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音天人毫无准备,仓皇而逃,她穿行在熟悉的密林之中,似乎他就在身边,却看不见,也摸不着,她害怕这种感觉,不喜欢深山密林,虽然潜心修行十年,但她每次来到熟悉的密林,还忍不住泪水。
但她更讨厌繁华的人世间,那里人心险恶,浊气弥漫,让她有一种窒息的错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除了去看望女儿,她都是独处在普宁庵的僻静小院,只有在那里,她才会感到安宁。现在,这唯一的栖身之处也呆不得了,她就如水上浮萍,随波逐流,没有方向。
好在,她还有个女儿,至少可以先去看她一眼。当然,她不可能连累她,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就得离开。如果从普宁庵正门出去,很快就能到女儿家里,但她这次是从普宁庵的后山出来,需要绕过群山,才能寻到女儿家里,还要尽量避开来山里打猎采药的人,因此天色破晓,她才远远的看到女儿居住的茅草屋。
她犹豫了,见还是不见,她拿不定主意。这些年的修行,虽然没有让她从仇恨中解脱出来,但至少让她心态平和了许多,或许只是生活对性格的磨砺,而非什么修行的成果。
李竹因守在小芸身边,亲眼看到越婆把她当成亲生的女儿来待,教她读书识字,针织刺绣,还教她歌舞,甚至是乐器。越婆有了小芸,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那么冷漠,也从来没有对小芸冷言冷语,就是小芸偶尔顽皮,越婆也都是耐心的引导,李竹因自认,她无法做到越婆这样循循善诱。
更重要的是,越婆一点也不狭隘,她不仅没有挑唆小芸不认她这个妈妈,还时常劝解小芸,告诉小芸李竹因对她如何好,并总跟孩子说,等你做了母亲就知道了,亲生母亲也未必能做到李竹因那样。
李竹因直站到天光大亮,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如今,小芸和她之间的隔阂已经完全消融了,她也答应过小芸,永远不会再把她一个人丢下。但是,现在李竹因必须得立即离开,否则,她会连累许多人枉死。
该怎么跟孩子说呢?
若告诉小芸实情,她一定会失望,她肯定无法理解,为什么李竹因为了给死人报仇,可以拼上性命,却不能为了她,信守诺言,过安稳的生活。
若不见小芸,就这样不辞而别,李竹因又担心小芸会恨她,若只是恨她,倒还无所谓,若因为她的缘故,让小芸对其他人也不再相信,那就会害了小芸一生。
李竹因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跟小芸和越婆辞行,就算小芸现在想不明白,她也总会长大的,经历了生活的磨难,她就会懂得,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苦等十年,杀了秋儿,不仅是因为她的夫君和哥哥,也为天下人。
如果秋儿死了,就不会有人再挑起战事,就不会有那么多士兵惨死在铁蹄之下,就不会有那么多思妇望眼欲穿。
望眼欲穿,再无生趣,这滋味,太难熬了,她深受其害,不想别人再重蹈覆辙。只是,这些话说给小芸听,她能明白吗?她会理解吗?
李竹因心潮起伏,不知不觉间就走到茅屋前,她轻声说道:“越婆,小芸,你们在吗?”
屋内没有动静,李竹因如释重负,她们既然不在,那就怪不得她不辞而别了。她转身刚要离开,又觉得不妥当,如果她就这样走了,小芸怎么会知道她来过呢?再者一说,小芸虽然顽皮,经常去林中玩耍,但越婆无事从来不出门的。
如果越婆带着小芸去集市卖绣品,换些钱财度日,看看时辰,也快回来了,她若不等等就走,显得太没有诚意了。何况算算日子,今天也不是集市的时间。那就是邻村的村民生病或是生孩子,请越婆去瞧瞧,那样的话,就不知等多久了。
李竹因想留下封书信,又担心她们不能及时看到,被宛兵搜了去,反而会连累她们。而身上的物件,就更是留不得了,若让人搜了去,就是不死也得扒层皮的,小芸长得那么漂亮,还不得被那些畜生糟蹋了吗?
李竹因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不如进屋去,将她们的东西翻腾一下,并在小芸的衣服上绣几针,这样,她们回来时就会知道李竹因来过。静音庵主刺杀大宛公主的消息,她们很快就会知晓,那时自然明白她为什么会匆忙离开。
想到这里,李竹因轻轻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她为之一振,只见一面旧战旗,悬挂在屋子的正中间,那旗帜已经残破不堪,有被刀枪刺破的地方,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有陈旧的血液,还有一些分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污渍,这面旗显然是从来没有洗过。
李竹因不知道屋里为什么会悬挂一面旧战旗,她连忙向环视周围,见屋内收拾得清洁整齐,一尘不染,似乎是刚刚擦拭过,不像是匆忙离开,倒像是准备得很充分。
李竹因连忙打开柜子,里面的衣物都折叠得整整齐齐,若说准备充分,为什么不带一件换洗衣服呢?
李竹因再寻小芸的东西,那些小芸平日里爱不释手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尤其是当年她与小王子交换的东西,她一直视如珍宝,如今也不见了,但小芸亲手绣的衣服和各种小物件,一件不少的放在柜子里,不曾带走。
忽然,李竹因看到柜子底下有一封信,压在衣服的下面,她用颤抖的双手展开书信,小芸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她只看了一句,就泪眼模糊,再也看不下去了。李竹因知道,追兵很快就会来,她连忙把信揣到怀里,又翻出一块素色方布,包了几件小芸常穿的旧衣物,带在身上,留个念想。
李竹因收拾好包裹,刚要离去,一阵轻风吹过,将那面旧旗卷起,李竹因隐约看到那旧旗上面似乎有字迹,她忽然想起什么,仔细去看那面旧旗,上面果然有字,是用极细,又几乎透明的线绣上去的。
这些字似乎绣了许多年,因为先绣的部分,透明的丝线已经微微有些泛黄。
李竹因抚摸战旗,喃喃的说道:“原来是她!”