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臣!”
听到这句话喊声,茅以升的担心终于可以放到肚子里去了,之后,他看到从别墅的门厅里,跑出来的王学谦。
“子高,你小子,都混成大富豪了?怪不得,看不上大学教授的职位了!”
茅以升一张娃娃脸,好认的很。像是当年在美国的留学生中,张彭春是铁汉柔情,看着是铮铮铁汉,却就喜欢写那些情呀,爱啊,的小说剧本,有北方第一才子的美誉;像宋子文面相偏冷的很,一张公务员脸,还是美国税务局的,典型的六亲不认,简直让人不敢跟他多攀谈。虽然王学谦知道这个人外冷内热,并非不近人情之辈,但长相确实有特点,也很容易辨认;还有像茅以升这样的娃娃脸,看着像是中学生,却已经博士毕业,让人想忘都难……
大铁门呜呜的发出铁锈摩擦的声音,打开之后,茅以升的几个学生却左顾右盼的不敢进门,有种自渐形秽的迟疑。
他们身上的破落相,自己当然清楚的很,一身的恶臭,还蓬头垢面的,而王学谦还是先生的同学,要是换一所普通的房子,也没什么。可放眼望去,鸟语花香的庭院,精致无比,而他们却这么衣衫褴褛的走进去,有点不太像话。
王学谦拉着茅以升的手臂,就往院子里拉,感觉身后的六个年轻人,没有进门。回头一看,却乐了。就见茅以升的几个学生,你看我,我看你的,就是不进门。这才发现,这些人都一个个逃难似的,笑道:“孩儿们,还不跟着本大王上山!”
说是一句玩笑话,但是彼此的芥蒂尽消。
气氛融洽,胆大的学生就凑上来,问候道:“王先生,老师在一路上提到过你,说你性格好,还真的是如此。”
“你老师肯定没说我好话。”王学谦板起脸来,可根本就唬不住人。
“没有!”
“先生尽说你好话来着!”
……
茅以升的学生们七嘴八舌的替茅以升掩饰着,王学谦笑而不语,茅以升的连却绷不住了,当年留美同学会来纽约火车站接他的人中,就有王学谦,虽然毫无意外的花钱买了教训。但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这一点,茅以升是深为认同的,直到他深刻的认识到了王学谦的人品。
“好了,既然大家平安抵达上海,路上的事我就先不问了。重要的是,给你们找一个澡堂子,洗去一路的风尘,然后再吃一顿好的。”作为主人,王学谦的安排非常符合这些学生的心意,顿时引来一阵欢呼。
这种事情,陈布雷安排最为妥当。
带着一群学生,挤在一辆汽车里,出了大门,而茅以升也被王学谦留在家里,第一时间被送入了浴室。
好在夏天的衣服,大一点,小一点都能穿,当茅以升头发湿漉漉的,一下子吃了半锅的面条,王学谦这才和他聊了起来:“我说唐臣老兄,你怎么像是逃难来的?”
“你可别笑话我,要是换你,还不如我呢。”茅以升一抹嘴巴,打了一个饱嗝,躺在沙发上,享受着电扇的习习凉风,这才把一路上的经历说了出来。
王学谦也是甚为忧虑的感慨道:“军阀混战,争权夺利的都是大人物,最后吃亏的都是升斗小民。对了,你怎么把学生带来了,你就不怕这些孩子的家长到时候找你的麻烦?”
“你当年出门的时候,比他们还要小的多,也不见你家里人跟学校的老师过不去?”茅以升反对道:“再说了,都二十岁的小伙子了,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吧?”
“对了,卫挺生给我发的电报上说,你准备筹建钱塘江大桥?”
