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那道高耸的石门,引入眼帘的景象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
这不像是一座陵墓,而像是一座地下园林。
细碎的白色石子似泼墨般自西向东,就像滚滚东去的江河,石子上还留有粗犷自然的纹路,如同激荡而起的浪花。远远看过去,碧行之有一刹那分不出真假。
江河旁是高耸入云的巨石,看起来就像一座山峰被搬到了地底。但碧行之仔细观察后,惊讶地发现这整座山峰就是一块石头,只不过这块巨石有些奇怪的凸起和棱角罢了。
碧行之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石头,始皇帝为了自己的陵墓看来做了不少准备。
枯山水之后是一座巨坑,深足千丈,看起来就像把海水抽干后留下的盆地。
碧行之在巨坑前站了很久。正如之前楚狂人说的,嬴正的陵墓怎么可能是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呢?
二品境的实力,在这里的确有些太低了。但是楚狂人又说陵墓里的确是有治疗他身上蛊毒的希望。以楚狂人的身份境界,绝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戏弄他。
他留在大辽,参加于自己毫无益处的邙山论剑,甚至还有身死的风险,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那绝境中的一线生机吗?
本来在巫峡里,他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死在贺兰桩的手里。造化弄人,他反倒成了耶律宗真的棋子。
他忍了,不代表他认了。在枯荣山上的两年,他最想的不是跨入一品境,成为当世顶尖高手,而是找到血蛊虫的解药。他成了一品高手又如何?仍旧是耶律宗真的棋子。纵然知晓红叶她们在大夏遭遇变故,仍旧不得不留在邙山。
从小到大,他没有得到过自由。小时候为衣食所限,后来又因为身上的嘱托太重,不得不西行去剑宗,接着呢?来到大辽成为耶律宗真的走狗。
他太渴望自由了。而如果他想要得到,首先就要解掉身上的血蛊毒。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如果等他离开始皇墓邙山论剑已经结束。那大辽再大也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对耶律宗真这样的人来说,最不能忍受的不是他的敌人,而是背叛他的人。
碧行之没有在邙山论剑上出场替他征战,形同背叛,对于这样的棋子,他绝不会手软。和耶律宗真势同水火的话,恐怕就是退藏庭也保不了他。就算二师兄平山君真能从万毒门带来好消息,他能否听到都将是疑问。
如果他想活着,回到大夏,再次见到红叶的话。他不得不跳下去,去找始皇墓的陪葬品,去找那可能医治他的灵药。并且按照楚狂人的说法,始皇墓里对他有用的机缘绝不只是那瓶灵药。
他纵身一跃,落在地上,等到他身临其中,更加能够感觉这座巨坑的广阔。碧行之觉得自己就像站在海岸上,前面完全看不到边际。
最开始的一片区域,就像是浩瀚无边的沙漠,偶尔吹起一阵风,就是飞沙走石。让碧行之不觉联想到大辽的西南部,也是一片辽阔的沙漠,因为地处辽夏两国的边境,在那片沙漠里时常有冲突爆发,自古以来就是大军征战的沙场。
沙漠容易让人想到马,想到刀,想到飞沙,想到沙场。
果然走过荒芜的沙漠后,碧行之就看到了沙场。
成千上万的军队就横亘在他面前,若不是他亲眼所见,绝不敢想象眼前金戈铁马带给他的震撼。密集而整齐的军队就停在他的眼前,停在沙漠的边缘。
列在最前面的是重骑兵,身披厚重的铠甲,碧行之目测至少有五十斤重。重骑兵是一个军队的核心。相比轻骑,他们显得笨重得多,但真是因为笨重,所以你才躲不过。就是顶尖的兵法大家也会因为重骑兵头疼,他们就像是冲破城门的巨锤,任你如何调动,都不得不面对。他们是最缓慢也最厚重的巨杵,当他们冲锋陷阵时,任何兵种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因为他们的铠甲厚重,所以重骑兵是所有兵种里要求最高的,他们的马匹也是最好的,任何草场出产的优良军马,首先拨给重骑兵营。
碧行之摸着蒙着灰尘的骏马,他因为和燕飞呆了段时间,对马种也算有些了解,光看外形就知道是产自西域的汗血宝马,四肢健硕,不同于短小精悍的北辽马,汗血宝马的腿更长,但却十分有力,完全能够带着身披重甲的骑兵冲锋陷阵。但这种马十分稀少,在大夏哪个达官贵人能拥有一匹汗血宝马,绝对是件值得吹嘘的事情。
眼前整个骑兵营都是配备的汗血宝马,光是这一个营恐怕就能掏空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
每个骑兵身上都有种悍不畏死的气概,连人带马都肃穆至极。以碧行之的二品境的修为,站在这样一群骑兵面前,心中竟隐隐有些怯意。
果然战场和江湖不同。江湖上多讲究切磋而不谈生死,但在战场上,死人是最普通的事情,拔刀刀落就是一条人命,不是自己的,就是别人的。
没有人在上战场前能知道自己能够活着回来。这就是沙场,由不得你不肃穆。
他望着眼前训练有素的军队,就是最挑剔的将军也没办法挑出他们的刺来。碧行之知道这很可能是大秦帝国所向披靡那支军队,嬴正就是靠着这支军队,囊括四海,并吞八荒。大楚帝国也很可能在面前这支骑兵的马蹄下亡国的,如果自己真实楚王后裔,那面前这支骑兵应当是他的生死大仇,但他却没有丝毫恨意。
有的人生来就值得被尊重,不论立场。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是楚王后人,他生在乌水镇,他没有父亲,只有娘,在贫病中死去。
金戈铁马,当真是气吞万里如虎。他看着眼前这支军队,就像他们真的活在他面前。
没错,他们不是活的,八百年前的那支军队早就逝去在岁月的长河里。眼前的不过是成千上万的陶塑,但那份兵临城下的气势,隔着八百年,透过泥土,同样震撼着碧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