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北朝南的“井”字型大院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在这个并不适合百花齐放的季节,却是姹紫嫣红,入目尽是耀眼之色,叫人挪不开目光。只这满院的美景,却透出了一丝萧条,因为它们的美丽,此时此刻,无人欣赏,每人都在哀叹自己的命运,不知随着家主的入狱,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变化。虽说现在的一切都有夫人在打点,但夫人终究是个妇道人家,在关键时刻,总不那么能顶事。
下人们唉声叹气,主子们也是满目愁容,那些平日里只会争宠的小妾通房自是无心恩宠了,只想着自己能在大厦将倾之际得到一些银两,或是改嫁或是返乡,总是一条活路。而能给她们这条活路的,只有大夫人了,毕竟大夫人才是家主的原配妻子,结发之妻,家主入狱前又将府里的大权尽数交给了她,更别提,她还有三个儿子,她们再不甘愿,也只能讨好这个不受宠一直被她们压着的老妇人。
“嘤嘤嘤……”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跪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是一朵饱受狂风暴雨摧残的娇花,再不见往昔的嚣张之色。而端坐在主位的老妇人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听不到这美娇娘的哭声一般,也看不到她哭得近乎晕厥过去的样子。
站在老妇人身后的三个青年更是一脸的冷漠,这女人未入门的时候就迷得爹爹晕头转向,甚至连娘亲的颜面都不顾了,入了门后,更是嚣张跋扈,端着正妻的范,处处和娘亲作对,把自己当成了府里的女主人,见天的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气焰之嚣张,实在是叫人瞠目结合。现在倒是会忏悔,会哭了,可这样有用吗,难道她以为不痛不痒的说几句,就能抵消她之前做的那些恶事,实在是可笑!
哭了许久都不见大夫人有反应,七姨娘有些慌了,难道大夫人这是要借机报复,趁老爷不在,就杀了她?这么想着,七姨娘的心里却是怨怒交加,既恨大夫人的绝情,又恨老爷的薄幸,明知道他不在,大夫人一定会借机解决她们几个,却偏偏把一切权利都交给了大夫人,半点活路都不给她们留,真是个心狠的。
别以为她不知道老爷把权利交给大夫人的目的,不就是怕她们几个守不住,改嫁他人,给他头上戴绿帽子吗?个挨千刀的,死都要死了,还想拖着她们?
也是她蠢,没给自己多备一条退路,不然,哪用在这里看这老贱人的脸色?
“如何,可是哭够了?”见七姨娘停了下来,大夫人终于开口了,却是语气淡淡,仿佛七姨娘做什么都引不起她的注意。七姨娘心中暗恨,却是掏出帕子擦了擦泪,道:“妾身悲伤难抑,让大夫人见笑了,只妾身实在担心老爷的安危……”
“好了,收起这套吧。”大夫人却是不耐烦的打断了七姨娘的话,她没心思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妾的身上,看了一眼一直垂首不语的管家,道:“去,把她们几个都叫来,生有孩子的也好,尚无生养的也罢,全都叫过来,一个不落。”
管家领命退下,却是没花多少时间就把人叫齐了,给一起带了过来,想来她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或是活,或是死,看大夫人一念之间如何选择。而无论大夫人的选择是什么,她们都是无力反抗的,只能受着,罢了,一切都是命,是命就得认。和大夫人关系较好的几个小妾却是做好了准备,若大夫人要死守这里,她们也跟着一起,若大夫人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她们也会追随,生死都与大夫人。
扫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人们,和或是被抱在怀里或是跪在一边的孩子们,大夫人微微一笑,道:“如今老爷犯了事,被关入了大牢,还不知道会被判什么罪名,但我已着人去打探过了,老爷最坏的结果也是流放三千里,性命却是无忧的。只若想确保老爷无碍,这府中的大半家财是断断留不得了,所以我打算尽数将钱财捐出去,以老爷的名义赎罪,乞求那些百姓的原谅,为老爷,为这个家积德。”
“别急别急,听我说完。”大夫人摆摆手,制止了那些听见钱财将被捐出去而面露急色的女人们,看了一眼已经捧着一本账本的管家,道:“你们入府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带了些嫁妆,这些嫁妆自然是属于你们的,没人会动。而老爷这些年来给你们的赏赐,无论是金银钱帛,还是玉石宝物,都是你们的,不算在善款里。膝下无一儿半女的人领了放妾书,拿着嫁妆财物就去改嫁吧,别误了年华。”
