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23章(1 / 1)

未时正是歇晌的时候,宫人们松懈不说,御湖边也格外清净。沿湖路的一排柳树几已落尽枯叶,只剩下一条条细长而柔韧的枝条在冷风中婆娑舞动,像极了女子的满头青丝。

厉兰妡同萧池从兴陶馆一路来到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厉兰妡知道他对自己颇感兴趣——这意思并非说他有意于她,而是出于一种冒险的欲望。她想不通世上为什么有这种人,然而就是有这种人。兴许他的生活太-安逸了,不得不寻求刺激。

萧池假作正经地道:“太皇太后的情况看来已好多了,想必不日就能痊愈。”

厉兰妡点头,“这样最好,绣春馆眼看就要修缮完毕,太皇太后很快就能搬进去了。”

萧池用眼睛斜斜瞟着她,“厉美人真讲孝心,时时侍奉在太皇太后身侧,也不顾自己怀着身孕辛苦。”

厉兰妡敛容道:“妾身腹中的孩子固然要紧,太皇太后的安康也马虎不得。妾身作为陛下的枕边人,不能为陛下分忧,唯有尽心竭力服侍太皇太后,以尽孝道。”

“美人对皇兄真是用心。”萧池有些不屑。

“陛下是个好人,对臣民好,对亲眷亦好。”厉兰妡不得不承认,哪怕她不怎么待见萧越,萧越大体上是不差的。他的确勤政,也的确孝顺,即便是表面功夫,能做得这样充足,已很让人欣赏了。

“是啊,从小他就样样都好,谁比得过他呢!”他这句话颇有怨意,厉兰妡着意望了他一眼。萧池自悔失言,忙折了一段柳枝在手里摆弄着,随意支吾过去。

厉兰妡也没深问,心中暗道:肃亲王心中似乎有一股不平之气,想来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却这样天差地别,萧越一看就是好孩子,萧池恐怕叛逆得多,从小就被压得死死的,不得喜爱,长大后想必更为乖张。

这可真有意思。

两人已近湖岸,厉兰妡忽然指着不远处咦道:“那不是甄家二小姐么?”

萧池放眼一望,果然看到一个丰润的身影在湖边左顾右盼,徘徊莫定。厉兰妡笑道:“王爷莫非与其相约在此处私会?”

萧池连连摆手,“美人切莫取笑。”

“说句顽话而已,王爷不必紧张。”厉兰妡继续留神细看,却见甄玉环仿佛给什么叮了一下,身子晃了一晃,一时站不稳便跌入湖中。

厉兰妡与萧池忙奔过去,只见甄玉环在水中奋力扑腾,溅起一大片水花,她努力想挣扎到岸边,却哪里能够成功。

厉兰妡焦急地推了萧池一把,“王爷您还不快救人!”

眼看美人就要丧命,萧池二话不说跳入水里,抱起甄玉环,设法将其拖到岸上——这位姑娘稍稍丰满,因此很费了一番气力。

甄玉环呛了水,已昏迷过去,衣衫也尽皆湿透——她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裳,黏在身上,像湿哒哒的血,看着格外诡异。

似乎真的有血。

甄玉环裸-露在外的白皙脚踝上有两个小小的牙孔,里头汩汩地往外渗着鲜血,厉兰妡骇然指着那一处,“甄小姐被蛇咬伤了!”

“蛇?”萧池不禁皱眉。

厉兰妡做出很内行的模样,仔细观察了一圈后道:“看这样子大概是毒蛇,得赶紧将毒血吸出来才好,不然甄小姐性命堪忧。”她眼睁睁地看着萧池,似乎要他来做这件事。

萧池素有怜香惜玉之心,此时却极为为难。他将甄玉环从水中捞起,虽为救人,已算是肢体接触,勉强可说隔着一层衣裳。但要他吮吸毒血,那就成了实打实的肌肤相亲,岂不非要他负责不可?何况女子的玉足本就娇贵自矜,倘若叫男子手触唇碰,那更得赖上他不肯罢休。

厉兰妡急道:“肃亲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妾身是因为怀着孩子,不得不顾及腹中之子的安危,您可不能无端葬送一条性命。”

萧池有所动摇,却仍站着不动,厉兰妡知道他犹豫什么,放柔声音道:“王爷不必担心,此处地方偏僻,不会有人瞧见。”

萧池人虽风流,心倒不坏,只得应承下来。厉兰妡在一旁协助,她将甄玉环的裙摆稍稍往上摺起一段,露出光洁的小腿。萧池俯伏在地上,小口小口替她将毒血啜净——这毒血看着似乎很寻常,仍是鲜红的色泽,并未发紫发黑。

身后忽然传来甄玉瑾错愕而尖锐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原来甄玉瑾强撑着病体,不知何时竟赶来了。厉兰妡柔柔地迎上去,“二小姐不慎落水,又被蛇咬伤,肃亲王正在为其救治。”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萧池的嘴唇仍贴在甄玉环小腿上。

甄玉瑾的脸色越发难堪,“那也该立即请太医,让肃亲王动手算什么意思?”

