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寻思着家里头那两位姑娘到底有什么个想法,他可不知道,但是自家公子的意思他是知道的,也不拘着与人联姻,只是老太太心思,他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说。老太太素来板正,对于两位姑娘的亲事也应是有数的吧?
他摸了摸脑袋,也不去想这事了,到想着这来庄子上都第二天了,也没见着表姑娘身边的绿叶。这才一想,他的脸就红了,又往内院入口处瞧了两眼,就瞧见门上的粗使婆子了,他不由得就迅速地收回视线。
正当他要回去蒋家时,就见着从角门处进来的绿枝与绿松,这两个他都见过,都是自小伺候表姑娘的丫鬟。那是表姑娘的丫鬟,他自是侧身避过。
“是木生?”
他刚要低着头出去,就听见有个女声叫他,一回头,见着是绿枝叫他。
他就一抬头,迅速地就收回视线,“绿枝姑娘,可有事?”
绿枝扶着绿松,压根儿没注意到绿松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眉眼儿微漾开,朝着木生道:“表少爷可是同三爷了道儿回来了?”
木生点头,“我得回去了,绿枝姑娘。”
绿枝一下子就变了脸,脸上笑意全无,“你且走吧。”
她便扶着绿松走,又想着这事儿让绿松瞧见,顿时面上就不悦了,“当他是谁呢,不过是表少爷身边伺候的人,我问他一句,还甩脸子给我看。”
木生并未听见这话,他出了角门,并未去想这事。
绿松在心里冷笑着,也不打算戳破绿枝,到底是陪了她一场去医馆,她还是念着绿枝的好的,只是劝着道:“他既是表少爷身边的人,就跟紫藤姐姐一样,都是有几分体面。”
绿枝并不以为然,压低了声音,“姑娘与表少爷的亲事那是板上钉钉,你我都这个年纪了,你都不为自己打算一下?你难不成想配个不上台面的小厮?”
绿松微暗了脸,这话她也不是头一次听说,从绿竹那里也听说过,上回她只是过了一回心里,这回的话像是钉在她心上一样,让她仔细地回味了一下,颇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她又说不出来心里想做什么,这脸就涨得红了,本来就风寒未好,脸有点儿红,这会儿就更红了。
绿枝顿时就冷了脸,“你是不是想着当表少爷的人?”
绿松的脸瞬间被浇了一桶冷水,又红又白,嘴角翕翕,好半天才挤出话来,“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哪里是我我自己能想的事?这还不得姑娘自己来安排。”
绿枝“哼”了声,“你别妄想着攀高枝,我生平最看不起这些个想爬床的人。”
绿松被她的话下了脸,顿时就不甘心起来,可面上到底是赔着笑道:“你都往哪里想呢,我们自小一块儿伺候姑娘,你还不知道我嘛,也就是素日嘴巴不饶人些。除非是姑娘安排,不然我哪里敢呢。我看着那绿竹就有别样的心思,她跟我们不一样,她可不是自小就伺候姑娘,自然同我们不是一条心,你可要注意着些。”
绿枝心想也是,想着素日绿竹就要打扮得比她们出众些,让她心里头也起了些比较之心,“木生是表少爷身边最得力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
绿松才看不上木生,就算见着木生也没有正眼瞧过一眼,到是取笑起来绿枝,“怎么,你想嫁他,以后好在蒋家当管事娘子?”
绿枝好像并没有发现她取笑的意思,大大方方道:“我就想当个体面的管事娘子,就不会被人看轻了。”
绿松嘴角微扯,并不赞同她的想法,管事娘子听着好听是管人的,就算是再怎么管人,再怎么有体面,生下来的孩子还不都是家生子,一辈子都是奴才秧子。她才不想让自己一辈子么过呢,还是绿竹说的对,这人的好日子都是靠自己过出来。
紫藤见着绿枝扶着绿松回来,忙问道:“大夫看过了怎么说?”
