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过了半月有余,那幅引得无数江湖人士趋之若鹜的剑祖画像,终究未被找到。
或许是早已被人取走,又或许传言根本不实,纯属空穴来风,如今这些人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即便再是觊觎垂涎,也只能束手无策,不再久留,相继下山。
晚风习习,一长一幼,漫步在崎岖逶迤的山道上。
楚长歌自言自语道:“人有贪性,亦有恶性;一朝良善,大道可期。”
这位剑术堪称举世无敌的大宗师,此时摇头轻叹,言语中颇有悲凉意味。
一直跟随他不曾离开左右的那个少年,听得迷糊,问道:“大叔,你在说什么?”
楚长歌微笑道:“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
两人行走半晌,来到一座山亭前,上面悬挂着匾额,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清上面银勾铁画三个大字:衡山亭。
此处乃衡山最为明要处,立于此中,可尽览群山之连绵,高峰之壮阔,美景怡人,瑰奇秀丽,不可言语述之一二。
只是眼下正是月黑风高,赏不到这般壮丽景色,不免有些可惜。
“大叔,我们每天来这里做什么?”
夜里湿气很重,山风也格外凛冽,少年身体单薄,嘴唇有些发白,不禁紧了紧衣裳。
楚长歌负手而立,望向黑漆漆的群山深处,只说了两个字:“等人。”
少年虽然好奇,但意识到楚长歌显然不愿多说之后,便不再多问。
他们叔侄二人在衡山逗留十多日,白天不是游览当地的名胜古迹,便是去折剑山庄遗址看那些武林人士是否下山;而到了夜晚,就到这里坐到深夜,方才返回。
少年也不知每日来此究竟所为何事,只是乖巧的偎在楚长歌身边,自顾打着瞌睡。
约莫亥时左右,夜空愈发显得深沉,愁云惨淡,星光黯然,唯有半轮皎月透过漆黑的云层,撒下淡淡寒芒。
此时这山亭中,这位声名显赫的天下第一剑客,眼前不知何时坐着个黑衣人,未曾言语,只瞧对方眉眼颇有几分邪气,便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少年已无睡意,从黑衣人出现的那一刻,不知怎的突然来了精神,同时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寒意。
“久闻‘琴棋书画’四大高手,不仅武功卓绝,所学也甚是广博,其中尤以‘魔琴’秦伯牙为最,我本以为阁下应是个出尘洒脱之人,今日一见,却是不免有些失望。”
普天之下,能让剑神这般赞赏的人物属实不多,虽说最后不免有些不屑意味,但也只是针对对方的行事风格,想必对其家学武功,还是颇为肯定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魔琴”秦伯牙身为“琴棋书画”四大高手之首,在江湖上素有威名,此人不仅武功极高,于音律上的造诣更是无人能及,几乎可谓前无古人。
据传在十三年前,宫里召民间乐师入宫为皇帝演奏,一位青年脱颖而出,怀抱七弦古琴踏入琼华殿内,当着满朝文武,皇帝妃嫔的面,说道:“吾所奏,乃亘古至今独一无二之乐,诸位可敢听否?”
众人皆道此人狂妄之极,便要遣侍卫将他驱逐下去,熟料皇帝反而大呼有趣,连道下方之人快快奏来。
青年人一摆长袍,袭地而坐,五指抚过琴面,又道:“此曲名为‘万古苍苍’,道尽岁月荏苒,朝代更叠,曲风之悲切,非等闲人所能承受,诸位还敢听否?”
周围尽是不屑之声,青年淡淡一笑,双手如幻,尽情演奏。
琴音刚起,颇是尖锐刺耳,满朝之人不禁心生怨气,道这乡间草民有眼无珠,竟敢在琼华殿上班门弄斧,皇帝也是颇为烦躁,忙遣殿前侍卫上前,就要将这信口开河之人拿下。
十数甲胄加身的侍卫奉命进殿,正要动手,岂料那青年双手疾弹,曲音愈加刺耳不堪,满殿之人即便捂住双耳,竟也抵不住这声音侵蚀,仿佛直指灵魂深处,令人痛苦难当。
随着琴音越发凄厉,青年四周似生无形气场,气流涌动,吹得他长发飞扬,疯狂之极。
曲音忽歇,毫无征兆,满殿已是无一人坐立,青年抱琴起身,道:“草民秦伯牙,不过徐州小地一乐师耳。今日之后,倘若皇上依然无心政事宠信奸佞,下次再来,草民弹奏的可就是杀戮之音了。”
话音未落,人已是出了琼华殿外,再也不知所踪了。
此事之后,皇帝惊恐未及,盛怒之下斩了几十颗人头,同时加紧宫中防护,生怕那个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徒再次摸进宫来。
原本籍籍无名的徐州乐师,一日之间名扬京城,忽忽不过数月,大名就已传遍五湖四海。
一曲而天下惊!