三句话不离本行,祭奠了五脏庙,身上也是换洗一新,顿时关心起来他的大桥。茅以升是不相信王学谦对造桥有决定权的,但如果能够参与其中,他也不虚此行了。
王学谦却不急回答,等仆人将咖啡送上来之后,从楼上的书房里,拿出一张单据。这些都是他按照礼和洋行的推荐,购买的观测设备,甚至还准备了热气球。
在飞机的稳定性不可靠之前,气球还是非常实用的升高设备。
“你看看,还需要其他的吗?等到设备采购齐全之后,我们就出发。”
茅以升拿起单据,一开始有点漫不经心,但越是看到后面,越是心痒难耐,抬头看向王学谦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难言的喜色,却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我知道,这次你请我来,不过是个过场,最后定下设计方案的人,还是外国的设计师。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王学谦一愣,随即满不在乎道。
茅以升搓着双手,讨好道:“我给你白干,但是这套设备我得带走。”
“至于吗?”
王学谦心说,让朋友来帮忙,只给包吃包住,不给钱。这种事情自从他发迹之后,再也做不出来了。而采购的设备虽然不少,但价格不算太贵。现如今德国人的日子很不好过,很多工厂为了复工,甚至已经不要利润,只要保证产业工人和工厂的设备运转就可以。
茅以升瞪眼道:“什么话,我在学校累死累活的,整个工业大学里,连一套完整的观测设备都凑不全,你说至于吗?再说了,我带着6个学生,不远千里从天津赶到上海,还要去杭州累死累活的给你跑腿,两三个月总要的吧?不就一套观测设备吗?还免了你的工钱呢?”
“你看你,住这么大的房子,虽然不见得比我在天津的小跨院舒服,但也不差钱啊!怎么跟个地主似的,钱都穿在肋巴骨上似的,花点钱跟要命似的心疼。”
见王学谦没说话,茅以升却动气了,还以为王学谦连这点支出都舍不得。
不过,他心里也有点打鼓,这套观测设备也不便宜,少不得一两千美元。看比他这次带来的日本货,要强的多。毕竟德国人在光学仪器上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了。
“好吧!给你总行了吧?”王学谦做举手投降道:“不过这次工期可短不了。我看至少要两三年。”
“这可不行,真要耽搁这么久,我那些学生就不都放羊了?”茅以升抱怨道。
王学谦凑近到对方的面前,古怪的笑道:“要是这次设计桥梁的总工程师是你呢?另外还要监督建造大桥,这个理由充不充分?”
眼见茅以升的瞳孔一点点的放大,然后手中的咖啡杯慢慢的倾卸,很不自然的倒在了自己的裤子上,好在烫在大腿上,并没有让要害部位受损,不然非酿成惨剧不可。
嗷,的一声惨叫,跳起有一尺多高的茅以升,捂着大腿,结果王学谦递过来的毛巾,小心的擦着,却还不忘抬头怒视王学谦,还以为对方跟他开玩笑呢?“子高,不带你这么祸害人的。我虽然学的是工程学,但是名下能够让人称道的设计一样都没有,你就不怕我设计的大桥用不了几年就塌了?”
这下,连王学谦都纳闷了,这位心急火燎的从天津,就是要饭也要到了上海,就为了跟着参与一把?
“我说,你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
王学谦颇为无奈的说道,连桥梁专家都口口声声的说,自己造的桥不靠谱,这让王学谦还怎么去说服茅以升。但他多半也猜测了一些,估计是茅以升没有变成实物的设计,缺乏说服力,所以才这么一说。
但茅以升却开口道:“再说了,造桥这么大的事,你说了也不算啊!”
茅以升是交通部直属大学的教授,当然知道,国内的几条铁路都因为造桥的问题,而出现断断续续的局面,无法连成一片。虽说政府有心完成大桥的建设,但是苦于没有经费。
而且聘请的设计师,都是以洋人为主,哪里有他什么事?
