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入高三的那个暑假一定会让所有的学子们都难忘。树木十分青葱,蝉鸣声十分聒噪,微微雾霾的天十分灰蓝。游走在校园里,一阵酷暑特有的闷热气息扑面而来。高一高二的同学们嬉戏得不亦乐乎,高三的同学们畏畏缩缩萎靡不振。
高三确实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字眼。
骆溪一中是差学校,可校长这次还是坚持补课。毕竟,还有极少数愿意学习的同学,不能因为差学生而委屈了他们——比如蔺安乔和杨溪。骆溪一中历届高考的最高战绩也就卡在了将将上一本线,教委都几乎放弃了希望,想让骆溪一中撤办兼并得了。这种烂学校招不来好学生,出不来好成绩,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校长感觉头疼欲裂,一度要放弃,甚至想要自己向教委提出兼并的意愿。但这一届出现了蔺安乔,杨溪等人。他深切地知道,他们两人的成绩在全市或许都能数一数二——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帮助他们冲到全市前几名,重振学校的危亡,挽救一下下一届的生源呢?
所以,校长坚持要求在暑假时间补课两周。
蔺安乔听到了要补课的消息后,只是耸了耸肩,并没有什么感想。高三么,补课很正常,而且——补课总比去蔺原会做帮凶要好得多。杨溪则是在仔细思考了半天后觉得考上一个好大学更重要,便放弃了暑假大把的打工时间。
在全班半数以上的同学们拒绝补课后,蔺安乔和杨溪坚定地同意来补课,让校长差点感动涕零。校长在补课前给各科老师做好了思想工作,用饱满的热情调动教师们的积极性。大多教师们面面相觑,不太明白这补课的意义何在;不过又少数教师心知肚明,校长只是对于其中的几个学生是给予了集中的厚望了。
“还要补两周的课,也不知道该高兴该是该叹惋。”在放学的路上,蔺安乔一边走一边说,轻轻打了个哈欠。
“此时不拼更待何时。”杨溪官方地点评了一句,让蔺安乔差点喷出来。
蔺安乔嘴角拉成一条直线,冲杨溪吐了个舌头。
“高中真快。”
杨溪点了点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在拍毕业照了吧?真不可思议,感觉军训就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蔺安乔晃了晃脑袋,笑嘻嘻地说:“是啊,我还记得军训的时候你的正步走得特别好,你人也特别黑。”
“谁军训后都不白好嘛。”杨溪忍俊不禁。
蔺安乔挑了一下眉,用长长的手指撩拨了一下发梢。
“对了,你一会儿干什么去?”
“去香格里拉打工。”
“你真拼,”蔺安乔敬佩地感叹道,“你这生活简直就是成功人士的奋斗史啊。”
“什么奋斗史,”杨溪笑着说,眼睛眯得弯弯的,“你呢?”
蔺安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黯淡了,眼神也有些闪烁,好像十分恐惧的样子:“我要去我爸那里。”
杨溪的耳朵一紧。她知道蔺安乔的爸爸是个什么角色,也知道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她由衷地为蔺安乔感到担忧。
蔺安乔轻轻咬了一下下唇。
杨溪叹了一口气,在十字路口和蔺安乔分手:“祝你好运。”
一个人走在路上,尽管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蔺安乔还是心跳加速瞳孔放大。不知怎的,她现在一想起父亲那张满脸横肉的脸就想不由自主地颤抖,然后远离。
父亲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蔺安乔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天空突然变得灰蒙蒙的,不知是不是太阳落山的缘故。
“进。”里屋传来了父亲底气十足却又不紧不慢的声音。
蔺安乔头皮一硬,走了进去,直直地将眼光毫无畏惧地迎向蔺文龙。房间里仍是烟气弥漫,十分呛人。但蔺安乔没让这烟气打败自己,自始至终没有咳嗽一声。
但蔺文龙看到蔺安乔隐忍的样子,还是嫌弃地皱了一下眉头。
“你过几天有什么安排吗?”蔺安乔眉毛一挑。
蔺安乔眨了眨眼,冷却又十分恭敬地说:“学校要补课。”但说完之后,蔺安乔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去。
“补课!真可笑,”蔺文龙轻蔑地哈哈大笑,“你不用去,我和你们老师说。”
蔺安乔咬咬牙,看向蔺文龙眯起的眼睛:“我快要高三了,必需要补课,不然会跟不上。”
蔺文龙听到这句话后冷笑一声:“你小子,真的把自己当个死读书的秀才了,可笑可悲!他们读书是因为没有好的出路,才跟蚂蚁似的往学校挤,你呢?你学历再高有用吗?”