只是自那之后,此人就似人间蒸发一般,再也难觅踪影,只留下“魔琴”之名,为世人津津乐道。
此后几年间,魔琴秦伯牙几乎销声匿迹,偶有现身,也只不过是坊间传言,并不确实,然而却有好事之人,将他与另外三个武林当中一等一的人物,并称为琴棋书画四大高手,风头之劲,一时无两。
事隔多年,那位曾经将皇宫搅得天翻地覆的青年琴师,如今业已两鬓微白,就连性子,也少了些轻狂,多了几分乖张。
若是旁人见到秦伯牙真容,或许会崇拜,或许会震惊,然而剑神是何许人也,只是云淡风轻,随意品评。
秦伯牙也不以为忤,声音有些沙哑道:“楚剑神谬赞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已是深夜,剑神还未入睡,可是在等在下么?”
楚长歌冷冷道:“你若是那个人,楚某等的自然是你。”
秦伯牙“哦”了一声,问道:“在下与剑神素昧平生,却不知等我做什么?”
楚长歌哼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楚某夜夜在此,整个衡山上的人谁不知道,旁人是万万不敢来招惹我的,不过既然你来了,恐怕你和我心中的那件事脱不了干系。”
秦伯牙道:“那件事?哪件事?倒是想要剑神为在下解惑了。”
“折剑山庄覆灭多年,有关于它的一切早已烟消云散,现如今却突然传出剑祖画像出世的传闻,不可谓不蹊跷。”
楚长歌顿了一顿,继续道:“楚某心中疑惑,却也摸不透此事的来龙去脉,直到我到了衡山,遇到了苏长青。”
“此人明面上是徐州第一首富,但是在暗地里,却是‘森罗狱’的爪牙。他的那位主子虽然平日里高高在上,身份很是神秘,不过楚某却是对其知之甚详。苏长青说,那个人派他来衡山是为了寻夺剑祖画像,可是在我的认知里,那个人是万万不会为了一件空穴来风的事情而大费周章的。”
秦伯牙奇道:“楚剑神何以如此肯定,那个人不是也想得到剑祖画像中的秘密?况且在有机会得到剑祖传承的诱惑下,派人夺宝又有何稀奇?”
楚长歌冷声道:“别人不知道他,楚某又岂会不知。那个人阴险毒辣刚愎自用,素来蔑视天下,几乎没有人入得了他的眼,甚至曾经说过:‘剑祖与我孰高?’,对当年纵横天下的一代剑祖多有不屑,事实上他是心胸狭隘,凡是能与他相提并论之人一概痛恨之极。试问这样一个人,只怕有人在他耳边提起剑祖二字都会使他雷霆大怒,又如何会派人夺取剑祖遗物?”
秦伯牙略微有些讶异,不过很快掩饰过去,说道:“即便苏长青此行另有所图,与剑神夜夜在此候我,又有何联系?”
楚长歌道:“那个人派苏长青此来究竟所谓何事,楚某并不清楚,不过联想到剑祖画像出世一事,想必定有关联。所以楚某在等,等参与这件事的人来给我一个答案。”
“剑神如何确认一定有人会来?”秦伯牙奇道。
楚长歌淡淡道:“因为我在等。”
话已至此,秦伯牙也无话可说,同时心中震撼,对这个傲气逼人又心思缜密的剑神,不由生出几分钦佩。
“楚剑神果然厉害,无怪我家主人对您推崇倍至,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乃人中之杰。”秦伯牙由衷赞道。
楚长歌摆手道:“恭维话便不必说了,只是楚某尚有疑虑,尚请阁下解惑。”
秦伯牙道:“请讲。”
楚长歌道:“初时见你,楚某略有不屑,以为是浪得虚名之辈,可听阁下言语得体,想必也是个有礼之人,遥想当年孤身一人入宫进谏该是何等意气风发,怎的却做了那个人的爪牙?”
秦伯牙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个人在楚剑神眼中,或许是个目空一切心狠手辣之辈,但对我而言却不啻于再生恩人,为他做事,也是理所当然。”
楚长歌问道:“哪怕做的是恶事?”
秦伯牙点头,竟有些认真说道:“即便是杀人放火,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说着,他目光一瞥,扫过楚长歌道:“我与楚剑神素未谋面,不知剑神先前如何竟能一眼认出在下。”
楚长歌道:“想当年阁下金殿一曲,惹得皇帝震怒,通缉的告示随即撒布大陈各州,楚某想不留意都难。”
秦伯牙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了半天,”楚长歌嗤笑道:“可是那个混蛋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做什么混账事了。”
秦伯牙苦笑道:“看来楚剑神对我家主人芥蒂颇深,以至于苏兄出现在衡山上都会引起你的疑心。”
楚长歌悠然道:“苏长青不过是他的一条狗,这条狗平时不声不响,在徐州经商敛财,极少参与江湖之事,若非公冶玄的授意,这鼠辈哪有闲心来蹚这滩浑水。”
“楚剑神果然睿智,苏兄与我此来衡山,的确是奉了主人的吩咐,不过若说这其中有何阴谋,却是剑神误会我等了。”秦伯牙说道。
楚长歌道:“明人不说暗话,倘若苏长青来衡山当真是为了剑祖画像那么简单,恐怕今夜你也不会来找我了。”
秦伯牙说道:“事实正是如此,在下绝无欺瞒,不过楚剑神猜的很对,苏兄来此并非是为了剑祖画像,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楚长歌早有所料,也不说话,只等秦伯牙说出下文。
“楚剑神以为剑祖何许人也?”秦伯牙没来由的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