看,回头看向碧行之,点了点头,“她那个丈夫本来是个穷酸书生,中了举人,可是在京都半点关系都没有,干坐了三年都没混到个一官半职,就回到了丹阳城。是人总得吃饭吧?他就被介绍到皇甫将军府上教书,谁想让皇甫将军的千金看上了。”说完他看了眼皇甫芽,唉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碧行之会心地点点头,这种桥段小时候说书人讲过不少。无非就是攀上高枝,做个倒插门,时间久了又耐不住寂寞出来找姘头。只是可怜了这浓妆女人。
店小二看到碧行之的眼神,补充解释道,“知道吴举人这情况,本来店里没谁敢接他的生意。他一气之下把价格开到了一百两。有钱的姑娘也不愿意惹祸上身,可怜了绿珠姑娘。”
碧行之没有说话,既然不夜楼的人把皇甫芽劝走了,他自然也不用动手,心里竟有些失望。
绿珠?自然让他想到了红叶。他们两人的初次见面,也是在这么个酒楼里。
他无声地喝了杯酒,有些人和事只能够记在心底,不能时时想起。
没有说出的那句话,随着入喉的桑落酒沉进心底。
“如今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