“事出突然,还请贵妃娘娘见谅。”厉兰妡恭敬地施了一礼。

看看差不多了,萧池方将嘴挪开,甄玉瑾定一定神,“罢了,总归是救人的事,厉美人,今儿的事你也不必往外说起,以免……”

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甄玉瑾下意识地抬起头,她的后半截话咽回到肚里。

只见贾柔鸾就站在她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厉兰妡回到幽兰馆,兰妩已经生好火盆,上前为她解下披风,“外面风大,美人且暖暖身子。”

厉兰妡惬意地在贵妃榻上坐下,将双手攥着暖炉,“甄玉环这会已经被送回墨阳宫了,太医正在为其诊治。”

“呛了一点水而已,她又没真的中毒。”兰妩笑道。

“是啊,谁能想到那一点小小的伤口,不过来自几条无毒的水蛇呢?”厉兰妡转头道,“你得把善后工作做好,不该留的痕迹一点也不要留,以免被人察觉,还有那几块热炭也趁早挖出来扔掉。”天一冷,那些蛇就犯懒,厉兰妡于是吩咐人在岸边埋上几块暖烘烘的炭块,好使蛇停驻在那里。

兰妩爽快地一一应承下来,丝毫没觉得什么不对,厉兰妡不免多看了她一眼,隐隐觉得这个小姑娘有几分天然黑的潜质。

兰妩又道:“也多亏贾淑妃去得及时,有她做这个见证,贵妃娘娘才赖无可赖。”

厉兰妡悠然道:“她和我想的一样,都不希望甄玉环留在宫中,所以我一通知,她当然立刻就来了。”这回她和贾柔鸾算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共识,自然,在这宫里,因利而合,利尽而散,她们也无非互相利用罢了。

忽见荷惜匆匆闯入,哭丧着脸道:“求厉美人救命!我们二小姐想不开,闹着要自尽呢!”

来到墨阳宫,甄玉瑾亦愁容满面,她也不及多说,挽着厉兰妡就往甄玉环住的偏殿去,一面道:“玉环性子执拗,我实在说不得,妹妹你的口齿最好,劳烦你好好劝一劝她。”

厉兰妡一进去,就见甄玉环正趴在桌上痛哭,旁边摆着一条光泽的白绫,一看就是刚从房梁上解下来的。

厉兰妡轻轻掩上门,走到她旁边温声道:“二小姐为何事难过?”

甄玉环抬起头,一看是她,重又趴下去。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厉兰妡已经瞧见她脖颈上一道浅浅的勒痕,看来她的戏做得倒真。

“敢是因为伤口痛得厉害么?”厉兰妡关切地问,便欲弯下腰检视伤处。

甄玉环愤怒地一拧身,“不用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看来她还不知道厉兰妡在这件事中发生的作用,不然更要生气。

对方既然撕破脸皮,厉兰妡也无需再客气了,她冷冷地直起身:“二小姐若以为如此就能要挟贵妃娘娘,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什么?”甄玉环一愣。

“难道不是么?你现下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寻死,无非不想贵妃将你嫁给肃亲王,然而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厉兰妡逼视着她,“倘若这桩事没人瞧见,贵妃娘娘或者可以私下善了,偏偏叫贾淑妃瞧在眼里,你是知道的,贵妃与淑妃一向面和心不合,哪怕为了堵她的口舌,贵妃也不得不硬起心肠。”

甄玉环哑口无言,“都怪肃亲王!太医也说了,我不过受了一点小伤,根本就没中毒,他偏要自作聪明!”

她把一切都怪在萧池和贾柔鸾头上,厉兰妡反而得以置身事外。她心底暗暗失笑,嘴里却劝慰道:“是啊,但那有什么法子,事已至此,二小姐你不如好好为将来打算。”

“我还能怎么打算?”甄玉环抹了一把眼下的泪痕,目光茫然地望着空气。

厉兰妡缓缓搭上她的手臂,试探着道:“我知道,二小姐的一番心意都在陛下身上……”

仿佛给毒虫叮了一口,甄玉环仓皇甩开她,“你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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