蔺安乔抿起了嘴,哑口无言。
“补课你就不要去了,我需要你后天和我去一趟北京。”蔺文龙看到蔺安乔的反应后颇为满意,嘴角勾起了微笑。
蔺安乔立刻警惕地竖起耳朵,用紧张的神色看向蔺文龙:“干什么?”蔺安乔之前在父亲的带领下去过北京,一般都是去做大生意的。毕竟是中国的首都,大都市,藏龙卧虎的。
但危险总是和机遇并存,越繁华的地方越危险。
蔺文龙咧嘴一笑,就像一只历经前面的猫一样,说出了让蔺安乔脑袋嗡一下炸了的几个字。
“我去‘溜货’,D-14最近牟利可观。”
蔺安乔觉得四肢发凉,嘴唇微微颤抖:“什么?D......14?”
蔺文龙点了点头,十分确信也十分自信,让蔺安乔更是觉得脊背也发凉,透心凉。
‘溜货’是贩卖毒,品的别称,是圈内话,只有在黑帮待久的水深的人才听得懂。D-14自然就是那最近在地下盛行的新型毒品了,量少但内容大。它是一种人工合成的生物碱,成本很低,但毒瘾极强,据说吸食会让人有种飘飘欲仙甚至高,潮的感觉,让很多堕落的年轻人欲罢不能,也不知多少人倾家荡产地栽在了上面。
虽然成本低,但毕竟国家禁毒,贩卖的风险是极大的。但正是因为风险才有着可观的利润,吸引着没有道德的人一次次堕落着底线。
D-14的可怕之处正在这里。
“对,咱们又不吸那玩意儿,对咱们百利无一害,”蔺文龙抖着腿阴笑着,“最近的需求量好像急剧上升,价格也飙升。好好捞一把,不愁金山银山。要知道,就这个月,价格涨了百分之七十呢。”
“这是违法的,而且危害社会啊!”蔺安乔感觉整个人都在抖,大脑也一片空白。她的眼前出现了那些吸食D-14后如行尸走肉般恐怖的年轻人,以及那些可悲的倾家荡产无家可归的骨头架子。认为毒,品百利无一害,这是多么细思极恐的话!
“那又怎样?骆溪的警察都能被我买通——有钱能使鬼推磨。”蔺文龙对蔺安乔的态度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咱们做貂皮生意吧,最近有钱人家也多。”蔺安乔十分渴求地劝道,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的脸。
“你个没脑子的,那才能赚个屁钱!反正后天,和我去北京。”蔺文龙咒骂了一句,十分不满,好像下一秒就要抽蔺安乔一巴掌似的。
蔺安乔感觉眼前一黑,她知道父亲心黑,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心黑:“可这是危害社会的,不道德。”她的语气越来越软。
“啪”的一声,蔺文龙伸手就给了蔺安乔一个巴掌:“你越来越像个娘们了,心这么小,将来怎么成得了大气候!”
蔺安乔屈辱地捂住发胀的左脸,微微喘着气看向铺着烟灰的地面,无言。
“你甭以为自己有多高尚,我告诉你蔺安乔,你是流氓的儿子,你也是流氓!”
“要去你去,我不会去。”蔺安乔脸颊隐隐发痛,咬着牙一字一吐。
蔺文龙气得发抖,大吼:“你个窝囊废!”
“我窝囊,我承认我窝囊,我绝对不会去,这是底线问题!”蔺安乔也气得浑身发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短袖校服下的肌肉鼓鼓地绷起,微微灭了一下蔺文龙嚣张跋扈的气焰。
蔺文龙恶狠狠地和蔺安乔对视了将近一分钟,之后冷峻地抛下一句话:“你不去,你就不要再踏进这里。”
整个空气都是凝固的。
蔺安乔毫不犹豫地冷笑一声,说:“求之不得。”紧接着,在蔺文龙错愕又恼火的注视下,径直冲出了家门。
蔺安乔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狂奔会自己的那个温暖的小家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木然地洗漱更衣的,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胡乱塞了点零食垫肚子的。
已经过了七点,但蔺安乔丝毫没有饿的感觉。或许是那种迷茫的心情涌盖了饥饿。
她的爸爸,是个可怕的毒,枭,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流氓!而且,自己竟然没有办法阻止他。一种苍茫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让她觉得头晕眼花。
她无力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作业在桌上摊开成一团,但她怎么也没意识去写。
夜晚的星星很亮,但却怎么照不亮蔺安乔的心。高楼大厦射出的霓虹灯就好像几团彩色奶油,把天空搅拌得很油腻。她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种极为空洞的感觉,让蔺安乔连颤抖都无法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