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是百玦人,寡人待天下的名士又是一样的,从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卢郅隆问道。
“是啊,您没有厚此薄彼,我确实心存私念,我全部的谋划,都是为了保存卫国,如果百玦人,卫国的兴衰就和我无关,那时我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陛下身上。”卫枢说着便觉得鼻子酸酸的,两行泪水止不住的留下李,幸而趁着夜色,看不清面容。
“寡人知道,不过无妨,寡人还不知道此生有没有机会吞并诸国,这样的霸业,恐怕下一代也不能完成。”卢郅大度的笑笑,他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宽慰人心:“寡人有时候真的佩服你的心智,你若不是女子,恐怕就是卫国太子,到时候,寡人真能和你在这乱世中斗上一斗。走吧,这一宿恐怕睡不成了,书房暖阁手谈一局?”
卫枢点点头,卢郅隆走在前面,望着夜幕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卫枢忽然觉得心中有种异样的感受,仿佛已经不能像局外人一样,把自己至于情感以外。或许为了融入某种情感,她早就选择了开放。
暖阁中的金丝楠木琴架上,支着一架古琴,蒙着绣着柳枝品色缎子。
见卫枢望着那架古琴,卢郅隆笑道:“你抚琴?”
“皮毛而已。”卫枢淡淡的回答。拉开遮布,那琴身上赫然刻着“广陵绝响”四个字。
“这是先祖传下来的一把琴,很久没有弹过了,你会什么曲子?”卢郅隆倚着凭几坐下。
拨弹几个短音,一段琴声如松枝震颤,又如竹叶缠绵,卫枢的面相本就孤傲寡淡,一曲广陵散,更是疏离肃杀之气。古琴声音软润,却更显心如止水,静若无漪,有逍遥无依,置身物外的超脱之感。
“琴映心声,你我都是红尘中人,何必如此清心寡欲呢?”
“我记得豫游曾经对我说,你正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所以只有一次犯错的机会,就是临死前的那一次。”卫枢一面抚琴,一面说道:“唯有超脱红尘,才能不犯那些俗世的错误。”
卢郅隆知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原是自己几次表明心迹,卫枢都仿佛没看见没听见一般,今日才听见如此缘故,叹了口气,揉揉眉心,闭目养神。
“世事难料,如果当年和亲的是我,您这大王的位置,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得到。好像我的心智都是专门留给天命维系的王者似的。”卫枢急拨一个重音。
“这话怎么说,你和亲就真会忠心于一个庸碌之辈吗?”
卫枢拨琴的力道重了些,琴声也如风卷秋叶,寒夜急雨:“我当然不会忠心于他,我会取代他,当武则天。”刹那间停住手,笑道:“我是不是说的太坦诚了?”
卢郅隆好不惊讶于卫枢的直接,卫枢从来都不会对自己隐瞒什么,这是卫枢的优点,也是她的致命弱点,换作旁人,卫枢必死无疑,只是卢郅隆从不负人。
卢郅隆点点头:“是有点儿。”
“因为,我知道你很了解我,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生出嫌隙,我也了解你,所以我才敢说。”
“你似乎很善于察觉人的心事,这识人的本事可是羡煞旁人,寡人见过好多次了,不用交谈就道出一个人的品格和想法,寡人从政十多年,都练不成你这样的本事。”卢郅隆将棋盒放在卫枢一边,自己择了黑色棋子。
卫枢在棋盘星处落了一子,笑道:“像我有什么好,记事起学会了察言观色,每日想那些人情是非想到夜不能寐,十四五岁就成日噩梦缠身,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二十出头就满手鲜血,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算了,不说了。”说得有些头疼,卫枢一手下棋,一手揉着太阳穴处,头疼得有些厉害,针扎一样,一阵阵的刺痛。
“怎么了?身子不舒坦?”卢郅隆关切道:“要不叫个太医来诊脉?”
“没什么事儿,不要折腾了。”
数数更漏已经接近五更天,卢郅隆站起身来,瑞公公已经带人捧着朝服发冠等物在门外候着了。卢郅隆换了朝服,转而对卫枢道:“既然头疼,今日就别去上朝了,回府歇着去吧,有事寡人再找你。”
出了宫虽然昏昏沉沉,却也睡不着,昨日吹了一天的冷风,又是昼夜不眠不休,回到府中,只教人煮了碗葱白姜糖汤,刚喝一口,只见家中侍女匆匆忙忙的跑来:“大人不好了,伯元公子他,他跑了。”
“跑了?”卫枢搁下碗勺:“多久了?”
