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堂,后院,西厢房门前。
燕青迎着众人注视的目光,迈步走到大理寺副主事李菊福面前,淡然一笑道:“李大人,这董铁匠已经治愈,您看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判处陈四儿的诬告之罪了?”
李菊福闻言抚须一笑道:“理当如此。”
燕青又问道:“李大人,请问这陈四儿的诬告之罪,当判处什么刑罚?”
李菊福闻言,沉吟片刻后,微微阖首点头道:“按例,此僚当判流放千里,恐怕这辈子都回不来长安了。”
在古代,尤其是在圣明天子当朝执政的贞观盛世之中,想要状告别人而又全身而退,那是痴人做梦!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御史台里的御史大夫们才拥有风闻奏事的职能,其他人,哪怕你是当朝一品大员,亦或者是国公王侯,也不能随意状告别人的罪责。
那么也就是说,方才陈四儿在李菊福面前状告悬壶堂诸人的时候,他就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命运,而这桩案子,也注定只能出现两个结果。
一是状告成功,被告悬壶堂诸人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而原告陈四儿安然无事;其二就是状告失败,被告悬壶堂诸人安然无恙,而原告陈四儿承担诬告之罪,得到相应的惩罚,根本不可能出现第三种两者安然无恙的结果。
至于说,像现代打官司一样,噢,没有胜诉?无妨!咱们接着搜集证据,接着打第二局,那么就是你想的太多了。哈,你以为这是过家家么?能够让你随意状告别人?当你出言状告别人的时候,那么你就应该提前想到做出此事的后果!
需要值得一提的是,这诬告之罪,其中也分为很多种类型,例如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犯了诬告之罪,其需要承担的后果也不会太重,最多也就是进牢里呆几天,判罚一些财务了事罢了。
而像陈四儿这样,直接就状告别人‘滥用医师,草菅人命’的罪名,则就是这诬告之中最为严重的了。尤其是其中的‘草菅人命’这四个字,更是威力无穷!
哈,草菅人命?这得是多么恶毒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你陈四儿竟然如此污蔑别人的清誉,想要置别人于死地,那么你就得想清楚说出这句话的后果。
正因为如此,方才会有李菊福之前神情郑重的提醒他,需要仔细想清楚此事,谨慎说话的事情发生,然而……赵京的威逼利诱,让他红了眼睛,蒙蔽了心智,也有现在无法挽回的致命下场。
可以说,当泼皮陈四儿看见西厢房的门打开,燕青搀扶着董铁匠出现的一刹那,他的脑袋就突然一片空白,双眼呆滞,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万万不敢置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大夫,竟然真的把‘七日风’这种必死绝症给治好了。哈,这怎么可能?这是天方夜谭么?
陈四儿一双眼眸空洞无神,面色灰白,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然而没过多久,燕青就迈步走向李菊福,神态淡然的开口提及了‘诬告’之事。而当陈四儿闻得燕青的这一番话后,他突然浑身一震,眼神中立刻就恢复了清醒。
紧接着,他的神情容态之中,涌现出一抹着急慌乱的神色,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了燕青脚下,连连磕头辩解起来。
“燕神医,我陈四儿一时糊涂,误会了您和悬壶堂。您大人有大量,与李大人说说情,就绕过小人这一遭吧!”陈四儿说道。
“呵呵,你真的是一时糊涂吗?”
燕青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的问着,说罢他忽然摇了摇头道:“我看不见得吧?你方才状告的罪名,可是足以让我们悬壶堂万劫不复的。你说误会?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误会,居然能让你义无反顾的说出‘草菅人命’这四个字来?陈四儿,咱们都是明白人,你就别再狡辩了,乖乖的认罪伏法吧!”
话音方落,陈四儿浑身一震,脸上突然流露出一抹难以言表的恐惧神色,张牙舞爪的厉声大叫道:“我不认罪!我不认罪!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这一刻,陈四儿神情惊恐,宛如疯了一般,张牙舞爪的厉声嚎叫着。
就在这时,他忽然瞧见了一边的赵京,神情一阵激动,仿佛黑暗之中寻觅到了一丝光亮,连忙匍匐上前,大力抱住赵京的大腿,语气希冀的大声哀求道:“赵公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你跟他们说,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然而,赵京见状却是神色一变,脸上露出嫌弃之色,一边推搡着陈四儿,一边语气厌恶的道:“滚开!快点儿滚开!你这个卑贱的泼皮无赖,犯了如此大罪,居然还想让我救你?你做梦吧!快点儿给我滚开!否则本公子打断你的狗腿!”
