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哀乐四起,黑色棺木被抬起沿街游走,纸钱洒满长街,百姓们指指点点,或惋惜长叹。那些或真心假意的哭泣伴随一路,为首的就是西门,抱着道的灵牌,神色哀戚,其实他也不想如此假装,只是,他那个该死的父亲让他留点好名声,才好将来继承衣钵。
出殡队伍眼看就要拐过长街时,西门忽然察觉到,正前方传来一阵掩饰不住的杀意,那几个高手来不及出手阻挡,已被几个年轻人两两配合着,分别解决在各个角落。
百姓们被强大的杀气震撼住,自发散落两旁,炎炎烈日下,自长街那头,一身冷意的女子身着最简单的纯白孝衣,手中拖着一柄有伞化为的长刺刀,自地上划拉而来,带起锋利刺耳的声音。
西门慌忙往后躲去,一边歇斯底里而又难以置信的大叫:“浮云!浮云你这个恶毒女人怎会跑出来!来人,给我把这个弑兄的贱人拿下!快来人!”
浮云未曾止步,径直拖着长刀,往那群兄长曾视为亲人相待的人走去。待到几乎走到他们面前,待到可以清楚的看见棺木上清晰的纹路,她才停住脚步。目光先是胶着在棺木上,那里面,躺着她唯一的亲人。目光再划过这群为哥哥出殡的人,四爷、七婆、宰相、丞相、轻舞、一心、潇潇……这些她以为被关在死牢,要去救出来,然而被人告知,他们来替西门做挡箭牌的人。
她忍不住目中含泪,冷笑起来:“我弑兄?你们都要为他作证吗?”
昔日的家族亲友们无人说话,倒是方才处理完那些所谓隐匿高手的年轻人自各个屋顶飞下来,如泰山般,站立于她身后。有阳明轩、忆梦、笑笑、小白、河图、唐豆,甚至还有一时不知把莫愁放在哪里休息,所以一直抱着她的七哥。
四爷他们都低头不语,他们看着对面那群年轻人,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们也是这般铿锵有力而又坚定不移的站在道的身后,跟随他、衷心他,而如今,造化弄人,他们没有办法不顾家人性命,他们还没有拿到解药。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见无人应答她,以为六道门众人都站在自己这边的西门狂笑了起来!
听闻此言,浮云身后的年轻人们亮出了武器,这都是各个家族最出色的子弟,他们若是联手,西门为首的人是没有办法逃离的。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交给浮云自己去处理。
四爷他们没有动手,他们深知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些年轻人。
“西门,你如此狂妄,不过就因为你是若水微香现任族长唯一的儿子,不是吗?”浮云忽而笑了起来,急忙捂唇,似乎是不小心说漏了什么般:“哦,错了,应该是,你是唯一的野种了。”
“你!你胡说!”西门涨红了脸,似乎在众人面前被拆穿之后恼羞成怒。
浮云未曾理会他的愤怒,忽而自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眸色幽深,轻声说:“七哥方才与我是初次见面,给了我一份见面礼,并告知我,这是我哥自刎用的刀。”她看向不远处的西门,露出无比冷漠的笑容,一字一句道:“我,觉,得,它,更,适,合,你。”
只见一阵疾风席卷而来,西门惊慌失措,退无可退,后背已经退至棺木上。正要还手抵抗巨大的杀意,脑袋一懵,只见匕首寒光略过,裤裆处一阵凉意,鲜血淋漓的掉落一团东西,撕裂的疼痛让他扔下灵牌,捂着下身倒地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贱人!贱人!啊——救我——”
百姓们捂嘴后退,四爷他们不忍的闭上了双眼,这一招,真是狠辣……
“哥,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浮云早已伸手接住灵牌,此时款款上前,伸手抚摸着漆黑的棺木,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眼泪一滴滴落下。“昔日,你好心收留那个叫西门的小乞丐,不遗余力的对他好,帮他练武,助他成才,可惜他一朝反目,狼子野心,在家族宴会上下了剧毒,让哥哥无药可医,让那些老弱病残成为他的把柄!难道他不该死吗?”
