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他祖籍弘农,三代以上曾以打铁为生,到了父亲那一辈也曾生活富足,几处宅院,几间铺子,一些田产……
知他因为天灾失了亲人,凭着一身蛮力做了谢家的部曲私兵。
更知道是因为阿宝的关系,才让他被郎主流放西域,成了汉人监视异族人的眼睛……
而他亦知道,她来自于一次未来实验的失误。
她说时间就像一棵树,有主干,有分枝,历史进程中的任何一件小事的改变都有可能改变原有的历史轨迹而造出一个和原先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她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或许只是一棵树上两个不同的分枝。
他还知道她这几年来身体陆续出现了排他现象,各个方面的机能都在不断地减退,说不定哪一天一次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她的命……
现在,他是龟兹街头一个普普通通的打铁匠。
而她是这个具有传奇色彩的西域古国的女相。
两个离开故乡,又没了血亲的孤独的灵魂。
“让我看看东西。”
突然,帛英回头,收尽了先前所有的悲伤情绪,俨然一副朝气蓬勃的笑脸模样。
殷铁三强忍着眼里的湿意,打开黑漆彩绘木盒,递向帛英。
帛英将手伸进去一掏,手臂兀的一甩,伴随着一个剧烈的破空声,一根由金、银、革三丝共同制成的九节鞭腾空而起,仿似银龙摆尾大势横扫而去,周遭的陶罐和花木瞬间碎烂了一地……
“好强的劲道。”
帛英赞叹一声,尔后手一翻,对着九节鞭手柄背面的另一个按钮也按了下去,又是一甩,鞭尾便如火树银花般炸裂,细细看之,会发现上面竖着密密麻麻的寸长钩刺,若是在钩刺上再涂了毒,即便上了战场亦是神鬼皆避的利器。
“但愿这一面永远也不会用得着。”
帛英亦觉得九节鞭的这一面实在过于刚烈狠毒,她又按了一下方才的那个按钮,那些细长密集的钩刺又全部收回鞭身,变成了一个个椭圆形的金属镂空花纹。
最后将手柄左右扭动几周,九节鞭就变成了外松内紧的普通皮革鞭,一鞭子甩出去,声响更大,更吓人,然劲道却变得柔而韧,几乎伤不了什么人。
“铁三的手艺果真了得,竟比我想象中的做的还要好。”
帛英又把那鞭子盘起来,放回到殷铁三手里的黑漆彩绘木盒之中。
“呵呵呵……”
殷铁三笑得大胡子乱颤,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是那个成足在胸,自信而笃定的殷家老三。
曾经弘农殷家的打铁手艺不说称霸汉地,但在关中还没有能比得过他家的。
“其实这条鞭子最特别的不是它取软鞭和硬鞭之所长,也不是它暗含机关可变成自保杀人时的利器。它最大的特色是当我们把它当成普通的皮革鞭子使用时,不仅可以拿来御马,而且即使不得已伤了人除了一些淡红,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但痛还是要痛的……”
“啪啪……”
就连见多识广的帛英都忍不住为殷铁三鼓掌。
伤人而不留痕,这才是这条鞭子的未来主人——阿宝去往洛阳后和那些后宅的贵女贵妇们相处时最最需要的。
作为一个曾经看过不少宫斗剧、宅斗剧的未来人士,帛英对汉地的大家门户,对皇宫都有着莫大的恐惧,这也是她当年用尽一切办法取得当时的夏侯家家主即现在的大旭太*祖夏侯詹的支持才得以和汉族士人夏侯息成功和离,然后回归西域的主要原因。
阿宝是她养大的,她自是知道那也是个跟她一模一样的,肠子不打弯,宅斗技能几乎为零的宅斗废,这样的阿宝去洛阳帛英一百个一千个不放心,于是便有了由她构思画图,殷铁三制作的这条能够刚柔并济的九节鞭。
阿宝自小因为吃不了苦,又没有什么恒心,别的都学得半途而废,倒是这鞭子大概是真的合了她的意,一直没有放下过。
帛英的宗旨是,说不过,阴不过的时候咱就直接抽鞭子,反正咱的后台硬,只要不死人,用兵对秀才的方式,反而无往不利。
要是再遇上个什么陷阱啊,暗杀什么的,那就使用鞭子上的机关,然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有宅斗恐惧症的帛英不仅夸张,她还操碎了心……
而被*操心的宅斗废阿宝现在却在照估厘大寺中睡得口水横流。