这番话一出,陈四儿脸上的希冀之色,立刻就暗淡了下去。
他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突然变得空洞无神起来,脸上露出了一抹阴鸷狠辣之色,犹如被抛弃了的棋子一般,神情疯狂,释放出一股子悲凉死寂的气息,缓缓的站起身子,紧紧盯着赵京,一字一句的道:“好好好!我为你担下如此大事,你竟然抛弃了我?”
说到这里,陈四儿突然一阵仰天狂笑,神情疯狂,过了数息后,他慢慢冷静下来,眼神死寂,漠然的扫视了一圈愕然看着他的一众街坊四邻,蓦然张口吐字道。
“诸位邻里街坊,我要检举赵京!”
“今日发生的桩桩件件,全都是他一人策划的!是他对悬壶堂的白娘子心生歹意,又对燕神医打了他两个耳光的事,心怀怨愤,这才威逼董氏母子,又利诱了董铁匠的一众亲朋好友,前来帮衬,上门闹事的!”
这番话一出,立刻就引起了一层轩然大波!
“怪不得呢!原来是这赵公子在里边搅合啊!”
“嘿,我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想那青岩大夫,虽然医术比不上燕神医,但为人老实憨厚,根本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是啊,是啊……”
这一刻,挤在小院里围观的一众街坊邻里们,全都目光惊诧的看向了赵京,其中有知晓之前事宜的“知情人”,更是恍然大悟,然后对旁边的人低声私语起来,讲解起了之前赵京纠缠白娘子未果,还被燕神医打了两个耳光的事。
刹那间,人群中的舆论立刻就变了风向,把矛头全都对准了赵京!
虽然碍于赵家的权势背景,他们不敢当面出言质疑斥责,但在背地里,却免不了一阵嘀嘀咕咕的低声议论,一时间,众人逐渐相信了赵京是背后主谋的事情。
“陈四儿,你他娘的疯了么!?”
赵京闻言,心里是既惊又怒,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出身卑贱的泼皮陈四儿,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发他的阴谋,他这是不要命了么?
如果他安安分分的认了这诬告之罪,就算判了流放千里,那么也能留得一条性命,保全自己;但现在攀咬出自己,难道他就不知道,出了长安城,自己肯定会派人灭了他的口么?
赵京有些想不通,愕然片刻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陈四儿已经疯了,变得六亲不认,就像是一条疯狗一般,见谁咬谁了!
思及至此。
赵京立刻大喝一声道:“李主事,你还不快快拿下此僚!?”
说完这一句,他又抬起头来,面色阴沉,眼眸愤怒,强忍着心中怒火,面向四周,抱了抱拳,温声道:“诸位街坊,请听赵某一言!”
“这泼皮陈四儿的名声,大家也都或多或少的听说过。这厮恶事做尽,道德败坏,早就是过街老鼠一般人人憎恨的泼皮无赖!而今,没想到他竟然因为贪图悬壶堂白娘子的美貌,故意撺掇着董家人来悬壶堂门前闹事。更是因为恶行暴露,丧失了心智,无辜攀咬赵某!”
“诸位街坊,想我赵京乃是当朝户部侍郎的公子,出身名门世家,自幼便饱受圣人教诲!姑且就算是我赵京仰慕白姑娘,也只会大大方方的追求,又怎会出此毒计,陷害他人呢?”
“诸位,诸位,你们莫要被奸人蒙蔽了啊!”
这番话一出,倒是说的有理有据,之前已经相信了陈四儿检举的一众街坊们,便又再度狐疑起来了。
是啊,这赵京公子乃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自幼饱读诗书,经过圣人教诲的,他就算喜欢白素贞白小娘子,恐怕也会大大方方的去追求,又怎么会暗施毒计呢?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百姓,还是对像赵京这种豪门世家充满了信任的。在他们的眼里,像赵京这种出身世家的,都该是性格温婉,饱读诗书的君子。
或者说,他们心里更加愿意相信,当今天下是君圣臣贤,共济一堂的局面,而那些上流社会的豪门世家,也都是诗书传家的良善世家。
然而闻得赵京的这番话,那泼皮陈四儿却是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出身名门世家,饱受圣人教诲!我们的赵大公子还真是出口成章呀!可是你莫要忘了,你的那些肮脏丑事有多少是我替你操办的!需要我现在帮你回想一下么?嘿嘿……长乐坊的周小眉,崇义坊的王娇儿,还有安邑坊的张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