话音未落,跪在地上的女人们全都抬起了头,有人是感激,有人是怀疑,也有人是心疼,心疼大夫人终究还是心善,而心善易被人欺。先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七姨娘心中是又惊又喜,没想到这老贱人这么好说话,竟然还肯给她一条活路。
“至于膝下已有一儿半女的人,也可领了这放妾书,带着嫁妆银钱改嫁,只这膝下的儿女不能带走,因为他们是老爷的骨血,也是这个家的少爷小姐,这个家的未来如何尚且不知,但无论如何,都得靠他们同气连枝齐力担当。”大夫人说着,扫了一眼那些或是知事或是尚未知事的孩子,轻叹一声,道:“既是这个家的儿女,就得担起一份责任,无论嫡出庶出,都该在家门危难之际,撑起门户。”
“你们若舍不得孩子,就留下,家里总不至于少这一副碗筷,但若想像以前那样锦衣玉食却是不能了。至于分家,你们出去跟着孩子过,却是无需再想,老爷进去前就说过不许分家,哪怕他死,哪怕这个家彻底的败了,也不许分家。而我也把话放在这里,你们安安分分的话,我自会给你们一条活路,若是妄想借机生事,撺掇着分家,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这危难时刻,府里死些人并不打紧。”
大夫人这话一出,还想说些什么的人就闭了嘴,老爷不在,就是大夫人说了算,大夫人说了不算,还有这个家的嫡长子,她们终究是挣扎不得的。而眼下的情形已经比想象的要好了,别的不提,至少这条命和钱财都保住了,怎敢再奢求?
见众人无话,大夫人看了一眼管家,管家就捧着账本念了起来,一共七个姨娘,每个人的嫁妆钱财都清清楚楚的当面念出来,也省得日后纠缠。念完了一遍,无异议的膝下又无子嗣的姨娘就千恩万谢的领了放妾书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而有异议的膝下并无一儿半女的姨娘刚想闹,就被大夫人下令杖打三十,顿时没了声音,灰溜溜的领了放妾书就走了,再不敢闹腾,只求能多带点钱财离开。
有个生了儿子的姨娘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大夫人,狠了狠心,推开孩子,给大夫人磕了三个响头,道:“妾身谢大夫人仁义,还请大夫人善待我儿!”
话落,这个姨娘领了放妾书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还年轻,再嫁并不难,还可以活出另一个样,但要她留在这里,白费了大好年华,她又如何能甘心?所以,便是要她牺牲自己的儿子,她也在所不惜,而她也相信大夫人会对孩子好的。
若大夫人是个黑心肝的,她们的孩子根本就活不到今天,以前不害孩子,现在就更不会害了。有一个人放弃了孩子,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二个人却是生的女儿,已经知事了,见娘亲抛下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却是咬着唇,一滴泪不流。
跟一旁哭得死去活来仆人怎么哄都哄不听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完全是两个样,也让大夫人多看了她一眼,若是福运再厚一些,说不定是个有造化的。还剩下三个有子嗣的姨娘,却是表示愿意留下,和大夫人共同进退,无论未来是苦是甜。
大夫人点点头,道:“你们之仁义,我今日记下了,我儿也记下了,来日定不负你们。这样吧,二丫头就跟着欣娘你,五少爷就跟着茗娘,丽娘你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就不多增加你的负担了。折腾到现在,孩子也该饿了,都回去吧,一会膳食会送到你们各自的院落,便是明天就会迎来大难,今日也先悠闲一时。”
三个姨娘听从吩咐退了下去,等她们走远,大夫人的嫡幼子就不满道:“娘亲为何要放过那个贱人,她背地里做了那么多恶事,竟是这般轻巧的走了不成?”
“三弟!”大夫人的长子呵斥了弟弟一声,成功的叫他闭了嘴,却听大夫人道:“你们是我的儿子,也是这个家的嫡少爷,当放眼于大局,而非困在这内宅阴私中。她是作恶多端,但她终究是个玩意,一个妾而已,走了也就走了,何必浪费时间在她身上?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别为一个玩意误了大局,知?”
“孩儿明白。”三个面容相似的青年恭顺的低头,可见他们很是尊敬大夫人。
一直躲在树上观察大厅里的情形的姝悯眯起了眼睛,这个大夫人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