绿枝将绿松扶入了屋里,再拿着药出来,“大夫说就是小事儿,得歇着两日喝药才好。”
紫藤点点头,“她这边你且看着点,姑娘这两日就不要过去伺候了,省得叫姑娘也染了风寒。姑娘见了你剪的红梅,还特地儿让绿竹也剪了几枝送去三奶奶屋里,三奶奶极喜欢,姑娘就赏了你个镯子。”她说着将个对指宽的金镯子递给绿枝。
绿枝接过镯子就往腕间一戴,嫩白的手腕衬得这镯子格外的好看,她眼里的喜色怎么也掩饰不住,“紫藤,我去谢过姑娘。”
紫藤并不拦她,隔着窗子瞧了一眼侧身睡在床里的绿松,不由得眉头微皱。她到底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绿松在屋里将外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握紧的双手指尖都差点抵破了掌心,那红梅还是她的主意,却是绿枝得了个好。她也睡不住了,倏地就坐起身来,瞧着绿枝休息的那处儿,眼神就有点暗沉了。“当我还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呢,这见天儿地就往姑娘跟前凑。”
绿枝见着绿竹后,忙轻声问道:“姑娘可睡了?”袁澄娘素来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个时辰,许是都睡着了。
绿竹轻轻儿地点点头。
绿枝并不出声了,也没往内室里走,生怕将姑娘给惊醒了。
袁澄娘这一觉睡得可沉了,直到入夜了才醒来,屋里就她一个人,地龙烧得极热,睡得整个人都闷热起来。她睁开了眼睛,瞧着头顶玫瑰红的轻薄帐子,抚了抚额头,她头疼得直皱眉。宿醉的后遗症,她不由失笑。
这轻微的动静,还是让外头的紫藤听见了,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果然见着自家姑娘醒了,”姑娘您可醒了,三奶奶那边儿已经打发过人来过两次了,您都没醒,这会儿您醒了,我使人去回声三奶奶,也别叫三奶奶一直记挂着您。”
袁澄娘由着她在身后垫上大迎枕,人靠在床里,“娘还好吗?”
紫藤回道:“三奶奶早醒了,就记着您呢,厨下那里还备着醒酒汤,姑娘要不要喝一点缓缓头疼?”
袁澄娘微皱着眉,“端上来吧。”
紫藤连忙吩咐着绿枝去三奶奶那里,吩咐绿竹去厨房。
没一会儿,绿竹便提着食盒回来,将里面的醒酒汤端了出来,醒酒汤半点未冷。食盒里并非只放着醒酒汤,还有清淡的吃食,都是给袁澄娘一直备着的,省得她醒来肚子饿。
袁澄娘喝了小半碗醒酒汤,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用了点吃食,又沉沉睡去。
紫藤心里微叹,要是知道表少爷还在庄子上,必不会叫姑娘这么个给喝醉了,要是叫表少爷知道自家姑娘还能在家里喝醉,也不知道表少爷会有什么个想法,真让她有点急。她又吩咐了伺候姑娘的丫鬟婆子,个个儿的都不许将姑娘喝醉的事给露出去半句。
只是她不知自家姑娘院里的丫鬟婆子个个都是嘴严紧得很,半句话都没漏出去过,到是让三哥儿给漏了口风。
许是睡得多了,袁澄娘半夜里到是又醒了。
内室里就她一个人,紫藤并几个丫鬟都睡在外头。
她稍起了身,并未去点灯,循着微弱的月色,她先披上斗篷,才趿了鞋子便走向窗子,伸手就推开糊着高丽纸的窗子。这窗子一开,迎面而来的便是冷风,让她不由得面上一凉,连忙就将窗子给关上了。
只是这窗子却是关不上,叫她猛地一惊,脸色都发白了几分:“大胆!”她低声喝斥道。
“五表妹!”
她听到蒋子沾的声音,不由得身子儿一颤,将窗子又开了个缝,打眼看出去,见着窗边站着一人,那人披着厚厚的斗篷,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似让他身上染了层银光。
他的目光看过来,深幽无比,似有着壮阔的波澜,似乎只要她一开口,这壮阔的波澜就能朝她汹涌地卷过来。
她愣愣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你……”也只能说出这么一个字。
到底是红了脸,她还是想关了窗子。
蒋子沾伸手将递了东西过来,放在窗口,便转身走了。
这深更半夜的,他就在这里,就等着她将窗子打开?