阳明轩走上前去,正要替浮云解决了地上这个哀嚎着的恶心男人,半空忽然扑来一道黑影,迅速略过地面,带走西门,并以内力传来一声充满压迫感的话语:“小娃娃们,得饶人处且饶人。”
“应该是若水微香的高人带走了他。”阳明轩蹙眉,走到浮云身边,捏了捏她的肩,柔声劝慰:“让大哥入土为安吧,我们帮你。”
于是,在这个小城里,发生了一件震惊小百姓的事情,一群年轻人面色沉重的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木出殡,周边还跟着一个抱着姑娘的黑衣男人,那口棺木里,躺的是六道门的族长。年轻人们气度不凡,容貌出众,但行事作风都太狠了。不过听完茶楼说书先生说的来龙去脉,确实是那个叫西门的人活该!
浮云站在道的墓前,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提着西门的头来祭奠亡灵。
这一场深仇大恨,似乎也就如此暂时告一段落了,他们都这样以为。
莫愁醒来时,一抹斜阳正透过马车帘子打在她细密的睫毛上,她忽的睁开眼,从马车的软塌之上坐起,似乎沉睡了一觉,似乎,也从未睡得这般沉。
她挑开帘子,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稳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晚风袭来,夹杂着不远处略显熙攘的交谈声。抬眸望去,四周空旷无疑,不远处雾气腾腾,却正是一处陌生山崖。她提起警惕,正要询问“车夫”,却听那人懒洋洋的开口:“你醒了?”
正是七哥。
莫愁的疑惑还未到达眉峰,又听七哥道:“这里是点苍山,六道门的事情都解决了,他们都在前面喝酒呢。”
“多谢你,那我去瞧瞧。”她灵巧的越过他,跳下马车,正要离去,却没想到他却飞快的向她飞来,径直落在她面前,伸出长臂,拦住她的去路。
两人四目相对之间,莫愁心底忽而升起一阵无奈,平心而论,她感觉不到这个男人的恶意,甚至是帮衬了她多次,但又说不出他到底想干嘛。
“离开六道门,你打算去何处?”七哥不甚自在的轻咳一声。
去何处?回西域吗?不能。那便,去轮回世家跟那人做个了结吧。思及此,莫愁轻声说:“浮云或许是要跟那个叫阳明轩的男人去轮回,我想与她一道。”
“那我跟你一起,你不会介意吧?”七哥看着眼前的女子,扬眉笑起来,唇畔是难得的暖意,少了些许冷硬。他看见她猛然抬头眼底的惊愕,不等她拒绝,他忽然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开玩笑道:“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丢下我的话,咱两就比比轻功吧,只能天涯海角,不死不休咯。”
说完,他潇洒转身,朝着不远处那群喝酒聊天的人走去。
“哎,刚刚不是说了吗,我跟浮云那可是生死之交,想当初,她游历江湖初到夜郎废墟时,被我追杀了整整三天三夜,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唐豆一身黄衫,许是想调动一下哀泣的气氛,唇齿含香,笑得明媚如花。
阳明轩听完也迎合着笑了起来:“我与小云也是游历江湖时相识,说起来,却未曾见过唐弟。”许是第一家族的子弟,张口便是唐弟,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高傲。
大家围坐在火堆旁,悬崖尽头的夕阳渐渐落下,夜色渐沉,浮云拿着酒坛与身旁的笑笑和小白同饮着,想到近日事端,忽而悲从中来,倚着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指着众人一一说道:“莫愁,笑笑,小白,明轩,忆梦,七哥,唐豆,河、河图……认识诸位很高兴,今日有幸得你们相助,浮云在此献歌一曲,不知,诸位是否愿赏脸一听?”
“浮云师姐还会唱曲吗?甚好!”忆梦放下酒坛,拍掌大笑起来。众人都默然安静下来,莫愁与七哥分别倚靠站在不远处的两棵树干旁,举起酒坛,安静的喝着,似乎都有心事,也似乎陷入了某一种沉思。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生老病死命运轮回,年月更替青春却一去不回,生老病死命运轮回,年月更替兴衰轮回,宇宙永恒青春却一去不回……”女子悠扬而铿锵有力的歌声回荡在整个点苍山顶。就在此时,林子深处忽然传来幽幽笛音,婉转飞扬,与这歌声配合的天衣无缝。
一曲毕,众人久久回味,浮云对着林子深处朗声开口:“不知是哪位高人?”众人正要起身去寻,却听林中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好友易求,知音难觅,途径此处听见姑娘天籁,没忍住便合了一曲,叨扰诸位雅兴了,实属抱歉,在下天青,不必寻我,有缘再会。”
但闻其笛音,不见其身影,想必,是隐居此处的高人吧,既不愿现身,也无恶意,便不勉强,任其离去。
酒过三巡,林深僻静,众人终究开始了道别。
河图拎着两把铁锤,先行起身,大笑道:“能与诸位相逢也算缘分,接下来的路在下就先不陪诸位了。”说罢,他看向今夜格外安静的笑笑,挠挠头:“笑笑,你与我一同回红尘客栈吗?”