和罗什大师分手后,九郎得益于一个小沙弥的帮助,终于找到了那间慈氏菩萨殿。待他进殿后一看,果真便在殿内的一个小角落里发现了阿宝。
只是阿宝嘛……窝在两个蒲团上,背靠着墙,像只流浪猫似的蜷缩着睡着了。
一时间,九郎有些傻眼,竟不知说什么好。
‘阿宝你是个贵女你知道不?而且还是个长得挺勾人的贵女。虽说佛门清净地,就算你不怕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对你不利,可你这般娇体横陈,挑战人家小沙弥的意志力也不好啊……’
九郎这般想着越想越气,结果回头一看竟发现随从谢史也跟在他的身后入了殿,而且还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出去,在外面守着。”九郎有些没好气,但还是尽量维持着他一贯对待下人时的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谢史一惊,迅速回神,收回了他那‘罪恶’的眼光,低着头鹌鹑样走出了大殿。
“唉。”
九郎一声轻叹,便也寻了个蒲团拖到阿宝身边,背对着她坐下来,守着她。
可是守着守着,心里就像是被猫挠似的,总有一个魔鬼的声音在蛊惑他,‘反正这会儿也没有旁人,就转过去看着她,反正你还没有认认真真的看过呢?当年的胖娃娃是如何长成现在的美艳小姑子的?’
可是从小陪伴着九郎长大的老子、庄子、孟子、韩非子又一本正经的严肃脸‘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最终还是魔鬼战胜了先贤。
九郎施施然转了身,还低下头,正对着阿宝那张雪地芙蓉花般的睡颜。
“呃。”
只可惜美人非是一般的美人。
那脸,那凹凸曼妙的惊人弧度,那份暖香浓本是无酒人自醉的,如果忽略那樱红的唇边,那片实在让人无法忽视的,亮闪闪的,口水的话。
九郎抚额,太阳穴处一跳一跳地痛。
他嫌弃,很嫌弃,于是忍不住掏出手巾趴下身子一点一点小心地为对方擦拭……
“嗯……呜……”
那个睡梦中的小人儿还不忘时不时地吧唧吧唧嘴。
得,跟小时候一个德行,准是又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想到这里,九郎忍不住目光下移,扫了扫那胸前丰盈,又扫了扫更下面的挺翘,然后不自觉地点点头,像是在肯定什么。
不会吃,不能吃,何以长成这般?
真会吃,也真会长……
“少师?”还带着一丢丢奶甜气的低哑声音响起,阿宝半睁开睡眼,疑惑又萌呆地望着九郎那张神色怪异的脸。
九郎一惊,差点摔坐在地上。
得亏资历尚深,年龄尚长,才能飞快而不着痕迹地稳定心神。
“怎么了?”九郎扯扯左右袖笼,恢复了他惯常的正襟危坐模样,淡淡道。
“少师不是跟国师罗什一起飞升了吗?”原谅阿宝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说的什么。
九郎一听,长眉微凝,低声哄问道:
“阿宝为什么会说少师要和国师一起飞升呢?”
“你们像啊,高瘦孤绝,不食人间烟火。少师,这才透合你!”阿宝迷迷糊糊道。
昨日,谢少师被泥浆水泼到前的那一刻,笑得实在太过妖孽,有点震到了阿宝那颗懵懂的小心脏。
一整夜,谢少师的那一笑总是时不时出现在阿宝的眼前,都害得她昨夜没有睡好。
“国师是真孤绝,是真正的风尘化外之人。可是少师的心中装着天下安危,也眷恋着最俗世美好的东西,是假神仙,飞升不了啊……”
九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阿宝的脑袋上揉揉。发丝还如当年一样细软,脑袋仿佛大了点,手感更好了。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阿宝也奇怪,就像阳光下被温柔顺毛的猫儿般只觉得舒服惬意无比。甚至还就着九郎的掌心懒懒地蹭蹭……
许久,在阿宝又快要睡着的时候,九郎突然神色稍正,用凝重的语气说道:
“阿宝,你的母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生身父亲和你还有一个龙凤胎的阿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