袁澄娘都愣了。
她打眼看着他放在窗口的东西,是用草编起来的蝈蝈,叫她还微有些傻眼。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她到底是有些让蒋子沾气乐了,深更半夜的就送这个不值钱的东西?她咬着唇瓣儿,就要扬手将东西给扔了,可——手才扬起,她又缓缓地放了下来,打眼仔细瞧着这个大概是由蒋子沾亲手编的是蝈蝈,面上神色一时难辨。
还是挺像样子,她看着看着不由就差点儿失笑出声,没想到蒋子沾还有这么一手,竟然没送她什么首饰,就送这么个亲手编的蝈蝈。她将东西往妆台上一扔,又怕叫人给瞧见了,亲自收起来放在紫藤给她绣好的紫丁香荷包里,这荷包她素来是贴身带着,里面也就放些小玩意儿,如今到成了这玩意儿的归处。
她上辈子到是丁点都没有发现蒋子沾还有这么一手,脸上顿时又酸又甜。
“姑娘?”
她听得外头紫藤的轻唤声,连忙将斗篷脱下来,自己回了床里装睡。
紫藤似乎听见些许声音,还以为是自家姑娘醒了,麻利地起来点了灯往内室里看了看,见内室里并无半点异状,还有些儿疑惑地出去了。
她一出去,袁澄娘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脸上烫得厉害,生怕自己的事叫人发现了。
傅氏大清早地就过来,见着女儿脸色红润,她到底是放心了几分,昨儿个夜里,她也头疼着呢,也就让明月过来几次,这会儿,她也好了,就过来瞧瞧女儿,“头还疼吗?”
袁澄娘自是不疼了,脸上带着几分羞意,“娘,您呢,爹爹有没有……”
傅氏乐得用帕子捂了嘴儿,她素来喜欢素色,杏色妆花褙子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她极为柔和,“你爹爹可是吓了一跳,以后再不许我们娘俩吃酒了。”
袁澄娘吐吐舌头。
傅氏让明月拿出帖子,递给袁澄娘,“这是永定伯府二姑娘使人送过来的帖子,请你过去呢。”
袁澄娘连那永定伯二姑娘的印象都没有,接过帖子看了看,还是有些儿不明所以,“娘,我与那张二姑娘并不相熟,如何她会请我过去?”
傅氏道:“我也不知,这帖子昨儿个就送过来了,还是专门给你送的。永定伯张大姑娘张玫薇可是嫁给你齐姨祖母的儿子,从这个论起来,你还得称她一声张姨妈呢。”
袁澄娘当下就抚额,“那我与若薇妹妹?”
傅氏当着她的面就叹了口气,“因着你二姐姐也进了二皇子府,齐三夫人就不上侯府的门了,侯夫人也对齐三夫人如仇人一般。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听得袁澄娘不由一乐,“那我们家与齐三夫人到底论不论亲?”
傅氏闻言不由笑出声,“你呀简直就是个促狭鬼。”
要是齐国公府并未请封世子,齐三爷还存着几分能掌齐国公府的可能性,可是这齐国公请封了长房嫡孙为世子,那就没有什么齐三爷什么事了,这齐家三房瞬间也就成了齐国公旁枝了,自是没像当初那般炙手可热。侯夫人向来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自是不与齐三夫人亲近了。
这让袁澄娘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说她那位侯府祖母当真是势利得紧。“娘,爹爹知道二姐姐给的名帖了?吗?”
傅氏点头,“你爹说当今正是龙虎之年……”
话说这到里,她便不说了。
袁澄娘立时就听懂了,他爹不想太早就站位,到底还有个嫡长的皇子,自古是立嫡立长。“爹爹有主意就行,我就怕有人故意为难爹爹呢。”
傅氏摇头,“你爹官位低,并不会惹人注目。”
她沉吟了一下,“到是子沾那里风头正劲……”
袁澄娘一听到“子沾”两个字,就差点儿红了脸,“娘……”
傅氏笑意盈盈地看向她,“好,我不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