王学谦拿出一份由美国桥梁专家拿出来的预算,双行铁路大桥,钱塘江大桥的预算是260万美元,用的是英国多曼钢铁公司的合金钢,具有质量轻,坚固耐用为特点。而桥梁的设计也参考了爱丁堡的钢结构大桥,福斯大桥。
不过,王学谦询问了专家,对比之后,认为物美价廉的德国货更适合他。
茅以升认真的翻阅着约翰-爱德华的设计方案,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王学谦,发现对方并没有躲闪之后,心里更是疑惑不已:“这么说来,这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王学谦大手一挥。
反倒是茅以升惊愕道:“你就是那个在交通部里传开了的,花500万买下沪杭甬铁路的傻帽?”话一出口,茅以升似乎感觉到了不妥,讪讪的笑着:“子高,一时说秃噜嘴了,不过,你也……哎……”
一时间,茅以升也是说习惯了,脱口而出。原因不是王学谦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一条铁路。关键是,沪甬杭铁路根本就没有完工,就地面铺设的话,仅仅是完工了80左右。还有两座大桥待建,但是在合同中,王学谦注明了,5年之内通车,不然铁路被将被政府收回。
可以说,整条沪杭甬铁路中,造价最高的部分,都要王学谦承担。而且时间定在5年之内,虽然是从明年开始算,算是给了半年的筹备期。但也是不可能完成的,就说资金一项,就足够让人发愁的了,最晚也要在后年动工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建造。500万,造一座钱塘江大桥或许够了,但是两座大桥,70公里铁路,却是如论如何也不够的,翻一倍才差不多。可即便是富商,谁能一下子拿出1000多万来。
王学谦脸色黯然,皱眉道:“这些天我的耳边都是风凉话,难道作为朋友,你就不能说几句支持的话吗?”
“好吧,我支持你。”茅以升脸色一变:“可是钱呢?没钱拿什么造桥?”
“钱的事情不用担心,你就说干不干吧?”王学谦盯着茅以升,像是被饿狼一样盯着的眼神,确实让茅以升压力陡然而升。
“干,怎么不干?可是……”茅以升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口水,但是他又无数的疑问,让他疑惑不已。
王学谦这才满意的点头道:“好兄弟,讲义气。美国人的设计中,曹娥江大桥造价比较低,难度也不如钱塘江大桥来的大,你看去测量那座桥,等设计方案出来之后,马上组建工程公司,最好年内开工。”
“你真不缺钱?”这一刻,连茅以升自己都有点怀疑,他的判断是否错了。原本他还以为,又是政府把铁路的运营权,卖给了洋人,说不定又是一场保路运动。
但没先到,买下铁路的人还是他的熟人,这让他这么说呢?
感觉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钱早就准备好了,就是缺人才,英国人,美国人都给我报过价,但是价格高的离谱。一个个不是来做生意的,而是来打劫的。你说我该怎么办?只能想到你们这些老朋友了。”王学谦虽说一开始就准备用茅以升等人,但是有过一段时间犹豫过。
在卫挺生的建议下,他这才没有改变主意。
茅以升正色道:“好吧,不过你要帮我向政府要两个人。罗英和郑华。”
“我怎么听着好像是你的乡党?”
茅以升反驳道:“是同学,不是乡党。君子群而不党,这句话你总该听说过吧?”
“好吧。我们先去宁波州,然后在宁波组件筹委会,先立案曹娥江大桥。”王学谦应允道,反正在北洋政府的眼中,他已经成了冤大头,连在虞洽卿等人的眼中,都带着不理解。再说,罗英和陈华他也认识,是茅以升康奈尔大学的同学。
茅以升兴奋的忙向王学谦要了一点钱,乘着时间还早,准备去电报局给两个朋友发电报,告诉两个朋友,他们大干一场的机会来了。
王学谦看着欢欣喜悦,像是捡了大便宜一样的茅以升,心头也有些惴惴不安,自言自语道:“但愿不会让我太失望,万一桥没造起来,我也可以有时间找美国人。”
好死不死的,这句话正好被一阵风似的往院子外跑去的茅以升听到,差点一个踉跄扑倒在门口的台阶上,回头的眼神颇为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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