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刘氏在屋里用饭,陈姨娘在边上小心翼翼地伺候。
袁明娘早早地过来,“娘,大姐姐呢,怎么不见大姐姐?”
世子夫人刘氏一看陈姨娘,见陈姨娘垂眉低头地布菜,才看向袁明娘,“你咋呼个什么劲儿,有你这样的大家闺秀?”
袁明娘冲世子夫人刘氏撒娇道,“娘,女儿不是担心大姐姐有什么事儿嘛,”说到这里,她就转向陈姨娘,“姨娘过来时可有瞧过大姐姐?大姐姐还没起来吗?”
陈姨娘心里一跳,面上恭恭敬敬,“二姑娘,奴并未去大姑娘房里。”她甚至都不敢为大姑娘求情,因得大姑娘并未过来向嫡母请安。她只是姨娘。
世子夫人刘氏眉一挑,“你问你姨娘做甚!”
袁明娘笑着说,“我且去看看大姐姐,省得等会儿去晚了。”
世子夫人刘氏瞪她一眼,“要去且去。”
袁明娘还以为袁瑞娘早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没曾想居然还没过来,连给她娘请安都没过来,她难得有点急了,索性就过去袁瑞娘那边,刚到院门口就跟跑出来的婆子差点碰撞个正着——
她身边的粉黛就冲那婆子骂道,“长没长眼的,没瞧见是二姑娘过来了?”
粉黛原在二姑娘身边不怎么起眼,也不知道粉月是犯了什么事,叫二姑娘给冷待了,这一下就显出粉黛来,她自认跟在大房嫡姑娘身边,就分外觉得有面子,这一找到机会就索性表现自己一下。
那婆子一脸的惊慌,“二、二姑娘,大姑娘发热了,奴正要同项妈妈禀吴妈妈。”
袁明娘面上一滞,却迅速地反应过来,“还不快去,我去看看大姐姐。”
袁瑞娘的院子里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像是根本没有丁点儿人气。
银杏拧了细帕给袁瑞娘压在额头上,瞧着大姑娘红通通的脸,一阵儿担心,“姑娘,可还好,李婆子已经去吴妈妈那边,大奶奶知道后定会给姑娘您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的,吃了药后会好的。”
袁瑞娘满身滚烫地躺在床里,“银、银杏,你且、且甭管我、甭管我,你亲自去、亲自去母、母亲那里请罪,我今儿个、今儿个可是过不去请、请安了……”
袁明娘在帘子外边稍停了脚步,待听得里面袁瑞娘虚弱地挤出话来,就让粉黛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快步就走到袁瑞娘床前,见袁瑞娘雪白的脸此刻通红一片,额头冒着细汗——
她作惊讶状,“大姐姐是怎么的了?缘何成这样?”
她刚问完,也不待袁瑞娘回答,就严词问向银杏,“银杏,你是怎么伺候大姐姐的,怎么叫大姐姐成这样?”
银杏连忙就跪在地,泪水就来了,“二姑娘,是奴婢失职,奴婢夜里睡得太死,没关了窗子,竟然叫大姑娘受了凉,都是奴婢的错。”
她这一认错,叫袁瑞娘急得想起来,伸起手来,“银杏、银杏……”
她一叫,银杏赶紧地就起来,双手抹抹眼泪,就将袁瑞娘的手放回被子里,“姑娘,你且躺着,别动,省得更难受。”
袁明娘再上前,伸手摸向袁瑞娘的娘,这一摸,烫得惊人,她的手迅速地就缩了回来,眼底有着难懂的幽深,她将双手缩在袖子里,不无遗憾道,“大姐姐这可真烫,看来今儿个是去不了齐国公府了。”
她这一说,袁瑞娘又试图起来,这一起来,似乎有风吹入她的喉咙,她又轻咳起来,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待得咳嗽声没了,她才努力地看向袁明娘,一脸的歉意,还有那一脸的病容,特别的憔悴,跟昨日待嫁姑娘般的娇羞完全是天差地别。
“二、二妹妹,我恐怕要、要辜负妹妹、妹妹的一番、一番美意了。”她很是艰难地将话说完,又咳起来个不停,脸本就通红,这一咳,颜色更深了些。
袁明娘安慰她,“大姐姐您且躺着,别起来,省得又受凉了,这天都快热了,都能让大姐姐受凉,真是叫妹妹我怎么也想不着呀。”
她说得很真诚。
袁瑞娘听得心虚,只是拿帕子掩了自己半边脸,干咳了几声。
“妹妹我先走了,待得回来再过来看看大姐姐,也不用银杏过去跟娘说了,还是由妹妹我去说一声,省得娘在那里担心大姐姐的身子。”袁明娘毫不犹豫地离开,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袁瑞娘,见她憔悴的模样,脚下不停地走了。
粉黛在后面赶紧地跟上,她小声地说道,“大姑娘怎么就受凉了?这天都热了,怎么也不能受凉成这样子吧?”