白衣女子的思绪忽然飘到了来时的那一幕。
红尘客栈的宗祠,无情一身玄衣站在堂内,负手而立,言语之间满是不悦:“笑笑,你当真要离开红尘客栈?”
“浮云已与轮回的人一同赶回六道门,我想前去相助,望师父成全。”笑笑跪在他身后,俯首叩拜,身形坚定。
“你与她们才认识多久?为何如此执着?你明知浮云此番救不了六道门,定是要去轮回世家的,你何苦颠簸?”男人苦口婆心的劝阻着,他并不想过于摆出师长的姿态对待她。
“我在她们身上看到了难得的人情味,是这个家族未曾给过我的,望师父成全。”白衣女子再度叩拜,语气铿锵。
无情似乎是恼了,拧眉漠然的点燃三柱香,递给地上的女子,淡淡道:“也罢,那你便弃为师在你口中的冷漠之地,独自去历练吧!”
听闻此言,笑笑起身,接过香的手略微一颤,仍旧依言祭奠先祖,而后插入香炉之内。
“为师忽然发现,笑笑长大了,到了成婚的年纪了,若有心仪男子……”无情抬手,轻轻摸了摸女子的头。
笑笑抬眸,打断他:“师父未娶师娘,徒儿怎敢有心仪男子?”
男人似乎被她的话噎住,半晌才低声叹道:“若可以,有你足矣。”
大风袭来,祠堂内的烛火忽明忽暗,笑笑的思绪蓦然被拉回现实。看着眼前邀她一同回红尘客栈的河图,她笑着摇了摇头。
——若可以,有你足矣?但你身处高位,毕生心血皆献于家族,怎还会有心思来琢磨儿女之事?
——若可以,我愿你永远不知我心。
离众人不远处的悬崖边,唐豆拉着小白鬼鬼祟祟的说着些什么。
“求求你啦,不要说出去。”小白可怜巴巴的拉着眼前这个容颜绝色的男子,苦苦哀求。她没想到这人终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唐豆笑的得意:“哼,你之前是怎么羞辱我的?忘了?我为何要帮你?”
“我都请你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了,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小白气鼓鼓的扔下他的衣袖,背过身去。
唐豆噗嗤一笑,觉得这小姑娘真有意思,明明就是“那人”,脱下那身衣服,又像个未经世故的小孩一般。
不远处的河图见两人聊的开心,大步走过来,悠哉乐哉的开口:“豆弟啊,你这是看上小白姑娘了吗?那夏末弟妹可咋整啊?”
“别瞎说!”唐豆狠狠瞪了损友一眼,回头冲小白一笑,而后走近两步,附耳于她:“你以后听命于我,乖一点,我自当保密。”
俊美男人低醇的声音如同琴弦,轻轻划过小白的心头,她瞧着这个浪荡子跟河图一同转身离去,心底一叹。说来,她活得很简单,也很俗气。比如,很容易被美色欺骗。
阳明轩伸手召来众人,沉声道:“诸位既是小云的朋友,便一同随我去轮回吧,我已写信与家师,说明了缘由。”他的眉眼之间带着笑意,却有着一股属于第一家族的骄傲。
“那我与豆弟还有其他事处理,便先不回临安了,在此跟诸位道别,有缘江湖再见。”河图拱手道别,唐豆随之。
点苍山顶,朝阳缓缓升起,数抹年轻的身影负手而立,迎风飘扬,那些全新的故事,似乎也即将到来。
一辆马车飞快的驶过关道,几匹骏马飞扬在左右,车内坐着心思各异的姑娘们,马上骑着神采飞扬的男儿们。
这条路,不知是喜是悲。山高水长,今日一别,亦不知何时再能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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