“大人昨日不在家,奴婢按照大人的吩咐给卫国公子送饭,早膳吃了个精光,晚膳就一点没动,奴婢觉得奇怪,叫侍卫开门,后窗开着,公子定是从后窗跑了,什么也没拿走,只有来时穿的旧衣裳不见了。找遍了全府,也没找到人,大人恕罪。”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起来起来!”卫枢站起身,将架上挂着的佩剑和貂裘拿来,匆匆走出门,吩咐看家护院的奴才分头出去找,一面又吩咐人备马。密调一队绿营兵,满城寻找一个身穿破旧衣裳的十岁孩子。
卢郅隆今日的早朝便是要派遣金逄出使卫国,签订盟约,要卫国公子伯元来百玦质子的。伯元心思野的很,不是轻易管得住的淘气孩子,这一出走不要紧,若是落在卫国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伯元。
“这孩子没有关传,走不远,叫几个人去城门查问有无送水车,草料车之类的经过,事关重大,不能声张,暗暗地查找,务必在天黑之前把人带回来。”卫枢说完便也骑上马,满城寻找。
骑在马上,在风口里,四通八达的街道,白茫茫一片,除了些许走街串巷的货郎,和买了柴火食材匆匆回家的行人,看不到任何一个少年的身影,天色还早,小孩子们就算是玩耍也要天光大亮才出来。
一眼望不清的街道尽头遥不可及,头疼,心慌,冰冷的空气吸进身体,胸口闷闷的疼,忍不住咳嗽几声,心肺如刀刺般痛楚,用手帕掩着口咳嗽几声,帕子上留下几朵猩红的血迹,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咯血了。卫枢将手帕折了折,塞进袖口。
“大人,两个集市已经查过,没有找到。臣担心会不会躲到哪户人家中,如果这样可就是大海捞针了。”绿营校尉拨马过来,压低声音禀报道。
百玦王城共有八千多户人家,茶楼酒肆,驿馆贫窑,烟花之地,又聚集着不计其数的外乡客。若是存心藏匿,恐怕找个三年五载也找不到。
卫枢揉揉眉心:“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属下问过城门校尉,他说,昨夜到现在,除了将军您的车驾,就没有第二辆车走过。很有可能卫国公子还在城中。”
“继续找。不要放过一处。”
天色越来越亮,直到正午,虽是冬日,但阳光同样刺眼,天空中偶然能看见一只孤零零的鸟雀。天寒地冻,背上却被冷汗浸湿了一片,这样的查找显然无济于事,却又不能停止,信枢刺枢人多眼杂,又没有挨门搜查的权利,也不能使用。
从日中到日落,伯元都像在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任何音讯,城门的守卫没见过他,茶楼酒肆各处访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干着急。
夜色渐染,风愈发冷了,身上的貂裘也冻透了,冰冷如寒铁般挂在身上,脸上手上冻得通红。
绿营兵举着火把到处巡查,时间一点点流逝,街上越发寂静,最终空旷得不见一人。
“大人,大人,”只见家中的仕女披着一件粉红棉衣,打着镇国侯府的灯笼匆匆赶来,向卫枢施了礼低声道:“大人,伯元公子找到了,就在府中。”
“府中?”卫枢只觉得一阵晕眩,半晌才缓过神来:“怎么在府中?”
“大人,您回府看看吧,三言两语也说不清,这会儿伯元公子正坐在花厅吃肉呢。”侍女跑的气喘吁吁,一口气说完,便只剩下喘粗气。
卫枢点点头,拨马叫了校尉前来:“叫你的人不用找了,那孩子已经被家仆已经找到了,”说着解下腰间的钱袋:“这有些金子,你们拿去喝酒,今日的事情,不要再提。”校尉接了钱袋笑着谢了赏,便招呼人回军营去,打开钱袋,将当中一块大的塞进自己的腰包,另外有些金锞子便给手下士兵分了。
回到侯府,花厅之中灯锃亮,卫枢掀帘一瞧只觉得刺眼,桌上灯架上点着几十只双蕊灯芯。炭火味重的很,伯元正一脚踏在椅子上,一脚拖在地上,让丫鬟捶腿。一手抓一整只卤鸡,另一手抓起盘中的烤鹿肉往嘴里塞。近旁的桌子上,摆着四个盘子当中都是些酱肉卤味,花瓶摆设已经挪走,搁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一天跑到哪儿去了?”卫枢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