袁明娘回头瞪她一眼,“你胡沁些什么?”
粉黛被她一瞪,脖子一缩,不敢再出声。
银杏悄悄地望向窗外,见二姑娘离了院子,才赶回到大姑娘袁瑞娘身边,“姑娘,您这么烫,真是受苦了。”
袁瑞娘有七分难受,在袁明娘的面前也表现得有十分难受,此时,她在银杏的帮扶下慢慢地坐起来,帕子依旧捂着嘴,“也是没得办法,只能冒这个险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银杏看着自家姑娘的样子,格外难受,“也不知道二姑娘到底想做什么,姑娘你又何苦这么对自己,二姑娘瞧着并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您这么对自己又是何苦?”
袁瑞娘轻轻地咳了一声,“就是不知道二妹妹想干什么,我才害怕。五妹妹莫名其妙地就去了庵里,平日里二妹妹跟五妹妹最最要好,这回五妹妹一去,二妹妹连个情都没求。再说了,二妹妹平时哪里记得起我来……”
她有一句放在心里没说出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昨天确实是非常想去,待得想清了后就知道她不能去,即使不知道二妹妹在想什么,她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那就是避开。半夜里洗冷水澡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呀。
银杏无语。
这边主仆二人都觉心酸。
袁明娘回去世子夫人刘氏面前,见吴妈妈并不在母亲屋里,“娘,大姐姐受凉了,吴妈妈可是去给大姐姐请大夫了?”
世子夫人刘氏不耐地点头,“你先坐下用点东西,省得肚子空空,你大姐姐自有大夫会过去瞧瞧,早就让她安心地家里绣嫁妆,也不知道是几时起的妖娥子,还求你面前来要跟着齐国公府,真是都不让人省心。”
陈姨娘听在耳里,半点都不敢为女儿求情,只权作是木头一样。
袁明娘落坐,“娘,你别怪大姐姐,都是女儿的错,女儿昨儿个到大姐姐屋里说起去齐国公府的事,大姐姐还从来没去过齐国公府才想去瞧瞧吧,您别怪大姐姐。”
世子夫人刘氏怒意稍减,对自己的女儿自然是和颜悦色,“你呀,就爱把事情往自个身上揽,全是她自己爱作怪,一直老老实实的多好,非得有什么非份的想法。陈姨娘,你回去好好同她说说,让她好好地养身子,别出嫁时身子还没好。”
陈姨娘恭恭敬敬地应着,并没有半分不情愿。
待得陈姨娘退出去后,世子夫人刘氏却是板起脸,“你昨儿个是不是想让瑞娘一块儿去,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不知道待嫁的姑娘不好出门?”
袁明娘笑笑,“娘,我哪里有说什么,都是大姐姐自个想去看看,哪里是我的主意?我哪里会打大姐姐的主意!”
