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芽望着她,眼泪不可抑制的一滴接着一滴,将自己的手牢牢地放在她的手心里。月如拉着月芽从地上站了起来,揽着她的肩膀,众人纷纷为她们让出空间来,月芽低着头,缩在月如身边,任她牵着自己坐在椅子上。
白木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了月芽的手中,她接过,又将杯子放在了桌角,双手交叠,放在桌前。
任允恺问道:“你姐姐她记忆混乱,甚至有时候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你能告诉我们,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李月芽闻言,身体又不禁一阵抖颤,月如用自己毫无温度的手,覆在她的双手上,抬起头,“两年前,我第一次登台的时候,刘正沣恰好在凤城,他来后台看过我,此后便开始调查我的来历,他权势大,几乎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妈妈,他后来回了广州,却不时派人来清远,他要我离开凤城,不要再做歌女,他说他会负责我和妈妈的生活。”
“我那时心气高,又很讨厌他,他派来的人都叫我打发了,他给的钱我也一分不曾拿过。”她看了看李月芽,“我想,他那个时候,一定也知道姐姐的存在,只是姐姐在道观里修行,并不是他轻易能够找到的。”
“其实,我也动摇过的,妈妈病的厉害的时候,我也想过,要不就用他一些钱好了,那是他欠我的,欠妈妈的,可是妈妈很坚强,我后来才知道,她每一次都强忍着,告诉我已经痊愈了,她一直在骗我。直到那一次,她晕倒了,我是晚上回家才发现的,送她去医院,医生说已经没有几天时间了。我懊悔不已,写了急信给观里的姐姐,希望她能回来见妈最后一面。”
她覆着的那双手也是冰凉,“那一天在后台,多年未见的姐姐找来了,我没反应过来,还问了她是谁。”她苦笑,“姐姐说,她有法子可以救妈,他们水月观有一个法术,以血还血,起死回生,只是,需要用至亲的血。”
“所以,她就要用你的血去救你母亲?”白木问道。
“不是的,姐姐说法阵她可以布好,到时候用她的血就行,她说自己常年住在观里,妈早就习惯了,如果用我的血,妈会伤心的。”月如急忙道。
任允恺又问,“那么,最后为什么是你死了?”
月如的一双眼睛澄澈莹亮,“是我坚持的,我不会道法,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完全无法控制,况且,我如果能换回她,就让姐姐陪她吧。”
李月芽仍是低低的泣着。
“所以,”白木问道。
“所以我死了,以血换血,以命换命,我想知道,在落花胡同壹号院,我妈她,是不是还活着。”月如淡淡道。
“可是,你是怎么来到梧州的?”白木疑惑道。
月如第一次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清远落花胡同壹号院会变成了梧州城内一间私人宅第。”
“是我带她来的,我杀了月如,还害了妈妈,如果被人知道,我是会被抓进牢房的,我将她和妈的遗体火化了,带在身边,怕被人发现,假扮月如的身份逃到梧州,谁知一进梧州城就被东明巷的李妈妈认出来了,我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将错就错,成了卖唱的艺伎。”
是李月芽,一直饮泣着的李月芽,此时平静的说着话。
她从月如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妹妹,对不起。”
任允恺道:“即是这样,那当初在清远,我见到的,是谁?”
“是我。”月如道,“你是他派来找我的第四个人,也是唯一一个问过我姐姐的人,我记得你,就是那天晚上,你从凤城门口拦住我的那天晚上,我们开启了法阵。”
如果他当时执拗一点,跟着她回了家,是不是,她也不会死,司令也可以见到姨太太最后一面。他想起了广州刘宅院子里的那唯一一株枇杷树,司令那么珍爱那棵树,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想着栽下这棵树的人?
“那以后,我一直在找你,我也去过水月观,他们说月芽早就下山了,我找不到她,也找不到你,回了广州禀告了司令,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他好久都没有说话,仰面一直望着屋顶,叹了一声气,落下一滴泪,他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你没见到他,司令有时,真的很可怜。”任允恺望着她二人。
月如却是很决绝:“他从前做了错事,就应该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她激动的站起身,“他从不知道我们受过的苦,从没有尽过爸爸的责任,我没有爸爸。”
“月如小姐。”任允恺柔声道,“我到梧州做事,从街头看见月芽的那天,就立刻派人传了电报,你不知道他有多开心,他将我的差事全部交给了旁人,又拨了专门的一批人,只为了找到你们,要你们回去。”
“他既然这样在乎,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来,我说过,你是第四个,算上你前面来找我的三个人,除开第一次,他再也不曾亲自来找过我们,又哪里谈得上真心。”月如冷哼道,“任先生,您不必说了,我已经是一只魅了,我母亲也已入土为安,再也不需要他虚伪的善意了。”
长夜并不漫漫,白木侧过身去,已看到窗外隐约的一点红光,朝阳已经渐渐露出,新的一天,又要到了。沈楚伸出手臂,拥住了她的肩膀,至少,这里没有妖魄,他们,也还有更多的时间。
任允恺被月如问倒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柳原抱着自己的手臂,走上前道:“一只魅,有的只是怨念,你又怎么能知道,人心里的胆怯和愧疚。刘司令他,是不敢,对自己的爱人做了错事,他是不敢面对的,你也许不曾爱过什么人,愧疚,是会让人生不如死的。”
月如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窗外的日光越来越强盛了,她的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白木见状,赶忙从阿圆手中拿过白瓷瓶,掀开木塞,大喝一声“匿”,便将月如收了进去。
转过身,对着诧异的众人道:“魅,是不能见阳光的,怨念不除,被阳光照到会消失三日,如今她已忆起前尘,若是再遭日光,是会烟消云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