世子夫人刘氏脸绷得更紧,“你别哄我,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没事你能跑到瑞娘那边去?你爹亲自给瑞娘安排的亲事,我就盼着将她给好好儿地嫁出去,省得天天见到她们娘俩就心烦。”
袁明娘一点儿都不认,“大姐姐就想出去走一走,哪里跟女儿有什么关系!我也盼着大姐姐早早儿地嫁出去呢,省得娘亲您心烦。”
世子夫人刘氏了解自己的女儿,见嘴硬不肯承认,也没逼着女儿认了。她自是知道自个女儿的性子,出去外面通通都是别人赞许的姑娘,“她就是个没福气的,你少去见她。”
袁明娘不置可否,嘴上到是没跟世子夫人刘氏争辩,据她所知,她那个大姐姐本事可大着呢,嫁给秦三公子不久,秦三公子便亡故。秦府做事厚道,容许大姐姐回府转嫁,她爹也是同意。
最后大姐姐还成了容王的侧妃,容王是当今陛下的皇叔,容王正妃早就亡故,并没有再迎娶正妃。袁瑞娘先是侧妃,然后生了儿子被扶为正妃——
而正如袁明娘所知的那样,袁瑞娘与容王相遇还是在齐国公府,她记得袁瑞娘上回是去了齐国公府,怎么这次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容王与齐国公府大少爷相识。
袁明娘自然是不会认为袁瑞娘跟她自己一样也有上辈子的记忆,如果有记忆的话,没有人会这么傻放弃容王而将就秦侯府的一个庶子,没人会这么傻。
去齐国公府,忠勇侯府女眷几乎全都去了,除去三房,三房的何氏去了庄子,五姑娘袁澄娘又去了清水庵为祖母祈福;四房的除了双生的八姑娘与九姑娘年岁太小没去,其余的人都去了。
去的时候一共是五辆马车,侯夫人一辆,世子夫人刘氏与袁明娘一辆;二房杨氏与四姑娘袁芯娘并三姑娘袁惜娘一辆;四房李氏只带了六姑娘一块儿一辆车;余下那一辆马车是秦嬷嬷并几个伺候的丫环。
待得到齐国公府门前,正是大宴宾客之际。
侯夫人一行人进得国公府门前,就由着人引着往里进,待得到里面,就见齐国公府三太太与身边的人告罪,往老太太这边走过来,未等走进,便热情地叫道,“大姐姐,大姐姐您可来了!”
侯夫人一听这声音就腻歪得很,当着众多家眷的面又不能下人的脸,只得笑道,“来了来了,多年不见五妹妹,还真是怪想念的。”
齐三太太一身红色宽袖绫罗袄裙,梳的是高椎髻,髻间插着一支闪闪发亮镶着红宝石的金丝簪子,越发显得年轻且有几分贵气,一笑起来更是满面的热必忱,她上前亲亲热热地就拉住侯夫人的手,“我就知道大姐姐时常记着我呢,这么多年没见,大姐姐还跟当日一模一样,既没有半点变化,我都想死大姐姐了。”
这亲热之态,叫侯夫人都受不住,心里万分不怨,面上依旧装着高高兴兴的样子,“你当日陪着妹夫一去,我还以为我就见不着你们了,都是陛下厚爱,能让我们姐妹有生之年还能在京里团聚。”
齐三太太拿着绢帕往眼上作势一抹,“大姐姐,瞧你说的都把我说哭了。”
她一收绢帕,瞧向长姐侯夫人身后跟着的家眷,一派亲热地问道,“这几位可都是大姐姐的儿媳?怎的才来了三位?大姐姐不是有四位儿媳吗?”
她在这边问,各府家眷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过来一眼,也就是一眼,又都若无其事地与身边的人细声慢谈着。
侯夫人笑道,“还有老三家的没过来,她刚有了身孕,我瞧着她胎还没坐稳,且让她在庄子上歇着,但愿生个儿子才好,老三还没有儿子呢。我别的不盼,就盼着她给老三生个儿子。来来来,你们快给你们五姨妈见见礼。”
世子夫人刘氏、奶杨氏并四奶奶李氏都齐齐地向齐三太太行礼,齐三太太忙将人都扶起来,再度看向几个姑娘,为首的姑娘恰恰是豆蔻年华,藕荷色绫罗宽袖袄裙,面容出众;再往后几个姑娘,年纪稍小些。
“见过姨祖母。”
几个姑娘家一块儿行礼。
齐三太太乐不可支,“好好,都是乖孩子,来,都是这是姨祖母我给你们准备的镯子,你们拿去玩吧。”
还真是一人一只玉镯子,瞧成色还不一般。
让侯夫人气都没处撒。
“大姐姐,你们先去坐着,我这边儿还有人要迎,等会儿就过来陪大姐姐可好?”齐三太太笑眯眯道,并吩咐身边的仆妇。
侯夫人点点头,“你且去忙。”
齐国公府自是比忠勇侯府大,就连气势也比忠勇侯府足,毕竟一个是国公府,一个是侯府,档次不一样,更加上齐国公府三爷镇守边关有功,不是早远离朝廷的忠勇侯府所能比。
这也是侯夫人心里的痛点。
她是嫡出的姑娘,嫁给侯府;反倒是她的庶妹,竟然嫁给齐家三爷当填房,如今齐国公府大爷二房都凋零,齐家三爷于国公之位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